第一卷_第六十七節
節氣早已過了立冬。廣東的天氣突然變冷了。前幾天穿著一件T恤剛剛好,才過了兩天,就得加一件外套了。不過,還有在廣東呆久的人說:今天的冬天來得好遲,一點也不冷。可是我已經感覺到冷了。天氣變冷了,也就預示著:又得花一點錢置辦一些行頭了。翻了翻箱子,發現可以禦寒物資,的隻有一件舊毛衣,一件外套,這還是從老家一路帶到廣東來的,沒有舍得丟。熬到了冬天,這些破破爛爛的東西居然成了好東西。俗話說,一層帳子(布)一層棉,十層帳子(布)擋風寒。這些破衣服,比帳子布強多了。而工廠在這個時候,又恰到好處地發了冬天的廠服。得說明一下,廠服不是無償提供的,三十五塊錢一件呢,我們這些新人,每人隻領了一件。三十五塊錢一件的廠服並不怎麽樣,單層的,沒有裏布,不過布實挺厚,廠服做成了夾克的樣式。如果沒有在右上方繡上廠名廠徽,這件紅灰相間的廠服穿出去走親戚都還不算太丟人。這樣算起來,我又多了一件外套,可以換洗了。還差被子。不過,天氣還沒有足夠冷,先睡席子,蓋毛毯過一段時間再說吧,等到冷得受不了的時候,再去買被子也不遲。雖然口袋裏麵還有幾百塊錢,可是我想把錢和被窩分開放著。錢放在口袋裏麵,人睡睡在床板上挨凍。那個時候真是傻得可以,或許是從來沒有見到過錢的緣故吧,總舍不得花口袋裏麵的錢。不過那時的身體挺棒的,凍了幾個晚上都沒有生病。現在想起來,那時的我真有一點像寒號鳥。寒號鳥晚上凍得睡不著的時候就叫:寒風凍死我,明天就累窩。我凍得睡不著的時候,就在心裏說著:寒風凍死我,明天買被窩。
又過了幾天,更冷了,得穿毛衣了。在廣東,如果說穿一件薄外套的日子算秋天,那麽,再加一件毛衣的日子就算是冬天了。因為廣東的冬天從來都不像家裏的冬天那樣冰天雪地。如果冰天雪地的日子才能叫真正的冬天,那麽廣東是沒有冬天的。不過,後來我才深深地體會到,廣東的冬天,冷起來一點也不比家裏差,隻是少了冰和雪而已。終於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著。半夜的時候,膝蓋有一點痛。腳板也覺得冰涼冰涼的。我真正做了一隻寒號鳥。第二天從床上爬起來,我知道不能再繼續做寒號鳥了,再這樣堅持下去,有一天會真的凍死在宿舍裏麵的。得去買一床被子。
沿著一三八商業街轉了一圈又一圈。冬天的時候,每家店門口都擺著一床又一床棉被棉恕。看那陣勢,仿佛某天晚上就會悄悄地來一場大雪,然後就會有幾隻寒號鳥死在寒雪中。問了不止一家店了。漂亮的被子,三四十塊錢一床,有被套,還有一床內膽,被子又寬又大,還用大的塑膠手提袋裝著。內膽不是棉花的,有點像晴倫棉,不過聽說那個被子蓋著也挺暖和的。便宜的,二十來塊錢一床、十來塊錢一床的都有。左看右看,才買了一床十四塊錢的棉被。價錢是很便宜,不過與三四十塊錢的棉相比真有天壤之別。十四塊錢的被子,窄窄的,薄薄的,就是那種廣東的冬天隨處可見的仿軍用棉被,薄薄的棉花外麵,包裏著一層軍色的薄布,沒有被套,所以那也隻是一床一次性褲子,用了就隻有丟的份兒了,是不能拆洗的。抱著被子回宿舍,把被子鋪在床上。小小的被子的長寬剛好夠鋪在小小的單人床上。鋪上了被子,也結束了睡席子的曆史。雖然依舊是蓋著薄毛毯,不過因為墊了一床被子,一個晚上睡得特別舒服。早晨起來,腳板特別暖和,膝蓋也不疼了,感覺從冬天回到了秋天。本來就是,雖然夏天早已過去,可是每天的氣溫還有十多度,真正的冬天還要過幾天才會來呢。
晚上從培訓中心回來,很想洗個熱水澡。這樣的時候,洗個熱水澡再睡覺,身上會暖和很多。回到宿舍,放下書本就提著桶去了鍋爐旁。打開熱水的開關,卻不見有水在流動。看樣子又沒有水洗澡了。因為回來得晚,已經好幾天沒有洗過熱水澡了,去了衝涼房,隻是象征性地洗一把臉,洗一下腳就睡覺。在德能電器廠,一到秋冬天,每天總有一批人打不到熱水。很不幸的是,因為我每天回來的遲,十有八九打不到熱水。想洗熱水澡,要麽吃了晚飯就去等水,要麽在九點鍾以前回來。過了九點鍾,有熱水的機會就太小了。提了水桶準備離開,這時行政部的一個小科員也上來打熱水。擰了擰水龍頭,沒有熱水,他對我們幾個提著空桶的人說:“跟我去找總務部的阿毛去。”他口中的阿毛,就是廠裏麵燒鍋爐的家夥,四十來歲了,卻被廠裏麵的人喚做阿毛,後來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麽小毛的,所以就被叫成阿毛了。