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你相信嗎

069 你相信嗎

卻見段天諶負手身後,身後持劍站立著數名麵色冷煞的侍衛,氣勢森寒強大,令人望而卻步。

那一襲白衣素淨飄逸,於清一色的灰色侍衛服裏脫穎而出,衣袂翩翩,長發隨風而舞。臨近晌午的陽光直直照射在他的身上,周身似是鍍上了一層金光,整個人便猶如畫裏走出來的一樣。

他就那麽靜靜的站著,遙遠的身後以天際流雲層疊樹木為背影,畫麵遼遠清晰,氣勢雄渾壯闊,仿佛他天生就該站在這樣背景恢宏的萬人之中,負手身後,指點江山,享受著那萬丈榮光。

顧惜若不由得眯起眼,心頭似是有某處地方慢慢的塌陷,仿佛忘記了此刻所處的危險處境,也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明亮澄澈的眼睛裏隻剩下那一襲白衣和那道偉岸挺拔的身影……

蒙麵人看著顧惜若近乎癡迷的狀況,眉頭不易察覺的一皺,手下一個用力,森寒的利刃更貼近了皮膚,猝不及防的冷意驚得她驀然回神,頗是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不是該佩服自己?

此時此刻,都被人拿著刀子逼在脖子上了,居然還能不知不覺的犯花癡,說起來,這算不算也是一種本事?

“諶王,你我談談。”

到了此刻,蒙麵人也知道不能直接與段天諶硬碰硬。

畢竟,他潛伏在蒼京裏的所有勢力,已經被對方重創,若不是不能夠調配出人手來,他也不至於弄得如此狼狽。

若論及誰對他最恨之入骨最想要殺了他的,那麽,段天諶絕對是那一個!

是以,為今之計,保命為上。

隻要他還顧及著顧惜若的性命,也隻要他還有點良心,在這一局中,他就還不至於敗得太慘烈。

比如此刻,他手裏還握著一個現成的強有力的談判籌碼。

段天諶卻不立即回答,而是姿勢優雅的從上方飄身而下,身後浮雲吞吐,金光萬丈,奪目的光芒使得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身子輕盈的點過草尖,掠過灌木叢,寬大的衣袖隨風擺動,刹那間便翩翩而落,本該是荒涼偏僻的山道,因這優雅絕倫的動作,恍惚間變成了千萬人仰首瞻望的露天舞台。

他本性演出,卻惹得諸人入戲頗深,為其頻頻側目。

有那麽一瞬間,顧惜若覺得,光是這麽看著,自己都要醉了。

段天諶終於站在了他們的對麵,身後還跟著青擎和其他的侍衛。

這條路,本來就不是很寬闊,此刻突然落下這麽多人,更是顯得擁擠了很多,彼此之間的氣氛也逐漸變得凝滯緊張,甚至是有些劍拔弩張。

段天諶先是大略的查看了顧惜若周身上下,待發現她渾身的衣裳已經破爛不堪時,袖中的手頓時緊緊的攥起,眸光掃過滴落在她胸前衣襟上的幾滴血跡,頓時化作束束利刃,毫不留情的朝著蒙麵人砸了過去。

顧惜若遠遠就能感覺到自他身上釋放出來的寒氣,心頭驀地一緊,連忙擠出一絲不自然的笑意,擺擺手道:“段某人,你別多想啊!我挺好的,你想要對挾持我的這個人做什麽,就盡管去做,千萬不要顧及我。最好,能夠把他給我了結了,給我出出這口惡氣。”

段天諶聞言,臉上的冷凝之色也稍微緩和了些許,懸著的一顆心也落回了肚子裏,眼裏快速的劃過一絲不被察覺的笑意。

他的王妃,還是一如既往的囂張狂妄,恩怨分明。

誰惹到她了,什麽身份地位都別說,先狠狠的打過,出口惡氣再說。他很好奇,若是日後,她知道了挾持她的人的身份,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不想,話音剛落,顧惜若卻頓覺脖子一涼,身後的溫度驟降。

