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四十五節

終於發工資了。同前兩次一樣,清晨五點多鍾起來領的工資。已經是第三次領工資了。這一次領了三百五十多塊。這是我進展順以來,領得最多的一次工資。生產部的其他工人,拿到手的工資和我差不多,也就是三百多塊錢。發了工資,就有工人換了便裝出去了。換了便裝的工人不用說,當然是出去找工作去了。每年的七月底,總有大批的工人從展順廠走出去,尋找更合適自己的工廠,當然,也會有新的工人進展順來。在廣東,再好的工廠,都有人離開;再差的工廠,也有人進來。

我也想加入到她們的行列去。可是感冒還沒有好,發熱仍然在繼續,在這個時候出去找工作,說不定走不了多遠就會倒在路邊了。我可不想這樣快就客死廣東,我還想掙一點錢回去顯擺一下呢。當然,我也不會去車間上班了。都要走了,明知道幹活也是白幹,誰還會為工廠白賣力?我回宿舍去了。同事們不準備走的,都去車間上班了;打算走的,也找工作去了,隻有我一個人的宿舍特別安靜。在宿舍坐了一會兒,實在是太悶了,睡覺又睡不著,我就在走廊上走動起來。我發現,平時上班的時候,緊鎖著的宿舍大門,此時卻全部打開著。每間宿舍裏麵,都有一兩個準備離開的人。她們有的人出去轉了一圈,還沒有走出一三八工業區就找到工作了,此時正忙著收拾行李,準備吃過中午飯就離開展順了。有的出去轉了一圈,雖然沒有找到工作,可是她們信心十足。外麵招工的廠太多了,她們想先選擇一下再去應聘。看來外麵的形式是一片大好。

休息了一天,原以為感冒為好一點,可是第二天醒來,還是一個樣,感冒沒有好一點,也沒有加重一些。真是見鬼,這場感冒已經持續了好些天了,怎麽就是不好呢?昨天在展順白吃了一天飯,飯堂裏麵的飯菜不錯,可是我卻吃不了多少。看來今天又要白吃展順的糧食了。不過,我都要在這裏丟一個月的工資了,一個月的工資買它這幾頓飯總會卓卓有餘吧?可是我並不是臉皮特別厚的人,我想:等吃完了這頓中午飯,就走吧。不給展順賣力了,也懶得白吃它的飯了,把飯菜留給在為他賣力的人吃吧。

午飯的時候和子嚴坐在一起。她問我:“我昨天就沒有見你上班,你是不是要走了?”我告訴她是的。她又問:“你有沒有出去找工作?”我說還沒有,等感冒好一點再出去。那個時候的我真笨,或者說我真的很不知道好歹。我都已經決定吃完飯就走,卻沒有告訴她我的聯係方式。我拿到CALL機才幾天時間,子嚴還不知道我有了CALL機。

回到宿舍,本來住得滿滿的宿舍,已經空出了兩張床位。剛才我在飯堂吃飯的時候,就有兩個室友走了。我將是第三個離開這間宿舍的人。回想起在這兒住了幾個月,走的時候,還有點舍不得那些室們。我收拾箱子的時候,同宿舍的一個湖北老鄉問我:“你要走了?”我說是。她又問我:“你是不是去李小英那兒?”李小英是焊接拉的,昨天也走了。她走的時候,說過讓我跟她去,她說她可以給我找吃住的地方,不用我自己掏錢,我沒有答應。我告訴老鄉,我不會去李小英那兒。老鄉對我說:“李小英很壞的,老是和一幫小混混在一起玩,你出去以後,千萬不要去她那兒,她會騙你的。”這個我當然知道,有一天我去學電腦的時候,看見李小英坐在電腦培訓中心旁邊的一家小店門口,她還告訴我,她男朋友就是小店老板的弟弟。她的那個男朋友我也見過,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人,我當然不會貪一點小便宜而上了她的當。不過,我還是謝了老鄉,她說這話也是為我好。在外麵,是沒有幾個人對你說這些好話的。