我們幾個人提著水桶,跟著那個科員一路走到了阿毛的宿舍門口。那個科員在外麵叫了阿毛好久,才見阿毛披著一件大棉襖出來開門。科員問他:“怎麽沒有熱水了?”阿毛說:“我去看一下。”我們又跟著阿毛來到鍋爐房,以為他會給我們弄一點熱水呢。誰知這個阿毛擰了擰水龍頭,不見有熱水出來,他說:“水都打完了,今天沒有了。”小科員問:“能不能再燒一點?”阿毛不耐煩地說:“再燒一點,你以為容易呀,得燒到半夜水才會熱。”說完等方麵他就走了。原以為我們會托科員的福,弄一點熱水燙燙腳呢,結果卻依舊是沒有熱水供應。已經連續洗了幾天冷水,受夠了。回到宿舍,也沒有洗腳就躺在床上睡下了。後來,打不到熱水的時候依舊很多,打到熱水的時候少得可憐。
有一天從培訓中心回來,走到鍋爐房門口。還有熱水,我趕緊回宿舍提了桶去接熱水。擰開水龍頭,還沒有接到半桶水,就有一個人在叫:“夠了,夠了,今天的熱水比平時燙一點,你不能太自私,還要留一點給後麵的人。”抬起頭一看,是阿毛。這個阿毛,熱水不夠的時候沒有見他起來為我們燒熱水,今個兒隻不過是比平時多燒了一點熱水,就要站在鍋爐房門口守著工人們打水了。多少天沒有洗過熱水澡了,剛好水又夠燙,正準備多接一點水,把全身上下的汙垢好好地清理一番,然後再美滋滋地洗個頭,卻被阿毛打亂了我的計劃。提著半桶水上了樓,去找衝涼房。
衝涼房的人氣真旺。提著水從最外麵的一間走到最裏麵,發現隻有一間裏麵沒有人。不用等,真是喜出望外。我提了水就朝那間空著的衝涼房邁進去,可是剛踏了一隻腳進去,就聞到了一股臭味。仔細朝地上一看,這裏麵居然有一泡屎。幸好我的動作有一點慢,要是動作快一點,說不定就一腳踩上了。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人幹的好事。沒有看到還好,看到了越發覺得臭,而且覺得惡心。德能電器廠裏麵居然還有這樣惡心的人,連最基本的素質都沒有。唉,林子大了,什麽樣的鳥都有。有好鳥也有壞鳥。在衝涼房裏麵拉屎的人,其實連一隻鳥都算不上,充其量隻能算是臭蟲蟑螂之輩了。在這樣髒的地方洗澡,還不如提著水去廁所去洗算了。於是提了水,去了廁所。在廁所的一個角落把渾身上下洗了一遍,又站在桶裏麵把腳泡得通紅了才回去。
回到宿舍,幾個年紀大一點的女人此時正坐在床上織毛衣。一進入秋天,織毛衣似乎就是她們的一項任務了:給孩子織,給老公織,給婆婆織,輪到最後了才給自己織。其他的女孩子們,一個忙著拍拖,不到三更半夜是不會回來的,其他的女孩子,大都名花無主,要麽坐在床上吃零食,要麽看小說,有那麽一兩個貪睡的,此時正把自己裏在被子裏麵,卻睜一雙眼睛看著天花板。老太走了以後,我就睡到老太的床上來了。睡下鋪的日子就是比睡上鋪的日子方便很多,不用像猴子一樣沿著床邊上的梯子爬上爬下,不用擔心晚上睡覺會從床上掉下來,想睡裏麵就睡裏麵,想睡外麵就睡外麵,一個人占領著一張小小的床,多自由!
正準備睡個好覺,對麵宿舍一個大嗓門打破了黑夜的寂靜。隻聽見她在說:“我本來不做這份工作了,做了一年的質檢,也做累了,正想著今年回家過年,要找一個什麽理由辭工,誰知這樣快就被炒了,我真是高興極了,我真是高興極了。”原來是一個被炒掉的女孩子在說話。掐著手指頭算了一下,也是農曆十月末了。想回家過年的人,都開始在做準備了。不想回家過年的人,也在做準備,人不回去,也得寄一點衣物給家裏人。這個時節,是一個思念老家的時節。那個女孩子不停地說著,也有一些人附合著。不止是我,宿舍裏麵所有的人,都別想睡覺了。有已經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被大嗓門給吵醒了,睜開眼睛問我們:“發生了什麽事情?”還沒有睡著的人,眼皮已經在打架了,卻被吵得睡不著。我躺在床上,用一隻手壓住了眼睛。睡不著覺的時候,我就用這種方法,很快就會睡著。可是今個兒晚上,不是我睡不著,是對麵的大嗓門存心不讓我睡。真是煩死了。用熱水泡過的腳,溫度慢慢地冷下來,腳底慢慢地變冷,我裹緊了毛毯,把廠服搭腳外麵的毛毯上,企圖留住剛才的那一絲熱度。然後,依舊用一隻胳膊壓緊雙眼。隻想好好地睡上一覺,隻想晚上做一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