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 商策

095 商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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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羅道:“柳奶娘被蔡家人打殺了,杏子也不知被賣何方。”她垂下頭來,雖然柳奶娘有些自找,到底杏子是無辜的,“我令阿翠打聽了幾日,卻沒個結果,我一會兒寫封信,你去尋李爺,托他想法子尋回杏子。”

她定是個涼薄之人,知曉了柳奶娘的死因,竟沒有太多的悲傷,反而是太多的冷靜,許是她一早猜到了柳奶娘的死,許是旁的緣故,總之她哭不出來。

阿翠照著雲羅的意思,召集了老管家蕭實、二管家平莊頭、平莊頭的女人、汪嬸子、巧嬸子等人,將布料、食材、擺件等物移到了大庫房,平莊頭的女人一把鑰匙,蕭實那兒再一把鑰匙,掛上兩把鎖在大庫房上,要進出大庫房,就得有蕭實和平莊頭的女人方可。又下令往後每月分上、中、下三浣三次從大庫房裏取東西,各處的人若有差缺,提前報給蕭實和平莊頭知道,他們再按各處的缺進行添補。

巧嬸子暫時與琴師同住曾經的繡房,這處繡房離大庫房不遠,與平莊頭夫婦近鄰,平莊頭的兒子平大壯做了田莊上新的莊頭,依是每過幾日就往府裏送菜蔬、鮮魚及糧食來。

回到錢塘的雲羅跟著琴師學習琴棋書畫,為了讓自己更有規律地學習,每日辰時、申時學習琴棋,通常為上午學棋,下午學琴,而讀書、習字的時辰則由她自由控製。

琴師是一個精通琴棋書畫的女子,據說江南許多青樓頭牌都曾拜她為師學習才藝。

轉眼間冬去春來。物華苒苒,為防萬一,雲羅行事越發謹慎,每月初一、十五便如大多數的信佛之人一般,前往鎮海寺燒香拜佛,也隻在那時,她能與石頭碰麵。而每次到寺裏去,她帶的不是繡桃、便是阿翠近身服侍。

因蔡家遲遲沒有尋到武功師父,雲羅在身體好些時,開始拿著木劍習練劍法招式。

可杏子的下落還是沒有尋到,石頭打聽到“是一個從江寧過來的人牙子,他用二兩銀子又三百紋錢買下杏子後,養了不到半月,便以四兩銀子的價格將杏子賣給了一個從晉郡過來的富商太太。”

彼此,雲羅正坐在空慧大師的禪房裏。“哥哥,後來呢?”

石頭一臉無助地道:“人牙子不知富商太太的名諱,隻知是晉郡人氏,再打聽就沒了消息,隻說倘若再見到富商太太,一定能認出來的。可江南之地。南來北往的客人那麽多,不大好尋人。”他微微頓了一下,“聽人牙子說。這幾月有人在打聽杏子,也是受朋友之托來打聽的。”

雲羅想了片刻,她提過杏子這事的,唯有那個人了。“莫不是朱二老爺?”她隻與他提過一回,她了他心願,讓蔡大爺幫忙給朱二老爺尋了個小吏的實缺,雖是吏目,總好過鎮日呆在家裏無事可做,好歹也能多筆進項貼補家用,朱家三房雖住在一處。各房的賬目分開,各房隻負責各房人的花銷,而朱老太太屋裏的花銷素來是由大房人管著。

這一年。石頭又新置了四家雜貨鋪,全都在錢塘城內,隻是改了進貨方法,他聽說揚州的貨更便宜,特意買了一條商船,往返在揚州與錢塘之間,采辦了貨再運回錢塘。石頭在揚州城新開一家較大的木匠鋪子,讓丁氏兄弟中的哥哥做了鋪子的大師傅,照著雲羅的圖樣設計新穎的物件,或好看的馬車,或人力車。

石頭在揚州開了一家人力車鋪,雲羅根據自己對現代出租車的管理知識,寫了一份關於人力車鋪的經營策略。石頭根據裏麵的介紹,雇用若幹壯年勞力男子拉人力車,每人每日按三十文計,管吃住、統一服裝。車夫們每日將所得的銀錢交到鋪子裏,對於成績好的,又另有獎賞,一時間人力車鋪裏雲集了無數車夫。

石頭遞過銀票、房契,雲羅道:“哥哥還要用這些錢再開鋪子,繡桃交還給他。”

石頭道:“妹妹可是我的軍師呢。”

雲羅勾唇一笑,“你先留著,若需用錢,自會遣繡桃來尋你。”

頭發剃過數回,如今長得有七八寸長,長長短短,其間雲羅又讓繡桃修剪過一次,如今長了,黑裏透出一分栗色,每每在陽光下瞧著自己一頭栗黑色的頭發,她就覺得訥悶,難不成淩、謝兩家的祖上還有西域人,否則如何解釋黑色裏透出的那分栗色。

石頭麵露憂色,“妹妹,接下來我該怎麽做?”