她避過那刀刃,艱難的轉頭看去,卻見蒙麵人正眼神陰鶩的瞪著她,漆黑的眸子像是湯湯月色下的寒潭,不停的外散著刺骨的寒氣。

她袖中的手緊了緊,有些急迫的別過眼,不敢去看那雙眼睛。隻是,在凝視到那塊黑布時,腦子裏忽然閃過一張模糊的麵孔,瀲灩妖嬈,邪氣外露。

可奇怪的是,她想象不出那張臉具體的五官模樣,隻依稀記得臉部的輪廓。

到了此刻,她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了。

她記得,眼前這個人笑起來很像小白臉,也記得之前山洞裏發生的種種,可一旦碰上那張臉,額頭頓時青筋直跳,腦子發脹發疼得厲害,仿佛要阻止她繼續回憶那張臉的模樣一樣。

思及此,那張小臉唰一下白了起來,連忙揉了揉眉心,想要緩解額頭處不斷洶湧襲來的酸痛發脹之感。

“若若……”段天諶見狀,眼裏快速的劃過一抹擔憂,不自覺的快步上前,卻被蒙麵人勒令喝住,無奈之下,徒剩滿心焦慮,“若若,你到底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了?”

話落,他又轉而看向蒙麵人,狹長的雙眸裏頓時迸射出一道道凜然的寒芒,氣壓低至令人窒息,猶如被寒霜籠罩般森冷無比,“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本王警告你,你最好保證她安全無虞,否則,本王絕對會讓今日成為你的祭日,讓這座山成為你的葬身之處。”

他字字鏗然,神情嚴肅,絕對不像是開玩笑的模樣。

蒙麵人覺得,這些年他的眼睛應該都瞎了,否則不可能看不穿段天諶隱忍偽裝的表象。

這樣強大的氣勢,哪裏是以往任由他拿捏的弱小王爺?

他暗暗留了個心眼,自然也明白事情的輕重緩急,不欲在這些無謂的小事上橫生枝節,倒也直接別過臉,衝著段天諶說道:“我是恨你入骨,要對付你,也隻會如以往一樣,光明正大的挑戰你,不屑於對一個女人做什麽。隻是,你這王妃太能惹事,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無奈之下就隻好先委屈她了。隻要你放我離開,她自然無甚大事。”

顧惜若聞言,頻頻皺眉,想著他所謂的“不該看的東西”,指的是他那張臉嗎?

你大爺的,既然不給人看,為何還要當著她的麵拿下那塊黑布?

這人是不是心裏有毛病啊?

“你三番五次想要潛入本王的暗牢,不就是想要救回這兩個人嗎?”不曾想,段天諶卻顧左右而言其他,直接遞給青擎一個眼神。

青擎立即會意,走到侍衛中,推搡著兩個身穿侍衛服的人出來。

此前,他辦完王爺交代的事情後,便再秘密得到了吩咐,立即去暗牢裏提了這兩人出來,換裝成侍衛的模樣,不動聲色的將人藏到了隨行的侍衛當中。

由於王爺千叮嚀萬囑咐,在沒輪得到他們出場時,萬不可輕易被人發覺。

是以,他也絲毫不敢大意,動作隱秘得連隨行的侍衛都沒有發覺。

此刻,乍然看到這兩人被推了出來,那些侍衛的臉上竟齊齊劃過羞愧之色,不甘的目光唰的射向被推出去的兩人。

卻見那兩人步履僵硬,雙手也被反綁在身後,此刻正神色複雜的看著蒙麵人,嘴唇翕動了幾下,欲言又止。

顧惜若眸光微閃,認出這是暗牢裏的那兩個,隨即疑惑的看向段天諶,不明白這兩個人又與蒙麵人有什麽關係。

“當日,你讓這兩個人在大婚之日挾持本王的王妃,目的如何,本王心裏已經很清楚,暫且不想與你追究。方才本王也說過了,今日隻要你放了本王的王妃,這兩個人隨便讓你帶回去。如此一來,你此次行動的目的也達到了,難道還不知足?”段天諶及時的解開了她的疑惑,唇角始終勾著那抹淺淡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風,心曠神怡。

顧惜若眨了眨眼,頓時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看著覺得眼神很熟悉,不曾想,竟然是那兩個人!

她狐疑的抬起頭,看向段天諶,忽然想起了他們第一次相遇的畫麵,也是如此刻這般,她被人挾持,而他卻站在無數的侍衛中央,閑庭信步般朝她緩緩踏來……

隻是,上次是他謀劃設下了超級大boss,那麽,這次,就由她來做吧!

