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那十裏雪瓊花林確實是陳遇白下令毀的,卻壓根不是為了什麽花妖饒舌——國師大人才不在意這些。

是那日墜了馬的老管家,才躺了幾日就撐著起來,扶著老腰在那雪瓊花林裏轉悠了一天,想聽聽到底是哪棵樹竟然會說話?

回去後他的腰傷自然不好。陳遇白第二日就命人把花樹全移走了。

老管家自小看大的孩子,如何不知其心地?可他留著這條命就是為了看護這個小主子,眼看小主子命裏的劫數已來了,他如何還躺得住呢?

想起那個白白嫩嫩、怪力亂神的的小姑娘,老管家頭疼的歎了口氣:“小天,扶我一把,我們去觀星樓一趟。”

觀星樓裏,國師大人既不在推演星宿也不在臨窗作畫,而是站在那高台之上,嘴角帶著冷然笑意,遙遙望著底下花園裏團團轉的少女。

那少女當然是紀小離。

過兩日就是她休沐的日子,家裏會來接她,她打定主意回去了就不會再來這個鬼地方,所以特意來與枉送性命的戰鴿道別。

穿過花園,上次親昵纏著她腳踝玩的那種草沒有再出來,原本綠油油的草地上光禿禿的擺著幾塊大石頭。

她當然沒有多想。

可是來時明明一目了然的路,回去時怎麽走不出去了?她都走了一個多時辰了,麵前還是這幾塊大石頭,最後她竟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株埋烤戰鴿的綠芙旁。

紀小離走的又累又害怕,蹲在地上縮著肩膀揉眼睛。

遠處高樓上的人看著這一幕,覺得此刻的風真是吹得人通體愜意啊!

不是須臾間就能破解陣法的麽?怎麽草木換了石頭就不行了?

霹靂彈不是很厲害麽?拿出來把石頭都染成紅色的好了!

嗬嗬!

他沒忍住那聲嗤笑。花園如此安靜,紀小離又是高度警戒之中,聽的清清楚楚,急忙抬起頭淒惶的四處張望,一眼就看見了那風中衣袂飄飄的人。

她跳起來揮手:“國師大人!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救我!我走不出去了嗚嗚嗚!”

黑色的冰綢迎風溫柔的拂動,人卻一動不動。

紀小離喊的嗓子都啞了,忽然明白過來:他就是要困死她呀!

他嫉妒她的慧根!要殺了她!

惡從膽邊生,小離咽了口口水,勇敢的大聲衝他喊:“我爹爹是大將軍!我有四個哥哥!他們會打死你的!還有公主娘娘!她會來……罵死你!我母親會拿針插在你身上!全身都插上!”

害怕嗎?!

害怕了吧!

一點反應都不給。

紀小離害怕了:“嗚嗚嗚你放我出去吧!我修成了神仙以後,保佑你也早點成仙!”她哀求並且利誘。

高樓上負手而立的黑衣年輕男子,冷笑中都已經帶著一絲玩味了。

老管家由小天扶著氣喘籲籲的登上高台,順著國師大人的目光,他看到了鎮南王府那位姑娘,正在三生石陣法中仰著頭滿臉惶恐。

老人家心頭歎了口氣,這時卻不敢替她求情。

一老一少兩仆安靜的垂著手站在一旁。

底下紀小離已經快哭了:“放我出去吧……我、我要出恭!”

生性清潔的國師大人眉尾一跳。

“……你敢!”

清冷淡漠的男聲從風中傳來,紀小離終於得到了他的回應,立刻抓著不放:“我出恭很臭的!我這裏又是上風口,一定會吹到你那裏去的!”

小丫頭聲音黃鸝似地,清亮脆糯,說出的話好像格外真切似地,那臭味仿佛都已經撲麵而來了。陳遇白今天本來就沒打算殺她,黑了臉一揮手,小天立刻蹦蹦跳跳的下樓去救人。

“你要是敢在他來之前……忍不住,我就把你丟到恭桶裏去!”最後一句已經是咬牙切齒的了。

“不、不會的!”紀小離隻求生還,怯生生的安慰他:“就算……忍不住了,我會自己把它埋好!保證你不會踩到的!”

國師大人長吸一口氣,又覺得那氣吸入肺腑都是臭的,胸口都臭疼了!

緊咬牙關,他轉身就走。

老管家連忙跟上。

觀星樓臨窗有一桌,是國師大人常常臨畫的地方,窗外對著花園景致,賞心悅目。

可今天國師大人哪裏還能看見花園?一進門就拂袖掀起一陣風,打落了支著窗的竹竿,那窗戶“砰”的關上,將那花園景致關在他視線所及以外。

他沉著臉走到桌邊描畫,下筆之重,每一筆的墨跡都透過了紙背。

老管家輕手輕腳的將其他幾扇窗都給放了下來。

他腰傷未愈,動作間難免遲緩。

“給你送去的膏藥沒有用嗎?”窗邊臨畫的人忽冷冷問了句。

老管家連忙回身,彎腰俯首,“老奴用了,用了……隻是畢竟到了年紀,一隻腳都踏進棺材了,要好全怕是沒那麽容易。”

“你那副棺材我還沒叫人準備,你要是現在死了,可就不能埋到我師父身邊去了。”年輕的國師擱了筆,走到桌前坐下,抬了目光看著他,微微不耐的蹙著眉,“好了,起來吧,有話就說。”

老管家沒起身,反而跪了下去,畢恭畢敬的給他磕了個頭。

“小少爺!”他用了往日稱呼,聲音直發顫:“當年老國師大人陽壽本該未盡,卻早早的就去了,是為的什麽?泄露天機尚且折損陽壽至此,您可不能擅改天命啊!鎮南王府那位小姐……您可不能殺她啊!”