“哥哥還想做什麽生意?”

石頭一臉凝重,“雜貨鋪的生意極好。至於人力車鋪,我打算接下來將人力車鋪開到江南各州、縣城。”

雖是雜貨鋪子,石頭其間偶有磕磕碰碰,但這生意卻做得火紅。

人力車鋪對於眾人來說,皆是新鮮事物,在揚州、錢塘兩地的生意很不錯,如今雇馬車、轎子的少了,更多的人喜歡上坐人力車,但路途遠的,還得乘馬車。

雲羅點頭:“哥哥的想法很好,我正有此意,這是我花了時間為哥哥擬定的新策劃書,是關於雜貨鋪、人力車鋪、木匠鋪子未來三年的計劃。”她從懷裏掏出兩本鋪子,遞給繡桃,繡桃又轉給了石頭。

石頭頓時笑顏如花,粗略地翻了一下,“有了這個,未來三年我就有事做。妹妹有事可令繡桃到城南雜貨鋪子傳話,王大爺祖孫一直都住在那兒。”

雲羅應了。

一切會越來越好。

雲羅乘轎回去的路上,一直都想著石頭的生意,而今他手頭的雜貨鋪子錢塘有四家,揚州亦新開了兩家,錢塘、揚州各有一家木匠鋪子。又有兩家人力車鋪,早前在揚州置下的兩處鋪子,而今亦賃給別人開鋪子。石頭隻等著契約期滿便收回鋪子,自己再拾掇一下,或開人力車鋪,或開雜貨鋪。

從鎮海寺回來,雲羅倍感疲倦。在東閣暖榻上歇下,手裏拿了本書,翻看了幾頁,又拿了杜繹留下的《算術小軋》,重新將以前的答案再檢查了一遍,不過隻檢查了十之有二處,就發現了兩處算錯的,正算得認真,隻見阿翠自樓下“啪啪”而上。繡鞋擊在樓梯口,竟是說不出的響亮。

“稟小姐,花琴師到了。”

琴師姓花,百花之花,聽聞年輕時曾是名動一時的花魁,而今年過四十。人老色衰便以教授小姐們琴棋書畫為生。

雲羅道:“快請她上來。”

繡桃坐在錦杌上打絡子,回來的路上特意了買了對尋常的蝴蝶玉佩,打成絡子可掛在雲羅的腰上。“小姐。奴婢去沏茶。”

花琴師生著一張瓜子臉,膚色白皙,兩頰有數枚黃褐色的斑點,挽著不高的發髻,髻上隻托了根梅花狀的銀簪,又有藍色的頭花,身著一襲淺藍色的春裳,步步行來,姿態姣好。

雲羅正要起身,她忙止道:“小姐歇著。我是來辭行的。”

雲羅不由得“呃”了一聲,“琴師要去哪兒?”她曾說過要在蕭府呆三年的,如今不過才半年時間。

繡桃奉上了茶點。

花琴師笑容淺淡。溫婉中含著淡淡的憂愁,神色凝重,“我義妹那兒出了事,隻怕再不能繼續做小姐的琴師。”她咬了咬唇,“早前在蔡府,與蔡大太太說好的,每月付我二兩銀子的酬例銀子,今日是來結銀子的。”她本與大管家說過,可大管家推她是小姐的琴師,得先告知小姐。

一個大人竟要和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討銀子,這讓她情何以堪。

花琴師原出身風塵,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不屑與之結義為姐妹。

雲羅問:“不知到底是什麽事?你定要離開,琴師不妨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上一二。”

“我……”她欲言,看著麵前這個不大的女孩,咽下了話。

雲羅似對這事感了興趣,正靜等著花琴師說出口。

繡桃輕聲道:“琴師不妨告訴我家小姐。”

花琴師盯著地上,不卑不亢,從她出俗的氣質,雲羅能瞧出年輕時的她定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小姐可聽說過花玉樓?”

雲羅一臉茫色。

阿翠接過話道:“奴婢聽我娘說過,好像是揚州的清倌樓,樓裏的姑娘賣藝不賣身,開國之初就有的。”

花琴師雖不信,依悠悠答道:“我義妹是花玉樓的玉媽媽。花玉樓這些年生意一直不大好,再因賣藝不賣身更是經營艱難,又受同行的排擠,再也開不下去了。

義妹母女三人因負債累累,隻怕……也要被迫再賣,我原是勸過她的,說要是姑娘們樂意,允她們賣身,或許這樣花玉樓還能開得久些,可義妹說什麽也不肯這麽做,還說當年我與她便是吃了這個苦……

如今為償還巨債,義妹母女也要轉賣為奴婢,我這些年還攢了些銀子,想趕去揚州瞧瞧,好歹出一份綿薄之力。”

雲羅輕舒一口氣,對阿翠道:“一會兒你去找大管家,給花琴師結二十兩銀子。”

從九月到三月不過隻得半年時間,花琴師道:“是十二兩銀子。”

雲羅道:“花琴師打算什麽時候離開?”