決定一下,她的思路也前所未有的清明理智起來,似乎隻要不看那張臉,她就不會覺得頭疼青筋跳似的。

暗暗遞給段天諶一個眼神,待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時,便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也開始安分了下來,如大婚那次一樣,靜靜的瞅準時機給予反擊。

蒙麵人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而是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段天諶的身上。

對於他能夠猜到自己的心思,心裏並不覺得有多驚奇,隻是沒想到他的準備會如此充足,決定也下得如此爽快,心下懷疑有詐,悄然遞給言暢一個隱晦的眼神,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的道:“諶王有此誠意,我自然求之不得。既如此,便放他們過來吧。”

他話音剛落,一抹喜色頓時爬上了那兩人的眼瞳,隻是相較於其中一人的欣喜過望,另一人卻是欣喜過後鎖緊了眉頭,眼神在段天諶和自己主子之間來來回回。

看著反綁住雙手的繩子慢慢解開,他心頭陡然升起一抹不安,隻是此刻是脫身的最佳時機,在鬆綁後,便也沒有多想,跟著自己的同伴往前走去。

就在這一刹那,變故突然發生!

隻聽“鏗”的一聲乍然響起,長劍出鞘,如雷如電,氣貫長虹,陡然將狹窄的小路劈成兩半,凜然寒銳的劍氣掃蕩而過。

刹那間,鮮血如注,軀體僵硬。

那兩張臉,映在明晃晃的劍身上,如見鬼魅如遇修羅,恐懼而無法置信,最後——

化作濃濃的不甘,兩具屍體轟然倒下,揚起一陣滾滾灰塵!

至死,他們都無法想明白,為何最後要他們命的,竟然是一心為其效力的主子。

言暢長劍緩緩入鞘,劍尖滴落的血珠粘稠鮮紅,看得顧惜若心神一凜,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勇氣和力氣,一直攏在袖中的手抓緊了那凹凸不平的花紋,隨即快速的反轉過來,須臾,袖中隱約有銀光一閃,便見她咬著牙,朝著蒙麵人的腰腹就狠狠刺了下去。

蒙麵人突然中招,睚眥欲裂,想要一刀了結掉這個麻煩女人的性命,不想,她的動作更快,身子一個後仰就躲過了他氣力不足的揮刀,踉蹌著就要往旁邊倒去。

就在她偷襲的那一刹那,言暢霍然回首,怒氣衝天的持劍刺去,劍尖上垂掛的血珠滴落在她的衣襟上,瞬間暈染出一朵鮮紅刺眼的血花。

她怔怔的瞅著那白亮的劍尖,想象著它穿透身體的冰冷觸感,身子頓時不可抑製的抖了抖,雙手雙腳忽然動不了了。

言暢的動作,已經快要接近於無條件反射,不想,段天諶的反應卻要更勝一籌。

隻見他身形迅疾一閃,伸手一撈,便將顧惜若緊緊的鎖在了懷裏,隨即大手一揮,衣袖裏潛藏著的強勁真氣將言暢轟砸了出去,砰的一聲,卻見那人狗啃泥似的趴在了地上,瞬間便吐出一口鮮血。

之後,眾人還沒捕捉到段天諶的步伐蹤跡,卻又見他帶著人回到了原地,氣息沉穩,不見任何異樣。

顧惜若驚魂未定的窩在他的懷裏,手裏還拿著那個燭台,動也不敢動,半晌後,感受到耳畔胸膛處傳來的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她才眨了眨眼睛,丟下手裏的燭台,眼裏滿是崇拜的光芒。

她決定了!

回去之後,就拜段天諶為師,專心修習武功。

放著這麽現成的資源不用,簡直是太對不起偉大的人類文明了。

“主子!”言暢驚駭欲絕,吃力的爬起來,腳步踉蹌的跑到蒙麵人身旁,也顧不上擦拭嘴角的血痕,直接查看起他的傷勢,待發現滴在路上的黑色血液時,雙眸頓時一眯,霍然轉頭看向顧惜若,嘶吼道,“諶王妃,把解藥交出來!”