老人家哽咽的聲音那樣淒切,陳遇白的聲音卻還是淡淡的:“那麽你去替我殺了她?”

老管家一口氣正要哭出來,哽住了。

哽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苦口婆心的勸:“大人何必非要她死呢?就讓她在府裏太太平平待幾年,姑娘家到了歲數總要嫁人的,鎮南王府必定會為她安排。”

“誰會娶她?”冷笑聲是那麽的不屑。

“這個……總還是會有人娶的……吧?”老人家猶豫了一下,鼓舞自己堅定語氣:“鎮南王軍中多少少年兒郎,最不濟……衝著紀家門楣也會有的……大人放心吧!”

陳遇白勾著唇角,笑意卻一絲一毫都沒有蔓延至眼底,老管家知道他不信這話,歎了口氣又要再勸,被他豎掌止住:“暫時我還不會殺她。”

老管家將信將疑。

國師大人冷冷的目光停在地上一堆枯死的綠蘿上,緩聲說:“皇上降下聖旨要我收她為徒,我豈可違背?”

老管家覺得這話比會有人娶那怪力亂神的丫頭還不可信。

國師大人您幾時怕過皇帝?

陳遇白盯著那株查不出任何異樣的枯死綠蘿,眸色深深,“我倒要看看,除了上天,還有誰、膽敢算計到我的頭上!”

老管家得了暫時不會殺紀小離的保證,暫時鬆了口氣,又去鑄星小院叮囑那位隨時被宰的小少女:不要主動招惹國師大人;不要被動招惹國師大人;不要動不動招惹國師大人。

小少女唯唯諾諾的應承,心裏卻哭著想明明是他嫉妒她,她才沒有招惹他呢!還有兩日便是休沐,等她回了家,她再也不來了!

大概是她心裏想的都寫在了臉上,第二日國師大人就派人來請她去,一進門就問她:“明日休沐,鎮南王府可有人來接你?”

紀小離驕傲矜持又小心翼翼的點點頭。

國師大人也點了點頭,“明日休沐一日。後日一大早,會有人在十裏外駕車接你。”

看著她臉色自以為隱藏的很好的不以為然,陳遇白心頭一聲冷笑,“聽說,你拜我為師是想學修仙?”

“是……本來是。”

陳遇白低頭吹了吹滾燙的茶盞,漫不經心的問道:“神仙都會些什麽?”

說起這個紀小離就精神了:“神仙知天下事!唔,還會飛!能使白骨生肉、起死回生!”她眼睛亮晶晶的,興奮的說。

大夜王朝卦術無雙的人輕輕扯了扯嘴角,挑眉看著她問:“你想知道什麽?”

紀小離眨巴眨巴眼睛,“我想知道:我什麽時候能成仙?!”

國師大人抿了抿唇,默了默,吐出一口氣:“換一個。”

“……那……明天會下雨嗎?”臉上寫著“你根本就算不出來”的人,“溫柔體貼”的換了……一個。

陳遇白覺得腦袋很疼,太陽穴那裏漲的厲害,閉眼壓抑了一息的功夫,默念著“大局為重”,他睜開眼平靜的告訴她:“第一樣先擱著。你說神仙會飛是麽?”

話音剛落,他人已輕飄飄的掠了出去,驚鴻蛟龍一般。黑色冰綢如同夜晚華麗的風,從紀小離眼前拂過。

她連忙追出去,他已如一隻黑色鷹隼般掠上了樹,綠意盎然之間黑色身影穿梭自如,那樹比萬千堂的屋頂還要高,紀小離看他時都不得不仰著脖子。

國師大人繞著萬千堂的高屋大樹飛了一圈,落地時姿勢華麗愜意,那樣好看的一個人,身上的黑色冰綢又鼓滿了風,令他看上去果真似從雲端下來的仙人一般。

“如何?”仙人挑著眉語氣淡淡的問她。

紀小離點頭不已,“你飛好高哦!”

仙人哼了一聲。

“可這不是神仙的騰雲駕霧啊!這是輕功,我爹爹會、哥哥們也會,紀南飛的比你還高呢!”

仙人忘了:這位小少女雖然……但她出自大夜國最威武的將軍世家,紀家滿門男兒從軍,在世的白虎令主就有兩位,習武之人縱氣借力之法,對她來說就像公主娘娘養的那隻小白會“汪汪”叫一樣自然。

庭中原本風和日麗的天陰暗了下來,槐樹精瑟瑟發抖,樹冠無風自動,小離不確定它是忍著笑還是被嚇得。

她為難的看著麵前陰沉著臉的國師大人。

可是陳遇白並沒有惱羞成怒,他抿著唇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笑了起來。

這冰海雪原上千萬樹梨花盛開一般的笑容,令小離眼角一跳,好像記憶深處有畫麵正如潮水般湧來。可是沒等她將那畫麵想起,陳遇白對她說:“那好,你睜大眼睛看好了。”

他抬手抵在薄唇上,吹了一個悠揚漂亮的呼哨。

很快就從萬千堂後方的天空掠來一道鐵灰色的影,那物飛的極快,幾息已到了眼前,穩穩的停在了國師大人手臂上。

國師大人冷著臉將手臂伸到她麵前。

紀小離無法置信的睜圓了眼睛!

是戰鴿!

是被烤的香噴噴的由她親手埋葬的那隻戰鴿!

白骨生肉!死而複生!

“師父!”她撲上去抱住那隻胳膊,驚的鴿子都撲棱著翅膀飛走了。她緊緊抱住那隻胳膊,生怕下一刻就化作雲煙似地,“師父在上!徒兒……徒兒在下!”從小立誌修仙的小少女激動的語無倫次。

五星好評來一個嗎親?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