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二十六節

上了一夜的班,回到宿舍,倒床就睡,一直睡到午飯時分。起來吃了飯,又接著睡。睡到下午兩點多鍾,突然一覺醒來,再也睡不著了。下午兩點多鍾真是魔鬼時間。問過不少上夜班的人,他們也總是睡到那個時候,就不自覺地醒了,然後就是睜開眼睛看床板。這樣一直到吃晚飯。吃過了晚飯,離上夜班的時間也沒有多久了,趕緊抽空補睡了一下。上班預備鈴一響,就從床上溜起來,去上班了。

上了三樓,眼光習慣性的向高周波機那邊看過去。不知道可憐的李小山這個時候下班沒有。我看到他操作的那台機器終於換了人。他從昨天早晨就一直在開機了,也該換下來了。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朝包裝台走過去。上白班的人還在。從他們那兒,我才知道李小山出事了。下午兩點多鍾的時候,他已經很累了,可是接替他的人還沒有上來,所以他還得繼續開機器。他就是在這個時候,被機器壓到手的。據說被壓到手的時候,流了好多血,他當時就昏了過去。展順電子廠雖然剝削人,但是工人受了傷,廠方還是在最快的時間叫了救護車,把他送到了醫院。當然,在這個時候,任何一家工廠也得這樣做。李小山住院了。這下,他終於可以休息幾天,不用開那架該死的高周波機了。

接替李小山的仍然是男孩子。而且因為這次事故,工廠再也不敢讓工人開太久的機器了,他們決定,讓兩個男生輪流開機,一人一班。其實早就該這樣了,或許,他們早一點這樣安排,就算在李小山出事的前一秒鍾把接替的人找上去,李小山也不會流那次血。

李小山受傷的事情,被我們議論了一會兒,就沒有人再說起那件事情了,雖然我們就在他曾經流過血的不遠處包裝。在工廠裏麵,這樣的事情似乎隨時可能發生。我們除了在心裏同情他,再也幫不到他什麽了。光我們還得工作。說得具體一點,我萬某人還得和大家夥一起,裝箱子,準備早日把這批貨送到小日本手裏麵。

一連上了好久的夜班,時間就要到五一節了。我們心裏想著:勞動節了,總得放我們兩三天假,讓我們好好地休息一下,再來上班吧?前麵說過了,我們這些上包裝組的,基本都是新進廠的工人。裏麵有幾個人像我一樣,剛剛從老家來廣東,所以對廣東還充滿著好奇,總想等放假的時候,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外麵的花花世界。可是工廠遲遲不張貼放假的通知,有一些工人私下問車間管理五一放幾天假,他們也說還不知道放幾天,人事部那邊沒有透露出半點風聲。記得那個時候,假期沒有現在這樣多,什麽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還不是法定假日,一年當中,有薪假期隻有五一、十一、元旦,然後春節的時候有四天。展順電子廠據說從三月份開始就一直在趕貨,每天晚上都加班,算起來不僅僅隻是我們這些新工人想出去走一走,就連老工人也想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白天的太陽了。

四月三十日中午,公告欄裏麵貼出來的一張有老總簽名的公告,摧毀了許多人的夢想。上麵寫著,因為趕貨,五一的假期取消,五月一日到三日,正常上班,這三天的假期,等趕貨結束後補休。不放假也就罷了,上麵說要上班,我們也隻好認了,可是這三天班,卻被算起了正常上班。補休兩個字,讓三倍的加班費就這樣泡湯了。寫到這裏,我又差點忘了,似乎那個時候,即使節日加班,許多工廠也沒有給到三倍的加班費,隻有兩倍。就算給兩倍的也好呀,上一天班頂兩天。可是,沒有!工廠不給,你能怎樣著?大多數工人們都不吭聲,少數幾個想吭聲的人,也隻有忍著不說了。於是,來廣東之後的第一個勞動節,我就在工作中度過了,而且還是夜班。隻有勞動最偉大!隻有勞動最光榮!勞動節嘛,顧名思義,就是要勞動。不勞動,叫什麽勞動節呢?

五一節那天白天,睡到下午兩點多鍾,按照生物鍾的規律,是該醒的時候了,可是那天卻很奇怪,到了那個時候,我不但沒有醒,反而睡得特別踏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中午加餐吃了雞腿的緣故。迷迷糊糊中,我被一陣敲門聲吵醒了。同宿舍的人,除了玲玲和我上夜班,其餘的人此時應該在車間裏麵幹活,誰會在這個時候敲門呢?懶得去開門。我想繼續睡覺。可是,敲門聲卻越來越響了。看樣子,來的人不敲開我們宿舍的門,是不會回去了。得去開門了。我從床上坐起來的時候,見玲玲已經溜下床去開門了。站在門口的是一個小保安。他問玲玲:“你是不是上夜班的?”玲玲說:“是。”保安說:“你們這兒還有一個上夜班的是吧,你們倆現在趕快去一樓倉庫集合。”去倉庫集合?又有什麽事情等著我們?問保安,保安也說不知道,叫我們快點去倉庫就是了。我和玲玲洗了一把臉,就去倉庫。其他幾個上夜班的同事已經比我們早到了。隻見貨倉中間停著一輛大貨車,幾個倉管在朝車上裝箱子,一個比沈殿霞還肥許多倍的老女人,一邊對著倉庫的人指手劃腳,一邊吩咐我們這幾個上夜班的人:“你們趕快上車。”我們幾個人擠進了貨車的座位裏麵。上了車,我悄悄地問子嚴:“那個胖胖的女人是誰?”她朝我擺了一下手,然後附在我耳邊小聲說:“等下再告訴你。”

貨車裝完了貨,就從工廠出發,向著前方開去了。子嚴告訴我,那個胖女人,就是展順公司老板的姐姐,也是現任總經理。原來她就是那個在五一不放假的公告上簽字的女人!她大筆一劃,我們的假期就泡湯了。子嚴還告訴我,工廠裏麵的人不叫她老總,都叫她周姑娘。我覺得奇怪了,怎麽要叫她周姑娘呢?如果在我們老家,你隨便叫一個四五十歲的人姑娘,人家不罵得你半死才怪。子嚴告訴我,因為她沒有結婚,還是單身,所以就叫姑娘呀!來廣東以後,我算又長了見識了。可以這樣稱呼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的。不過,人家都這樣稱呼她,我也記住了。心裏想著:以後要是同她過招,一定得叫她周姑娘,千萬別叫她周總,因為據說她就喜歡別人叫她姑娘的。我又問子嚴:“我們這是去哪兒?”子嚴說,工廠這邊,高周波機忙不過來,所以我們得去外麵壓高周波,車上剛才上上去的,都是沒有包裝的車充,我們得把那些全部包裝好了才回廠。進廠才三天半,我居然被鬼使神差地安排去外麵出差啦!雖然隻是出去做苦力,不過我還是很高興。我問子嚴:“你知道我們要去哪兒嗎?”子嚴說,要去租高周波機給我們的那家工廠,具體在哪裏,她也不知道。那個時候,在我的心裏,廣東最神秘的地方,就是深圳了。於是我就假設:我們不會是去深圳吧?想到深圳,我的心裏就一陣激動。後來證明,我隻是製造了一次讓自己激動的機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