話音剛落,一股強勁的陰風又狠狠的掃了過去。

顧惜若猛地捂住眼睛,覺得段某人還真是暴力,隻是礙於內心裏的好奇,便也從雙手的縫隙中偷偷看過去,卻見言暢的臉已經微微浮腫,此刻也偏到了一旁,嘴巴微微張開,重重咳了幾聲後,便吐出了一口鮮血和幾顆打落的牙齒。

他憤憤轉頭,雙目充血,足可殺人。

卻見段天諶眼角抬都不抬,隻快速除下身上的外裳,動作輕柔的披到顧惜若身上,隨即雙臂收緊,便將她整個人都擁入懷裏,並且伸手理了理她鬢邊有些淩亂的發絲,完全沒有“眾目睽睽之下需要避嫌”的意識。

待這一切動作都做好之後,段天諶才閑閑的抬頭看他,無視他幾乎要吃人的模樣,緩緩說道:“對本王的王妃,放尊重點!否則,本王會把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到你主子的身上。”

他這話,說得極其霸道,可聽在顧惜若的耳中,卻是分外的歡喜。

某個花癡女眼裏頓時冒出一大串的紅心,覺得經過此事後,自己腦海裏有關於某人妖孽般的形象需要徹底扭轉過來了。

“妖孽”二字,實在是太娘娘腔了,從此後不許再用!

見過段天諶那麽多次無與倫比的風華,唯獨這一次,讓她向來隨意自如的心情泛起了一層層的漣漪。

她不自覺的往段天諶懷裏靠了靠,使出吃奶的勁兒做起了“米蟲”。

言暢聞言,握劍的手倏地青筋暴起,噴薄的怒氣就要洶湧發泄出來。

不想,蒙麵人卻是仰天大笑起來,青紫的唇色有些觸目驚心,直直看向隻露出一個腦袋的某個無良女。

無良女心尖兒顫了顫,連忙將腦袋縮到了某人溫熱堅實的懷抱裏,不敢對上蒙麵人那極具嘲諷意味的視線,隻是在心裏暗暗腹誹了句。

不要看我。

要不是你三番兩次為難我,揪著我不放,我又怎麽會做到這個份兒上?

她自認,自己從來都不是個以德報怨的人,誰對她好,她會記得的,誰對她不好,她也會記得一清二楚。

段天諶抬起大手,將那顆亂動的小腦袋按在自己胸前,阻擋住蒙麵人的視線,冷哼了聲,“你還有什麽話可說的?”

這話,可真是夠羞辱人的!

先把你打傷了,再問你有什麽話可說的,簡直是在揭人的傷疤打人的臉頰。

言暢終究是沒有蒙麵人那麽沉得住氣,起身持劍對著段天諶,浮腫的麵孔有些猙獰扭曲,憤憤切齒道:“諶王,你別欺人太甚了。”

段天諶冷冷挑眉,連個眼角都沒給他,隻是自顧自的盯著蒙麵人,繼續重複著剛才的那句話,“你還有什麽話可說的?”

“你希望我有什麽話?”蒙麵人忽然直起身子,驚得言暢連忙上前扶住,卻見他踉蹌了一下,顫抖著身子倒在言暢身上,捂著腰腹處的傷口,笑著道,“如果你想要我對你說,成王敗寇,那估計是要失望了。此次,我承認是我運氣不好,不僅被你從背後捅了一刀,元氣大傷,還落下了如此疏忽,受了如此重傷。可這隻說明,我大意輕敵,你善於偽裝算計,卻並不代表,你就真的贏過了我。”

段天諶靜靜的看著他,視線落於虛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片刻後,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段天諶忽然開口:“你走吧。本王說過,隻要本王的王妃平安回來,就概不追究。”

顧惜若埋首在他的胸前,被那溫熱的氣息環繞著,不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

此刻聽到他說的話,瞌睡蟲頓時激靈靈的跑光了,幾乎是不敢置信的驚呼起來,“段某人,你瘋了?這人對你可是恨之入骨啊,你此刻放他離去,豈不是縱虎歸山?你不想要腦袋了?”

說著,她就從他的懷裏掙脫出來,明亮的雙目裏兩簇火焰噴湧躍動

就連向來對他唯命是從的青擎都忍不住規勸起來,“王爺,王妃說得對啊。此時此刻,天時地利人和,簡直是除掉他的千載難逢的時機。這些年,您受了那麽多次傷,吃了那麽多苦,全都是拜此人所賜,為何不趁著今日這機會,了結了此人的性命,一雪前恥呢?王爺,請您三思啊!”

