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十九節
早晨一覺醒來,就起床了。進了展順,就是新的起點了,雖然隻是做一線的員工,我也希望自己的第一天,比別人早。洗涮完畢,宿舍裏麵的同事才開始起床。我沒有手表,也不知道時間,反正覺得做完雜事,就該下樓去吃早餐了,於是去了飯堂。我去得太早了,除了幾個保安坐在飯堂吃早餐外,還沒有工人。不過,早餐已經出來了,還是趁熱吃吧。早餐是饅頭稀飯。廣東的工廠,早餐少不了饅頭稀飯或是油條稀飯之類的。稀飯是工廠自己煮的,那些饅頭油條包子之類,則是從外麵買回來的,這樣做省時。不過,不得不說一下的是,廣東的工廠,十家工廠有九家工廠從外麵買回來的饅頭餡兒是甜的。這與廣東人的生活習慣有關。廣東人喜愛吃甜食有關。就算是肉包,那餡兒也是甜的。如果想吃沒有甜味的,隻有去天津包子鋪了。但是不知為什麽,工廠似乎不喜歡去天津包子鋪買包子。
舀了一勺子稀飯,拿了一隻甜饅頭,我靠著飯堂最裏邊的最後一張座位坐下來,準備享用早餐。這兒靠著窗戶,我可以一邊吃早餐,一邊呼吸新鮮空氣。還沒有來得及喝一口稀飯,我就聽見保安朝我這邊喝斥:“不能坐在這一排。”我感到奇怪了:飯堂的桌椅,難道不是給人坐的嗎?既然不能坐,那幹嗎放這一排桌椅呀?不過保安既然不讓我坐,我沒有理由反抗,隻好換一個座位了。飯堂最裏邊的座位不能坐,我就坐到飯堂最外麵的最後一排座位去了。保安沒有再說什麽,我安心地坐下來吃起了早餐。
來飯堂吃飯的人漸漸多了。有穿著好幾種顏色工衣的人。對於衣服的顏色,我早就有所聞了,許多工廠,不同工種的人,廠服的顏色都是不一樣的。就是這不同顏色的工衣,把一個小小的生活空間裏麵的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據說這種等級製,尤其在台灣工廠表現得嚴重。展順電子廠正好是台灣工廠,我也就不為之大驚小怪了。我迅速掃描了一下飯堂最裏邊的那排座位,也就是剛才保安不讓我坐下去的座位,有一群穿著白色廠服的人在那兒用餐了。在展順上了幾天班之後,也習慣了用工衣的顏色來分辨一個人的身份。才一百多號的人工廠,工衣的顏色倒還挺多,有白色的、紅色的、綠色的、藍色的、深藍色的。穿白色工衣的是組長以上級別的管理人員和文員,穿紅色工衣的是質檢,穿綠色廠服的是工程師,穿深藍色廠服的是倉管,隻有穿藍色工衣的人最多,那就是工廠最底層的工人了。飯堂最裏邊的那一排座位,就是給白皮子穿的。寫到這裏,又用了髒話。雖然一年之後,我也做了文員,也和普通工人分開吃飯,不過我總覺得這樣待人不公平。都是來為工廠賣力的,不管身份地位如何,用雷鋒叔叔的話說,都是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犯得著要用工衣顏色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嗎?當然,我也隻能私下抱怨,因為這種等級製度,到現在都沒有消除。
我的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坐過來了一個男生。飯堂裏麵那樣多座位,這家夥偏偏要坐在我的旁邊。我不理他,依舊吃早餐。可是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男生坐過來了。我瞧了瞧這一排座位,除了我是女孩子,其餘的全是男人。我被一夥男人包圍了。這張座位也不能坐了。碗裏的稀飯也不多了,最後幾口也懶得吃了,幹脆了飯堂後麵的洗碗池洗碗去了。後來我才知道,我錯怪那幾個男生了,不是他們冒犯我,而是我冒犯了他們。在展順電子廠,男工人少得可憐,全廠的男工人加起來,也坐不滿一張桌子。飯堂最外麵的最後一排座位,就是他們的座位。本來他們的空間已經小得可憐了,卻冒出我這個不知情的冒失鬼去搶他們的座位,他們唯有以坐在自己座位上的方式來抗議。
上班第一天,吃早餐就坐錯了兩次位置,現在想起來有點可笑。不過,比起那些找錯廁所的人來說,這也沒有什麽。當然,找錯廁所的故事,在現實生活中有很多,比如我後來進的一家工廠,一樓的塑膠部,車間裏麵就隻有一個廁所,男女在同一個廁所裏麵方便。廁所裏麵有一排溜號子,一三五號是女工人的,二四六號是男工人的。工休的時候,是廁所最忙碌的時候。不過還好,一直都沒有人上錯過。突然有一天,新來了幾個男工人。主管帶著他們沿著車間走了一圈,算是讓他們熟悉環境了。進任何一家工廠,帶你的人都不會告訴你廁所在哪兒,所以主管自然也沒有告訴他們廁所在哪兒,更沒有告訴關於廁所的這個不成文的規定。於是到了工休的時候,其中一個男士,因為早晨喝多了水,尿急了,於是衝進了廁所,慌不擇路地進了其中一個號,不巧的是,他進的是女號。大家可以猜得到他看到了什麽:一大堆血跡斑斑的墊子。進廠第一天,就見了紅。據說那個工人進了那家工廠就開始倒黴。再說一個我朋友親曆的故事。我的這個朋友,也是男性。金融風暴的時候,失業了半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工作,工種不錯,是做品質主管的。報到那天,鋪好了床,早已是滿頭大汗了。夏天嘛,人很容易出汗。他想:得去洗洗了。他住在三樓,於是提著桶進了三樓的衝涼房。這家工廠也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三五樓的衝涼房是女生的,二四樓的是男生的。我的這位朋友剛進衝涼房,就遇見了一位也是剛衝完涼,穿著露點的睡衣從衝涼房鑽出來的女生。朋友的這份工作沒有做幾天也就沒有做了。這當然是笑話。
走出飯堂,我就去保安室門口等了。昨天沒有分配工作給我們,劉英交待過我們,早晨在保安室門口等她。看著那些老工人打了上班卡,陸續向車間走去,我還真的有一點蠢蠢欲動了。在家裏麵閑得太久了,得找一份事情做做打發時間,當然主要的目的前麵也說了,掙錢。上班鈴響過之後不久,劉英就領著我們進了位於二樓的車間。本以為進了車間,就可以幹活了,誰知進去以後,劉英讓我們在車間的一個角落裏麵站成一排,接著就有幾個穿著白工衣的人來挑人了。我們又像騾馬市場的牲口,在等著被人挑選了。
有一個白皮子衝著我們這一群騾馬叫道:“有沒有會插件的?”有兩個女孩子應了聲。這個白皮子帶著兩個女孩子走了。又有一個白皮子問:“有沒有在耳機線做過的?”又有兩個女孩子應了一聲,她們也被帶走了。這時,我們麵前隻剩下一個白皮子了。他看了看我們這些人,說:“剩下的人,從今天開始,就在我的手下幹活了。不管你們以前有沒有進過廠都沒有關係,我這裏的事情簡單,學一下就會了。”然後,他就把我們帶到了他的領地。後來才知道,這個白皮子,外號叫國民黨。國民黨是前加工段的組長,管著三條生產線。全展順電子廠的組長,就他最毒。我們剩下的這幾號人,被他安排進了不同的生產線。李小山和我正好分在同一條生產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