我很快就收拾好了行李。當我提著箱子離開宿舍的時候,看見許多室友在朝我揮手。有幾個還對我說:“以後要經常來玩呀。”仔細想起來,這一次離開展順,比離開興宇電子廠體麵多了,至少走的時候,還有人同我道別。走到保安室門口,又是例行的行李檢查。值班的保安並不令人討厭,他讓我打開箱子。我打開了箱子,他朝箱子看了一下,也沒有動手去翻箱子,就說:“可以了,你打開小包給我看一下。”我打開小包給他看了一下,他就放行了。算我的運氣好,遇上了一個好保安。有的保安在進行例行檢查的時候,會把你的箱子翻個底朝天,完事了讓你蹲在地上整理老半天箱子才離開。我就這樣走出了展順電子廠。從展順電子廠出來的時候,我的身上多了一樣證件:暫住證。暫住證,在二00一年的廣東,它就是一塊免死金牌。如果半夜有治安隊查房,隻要出示了這個證件,你就不用被抓去蹲黑屋子。雖然是我花一百五塊塊錢換來的,但是它的作用卻遠遠大於一百五十塊錢。

看了看CALL機上的時間,還早,不到一點鍾。一天的時間還才過去了一半。得先找一個地方住下來。這兒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正對著康舒廠後門的那一排樓房了。那些房子一樓是商鋪,上麵的全部是出租屋,在那兒找房子是特別容易的事情。許多從展順廠走出去的人,在沒有找到工作以前,就是借住在那兒。我拖著箱子向著那兒走去。路過書山的時候,我進去打了個招呼。我們一個班的學員,也有幾個剛跳槽出來,還沒有找到工作,沒事可做就呆在電腦培訓中心,學一下電腦,吹一下免費的空調。見了我,他們向我打招呼:“你也自由啦?”出了廠就自由了,可是這種自由的生活沒有幾天。等進了廠,我不又失去自由了?

找房子很順利。我走到一棟樓前,看見門上掛著一塊紙皮,上麵寫著“有房出租,請上二樓聯係”,我就提著箱子上二樓了。剛走進樓道,就遇見了女房東。我告訴她,我要租房,找她問價錢。她告訴我,租金是一百五十塊一個月。我隻是臨時住幾天,當然我也不能確定多久才能找到工作,可是我不想一下子就租一個月,一百多塊錢交給她,就沒有退的了。我說,我隻用租一個星期就夠了。她說,一個星期,就收你五十塊吧。我又問她:“租半個月呢?”她說,半個月八十。我才對她說:“這樣吧,我先租一個星期,交五十塊房租,如果一個星期以後我不走,我就續租,補你三十塊的差價,再住幾天。半個月我還不走,我就再補差價,租一個月,你看這樣行嗎?”女房東說:“行啊。”談好了價錢,她就帶著我去看房子。

我們走過長長的過道,來到了一個角落。女房東告訴我,整棟樓就這個角落還剩幾間房子沒有人租了。以前在興宇電子廠受罪的時候,總覺得興宇電子廠的女工宿舍就是鴿子籠。現在,我見識到了真正的鴿子籠了。跟著女房東沿著過道向前走的時候,隻覺得過道很窄,光線不好。我一邊走一邊瞧,這些所謂的房間,並不是這棟樓本身的模樣。這棟樓的大房間,被一塊一塊的紙夾板給隔開了,隔成了小格子間。一間格子間就是月租金一百五十塊的所謂的房子了。女房東打開了一間房子的門。紙夾板把屋子的四壁夾得嚴嚴實實的,小鴿子籠沒有窗戶,打開了門,我們倆站在屋子裏麵才能免強看見對方。房東打開了燈。燈的瓦數並不高,但是開了燈,光線明顯地好起來了。屋子裏麵的陳設很簡單,一張鐵架床,上麵鋪著一張草席,床上有一隻舊枕頭,還有一個床單。夏天的廣東,也隻需要這幾樣東西就可以睡覺了。因為有了這幾樣東西,所以房東說:“我們這兒是提供鋪蓋的,都不用你自己的東西。”床頭放著一隻小桌子。所謂的桌子,也是用紙夾板釘的。小桌上放著一把風扇。屋子太小了,放了床和小桌子以後,再站兩個人,就把整間屋子圍得沒有活動的空間了。我四下環視了一下,發現床底下來放著一隻箱子。我對房東說:“床底下的箱子是誰的,怎麽還在這裏?”房東說,這是一個房客留下的,那個房客都走了幾個月了也沒有來取。我實在是感冒得走不動了,很需要一個地方住下來,所以也沒有多想,就決定住那間屋子了。五十塊的租金,再加上十塊錢的鑰匙壓金,六十塊錢就壓在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