段天諶眸光幽深的看著他,一言不發。

他當然知道,如此次這般的機會百年難得一遇。

正如顧惜若所講的,一旦他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卷土重來算舊帳也是眨眼的事情,那與縱虎歸山沒有任何區別。

可關於鸞佩的事情,他卻是存著一絲僥幸的心理,想著若情況真如之前所想,那麽這人更是不能動了。

正在眾人不斷猜測其中緣由的時候,蒙麵人眼裏卻是劃過一絲了然的神色。

隻見他得意的笑了起來,指著段天諶冷哼道:“你終究還是有所顧忌了。我以為,你的眼裏隻有這個女人,而把自己的親人置之度外了呢!果然啊……”

顧惜若揪著小眉毛,小眼神頓時陰陰的。

什麽叫做有所顧忌了?

段天諶眼裏有她,關他的親人神馬事兒?

再者說了,他的母妃以及其他親人不是離開人世了嗎?

狐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來回回,待看到段天諶不期然陰沉下來的臉色和緊抿成一線的雙唇時,忽然對了對手指,心底裏蔓延出一股不安的感覺。

莫不是,這蒙麵人手裏還拿捏著段天諶的把柄,而且這把柄還是有關於他的親人的,使得他投鼠忌器了?

不過,當事的兩人都沒有給她解惑的心思,彼此的視線於半空中交匯,火花四濺。

半晌後,蒙麵人最先移開了視線,轉而看向顧惜若,眼神裏暗潮洶湧,氣勁翻滾,看得她不由往後退了幾步,又不甘心自己在他麵前落於下風,直接別過臉,不看那塊黑布,梗著脖子嚷嚷道:“你看什麽,沒見過像我這樣的美人麽?”

“是啊,我是沒見過像你這樣凶悍的美人,”蒙麵人卻是忽然失笑,臉色微微蒼白,嘴唇泛紫,不難看出毒素已經逐漸蔓延。

可他卻渾然不在意,懶懶的靠在言暢身上,神色輕鬆如話家常,“不過,我向來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不忍心看到你這樣獨一無二的美人日後傷心垂淚,便也好心勸告你幾句。你身旁的這個王爺,可不是如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不然,你以為,以他的能力,會連新娘錯嫁的事兒都不知道嗎?”

段天諶聞言,雙唇頓時抿成了一線,第一時間將視線投到顧惜若的小臉上,眼神裏有著連他都沒發覺的緊張和害怕。

顧惜若雙眸一眯,沒注意到某個人的異樣,心思也在飛快旋轉著。

他這是什麽意思?

新娘錯嫁的事兒,難道段天諶不僅知道,還默許了?

怎麽可能?

可是,照蒙麵人說來,段天諶能夠隱忍至此,本身的能力就不容小覷。又怎麽可能連這點小事兒都不知道?

可如果知道,他當初豈不是騙了自己?

她忽然覺得腦子很亂,直覺的想要抵觸這種可能,索性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才睜開眼睛冷冷道:“你覺得,我會傻到去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嗎?”

蒙麵人詫異的看著她,柳葉眉微微挑起,“你不信?你居然不信?還真是看不出來啊,不過短短的時間,諶王爺竟然收獲了一顆芳心,可真是可喜可賀啊!”

後麵那一句嘲諷的話,顯然是對段天諶說的。

段天諶冷著一張臉,心裏卻是鬆了一口氣,再次麵對蒙麵人時,語氣也愈發惡劣起來,“你可以走了。否則,本王不介意再送你一份大禮,好讓你不虛此行。”

見他神色語氣裏絲毫沒有說笑的痕跡,蒙麵人心裏頓時咯噔一聲,也知道適可而止,在言暢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去。

隻是剛走出幾步,卻又見他霍然回首,對著顧惜若笑道:“我說了,我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哪日你若是覺得這個男人不好了,隨時可以投入我的懷抱!”

顧惜若唇角一勾,雙臂環胸,閑閑的看向段天諶,狀若無意道:“段某人,你知道駱宇配置的寒毒叫什麽嗎?如今我瞅著,似乎效果不錯,想著回去之後再多拿一些。”

這話,她可是說真的。

當初駱宇給她寒毒防身時,她還覺得麻煩奇葩,生怕傷到自己,還特意包了好多層,塞到了自己的貼身衣衫裏。

從山洞裏醒來之後,駱宇給她的那些克製藥物,都已經不見了,想也知道是被搜走了的。

幸虧,這裝寒毒的瓶子綁得足夠隱秘足夠穩,沒有掉出來,也沒有被搜出來。

段天諶唇角也微微勾起,眼裏劃過一絲寵溺,走過去摸著她頭頂的發絲,柔聲道:“駱宇給你的寒毒,名叫天極冰,隻要稍微沾上一點,半年內都會遭受寒毒的痛苦的。你還剩下多少,拿出來,我幫你收著,小心別沾到了。”

誰想,顧惜若聽了之後,卻是突然張大了嘴巴,滿含同情且快速的看了蒙麵人一眼,看得對方心頭一跳,卻又聽她帶著哭腔道:“你不早說!我剛才已經全部用完了。不過,幸好不是很多,隻有一小瓶而已!”

說著,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瓶子,不大不小,卻讓蒙麵人和言暢心跳幾乎不會跳動了。

這哪裏是一小瓶?

一瓶的砒霜都能毒死幾城人了!

這邊,某兩隻還在商量著,以後天極冰要用什麽來裝比較好,那邊,那兩人已經承受不住那樣的打擊,連忙互相攙扶著離開。

顧惜若眉眼得意的看著那漸去漸遠的身影,心頭突然一陣暢快,轉身拍了拍段天諶的肩膀,就要往原先的那個山洞而去。

段天諶有些不解,幾次追問之下,顧惜若才頗不情願的將梅香的事情從頭到尾的說給他聽,說完就要轉身離開。

不想,他聽完之後,吩咐了青擎幾句,隨手一拍就製住了她身上的穴道,打橫抱起某個不聽話的女人就沿著山路走出去,片刻後,就看到一輛豪華馬車正穩穩當當的停在山腳下。

……

“還在想你那個婢女?”回程的馬車上,某王爺紆尊降貴的坐在某女身旁,輕輕的按摩著某女的太陽穴,不鹹不淡道。

顧惜若正迷迷糊糊間,下意識的就搖頭,臉上現出那顯而易見的倦怠之色。

折騰了這麽久,她也著實夠累的了,想來想去,這樣的生活還真是跟她所想的米蟲生活大相徑庭,以前那種吃飽喝足睡好覺的日子,什麽時候能夠重新返回來呢?

其實,她也不是隻會吃喝睡覺。

她也是會反思的。

且不說別的,就說這次被抓的事情,若是自己的能力足夠強大,也不至於屢次受製於人,甚至都很沒出息的逃出來了,若是被她那個年輕爹爹知道,鐵定會狠狠的笑話她一番的。

她想,她或許需要改頭換麵一番,不為別的,就算是為了以後能夠不被別人威脅也好啊!

這麽想著,她心裏也有了決定,睜開眼睛,懶懶的抱著小枕頭,伸出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淡淡道:“段某人,你教我武功吧。”

他的武功,方才已經見識過了,那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教起她來,也絕對沒有問題的。而且,以她的悟性和毅力,不說能學到他全部的功夫,但是至少能夠學到五成吧!

段天諶倒是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麽問,片刻的怔愣後,才慢慢反應過來,攏了攏披在她肩上的外裳,關切問道:“怎麽突然想要學武功了?你不是最討厭吃苦嗎?”

討厭也得學啊!

這個世界上,她討厭的事情多了去了,難道還能什麽都不學不做?

我還討厭向你爹下跪呢,但是不跪,可能麽?

顧惜若沒好奇的白了他一眼,戳著枕頭的手指越來越用力,語氣也有些悶悶的,“我想清楚了,吃苦還算是好的,就怕連命都保不住。學會了武功,我以後出門做事什麽的也方便些,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受製於人。”

也不至於,總是給別人惹麻煩!

隻不過,她覺得這是個很難以啟齒的缺點,才沒有直接說出來。

段天諶自然不知道她心中的真實想法,誤以為她是怪自己不能及時去救她,向來淡定從容的一顆心頓時有些慌亂了,連忙解釋道:“若若,你聽我說,我今天遲來,不是故意的,當時……”

接下去的時間,顧惜若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優雅從容的諶王爺著急起來,也是那麽可愛的,眼神慌亂不說,似乎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就像個孩子做錯了事兒等待著被懲罰一樣。

直到他說完了,顧惜若還托著腮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半晌沒反應過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那雙大手在她麵前揮了揮,她才驀地回神,有些不以為然:“你有你自己的事情,不用跟我說啊。總之,現在我也沒事兒,不是挺好的麽?乖啦,你做得很對,以後有什麽緊要的事情就直接去解決好了,不用顧及我的。”

隻是,雖然嘴上說是不在乎,其實在聽到他這樣的解釋時,還是十分高興的。

可段天諶卻不這麽想。

以她這樣直率霸道的性子,不合自己的心意,應該會直接表現出來,要狠狠的發一陣脾氣才是。

如今卻能說得如此雲淡風輕,那就說明了一個問題:她對自己根本就不在意,是以遲不遲到也很無所謂了。

不知怎的,想到這樣的可能,他心裏忽然很不舒服,扳正她的肩膀,望進那明亮的雙瞳,一字一頓認認真真的說道:“若若,我保證,這樣的事兒,以後不會再發生了。這是最後一次。如果我說,聽到你出事,我心裏是前所未有的著急,就好像聽到十幾年前母妃出事,生怕不能見到她最後一麵一樣。那麽,你會相信嗎?”

他的眼睛狹長而漂亮,甚至能夠看出裏麵倒影出來的小小的自己。

顧惜若有些不知所措,為這樣近距離的對視,也為這樣的話。

這是第一次,他把自己的心思都剖析到了自己麵前,如此的真切不容拒絕。

他問,你相信嗎?

她該相信嗎?

且不說兩人這尷尬的身份,便是段天諶背負在身上的負擔,都足以讓她的相信變得似乎沒有了意義。

她微微垂下眼簾,也沒有立即回答他的話。

車內,靜謐無聲,隻能聽到車輪碾壓在青石板上的軲轆聲,一下又一下,與此刻快速跳動的心跳完全不符合。

段天諶靜靜的看著她的臉,回想起過往的一切,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顧惜若沒回答,不經意間瞥到他腰間的一塊玉佩,眼睛一亮,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有些好奇道:“段某人,這玉佩很好看,怎麽以前都沒見過你佩戴的?”

段天諶寵溺的看著她,慢慢的撫摸著上麵的紋玉,笑著道:“那是獨屬於母妃的鸞佩,多年前丟失不見了,直到今日才找回來。你若是喜歡,就送給你了。”

“呃……”顧惜若眨了眨眼睛,看著他驟然放大的俊臉,忽然伸出一隻手指戳了戳他的小酒窩,笑眯眯道,“你不覺得可惜?”

段天諶搖了搖頭,“有什麽可惜的?這本來就是給你的。”

顧惜若自動忽視他話語中若有似無的曖昧氣息,對著手指,頗是為難道:“可是怎麽辦?我爹告訴我,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哎……”

話雖這麽說,隻是那雙眼珠子依舊滴溜溜的盯在那塊玉佩上,十足的饞味。

段天諶不由得好笑,顧將軍教了她那麽多,可從來都沒見過她這麽聽話。知道她的心思,他也不拆穿,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巧精致的泥人,笑著道:“你之前不是送了泥人了麽?禮尚往來,我送你玉佩,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樣啊……

顧惜若頓時握緊了那塊玉佩,透過車簾裏透進來的陽光,笑得格外舒心得意。

片刻後,卻見她收起玉佩,直直望進他的眼睛,笑嘻嘻道:“段某人,跟我說說這玉佩的來曆吧!”

他找了那麽久,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重大意義。

段天諶看著眼前這張巧笑嫣然的小臉,視線忽然穿越了虛空,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個午後。

依稀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坐在那個巧笑嫣然的女子的腿上,看著她從腰間取下那塊玉佩,親手遞到他的手中,柔聲問道:“諶兒,喜歡這玉佩嗎?”

當時他還小,什麽心思都還不懂得隱藏,便是眉開眼笑的把玩著那玉佩,頭也不抬的回道:“喜歡,母妃把它送給兒臣吧!兒臣保證不會弄丟它的。”

母妃見狀,卻是無奈的搖搖頭,從他手裏拿了回去,在他嘟嘴不滿的抗議中,重又戴回自己的腰間,捧著他的臉,輕聲囑咐道:“諶兒想要,也不是不可以。隻是,這東西名鸞佩,是你父皇賜給母妃的,母妃要把它留給你將來娶的妻子,不能隨隨便便就給你的。你要是想要從母妃這裏拿走它,就趕緊長大。等到你娶了妻子的那一天,母妃自然會把它送給你,然後交由你送給你的妻子的。”

彼時,輕聲細語諄諄教誨仍舊響在耳畔,回想起來,卻已經看不見那個午後明媚燦爛的陽光,徒剩滿天的陰霾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