“明日一早。”

又小坐了一會兒,阿翠送花琴師出去。

雲羅道:“你馬上去找李爺,讓他了解一下揚州花玉樓的事,越詳細越好,再打聽一下花琴師與玉媽媽的事。”

繡桃應喏。

雲羅繼續做著《算術小劄》許多穿越前的知識幾乎就快要忘了,有了這小劄倒真讓她憶起不少,令阿翠拿了一疊字,拿著描女紅草圖的素筆,回憶著穿越前的小學數學知識,如同列大綱一般,一年級:十以內加減法、二十以內加減法、連減連加……

點滴記憶,如大海上不斷升起的明月,最初是一抹光亮,然後是半輪月、一輪月,直至月光點點。直至海天一色。

黃昏,繡桃又出去了一趟。

繡桃再回來時,靜默地立在一側,細細稟道:“花玉樓亦有一百多年的曆史,北燕一統天下,周殤帝後宮有一位喚作玉妃的寵妃。這位玉妃原是宮中的藝伎,歌舞一絕。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亡國後,她帶著歌舞坊的幾位藝伎從洛陽逃至江南,變賣了首飾,買了一艘花船,取名‘花玉樓’,因玉妃是周殤帝的寵妃,而她對亡帝更是一片深情,自不拋頭露麵,每日隻在船在教授姑娘們歌舞才藝。幫她打理生意的乃是一姓花的女子。人稱花姬。二人更訂定了‘樓中女子賣藝不賣身’的規矩。

那時候,花玉樓的生意確實很好,無論是曲子還是舞蹈,在江南都首屈一指。不到三年,她們就在揚州買了一座大房子,便是今日的花玉樓。藝伎們在揚州自此安頓了下來。人來人去,世代以賣藝為生。若生下男子,便送到鄉下田莊裏做個尋常百姓。若為女子,自小就習練歌舞,培養成他日的歌舞藝伎。無論哪代,花玉樓的管事媽媽皆是花姬的後人,為祭玉妃,花姬的長女改姓玉。

花琴師姓花,名花無雙;玉媽媽,名喚傾城。據說她們年輕時都是風華絕代、傾城傾城的美人兒。隻是紅顏薄命,花琴師十八歲那年愛上了一位李公子,沒想公子一朝高中。竟另娶了京城權貴之女,將花琴師拋於腦後。後來,花琴師為情所殤。留在花玉樓做了琴師。玉傾城則是嫁給一位才華不俗的書生為妻,婚後不到三年,書生因著玉傾城竟富貴、發達了,還置了一份不小的家業,可她婆母竟因她是風塵出生逼著書生休棄,連她所生的女兒都不認,甚至言說她們連婢女生的賤種都不如。”

雲羅的睛眸熠熠,裏麵似蓄了一團火,隨時都要跳躍了起來。

阿翠歪頭聽著,“這麽說,花玉樓真與別處不同。”

“就算不同又如何,到底在世人眼裏,還是當她們是風塵女子。”

又有多少人能衝破世俗的樊籠,能真心對待她們,即便她們冰清玉潔,依舊被烙上“風塵女子”的印記。

繡桃繼續道:“花玉樓早前的生意原是不錯的,可這幾年舉步維艱。樓裏辛苦培養出的姑娘,或被權貴強勢納妾為寵妾,又或是被其他青樓的老鴇挖走。花媽媽的兩個女兒,最長的今年才十一歲,另一個隻得九歲,雖是聰穎過人的,卻撐不了門庭。沒了支撐生意的頭牌姑娘,生意黯淡。

為多賺銀子,花琴師這才從樓裏出來,賺了銀子貼補樓裏的花銷,可就她賺的這些錢還是杯水車薪,早前被納為寵妾的姑娘偶爾也給些銀子,可還是難以維持生計,為了生活,花媽媽不得已在揚州城與人借了債,而今債主尋上門,封了花玉樓不說,還要在三月十五日賣掉花玉樓及樓裏的姑娘。”

雲羅問:“她……欠了多少錢?”

繡桃答:“聽說,早前的債主原不會逼的,隻因去歲年關時與軟香閣的常媽媽借了五千兩銀子,原說是念著同行情分不算利錢,可如今拿著借契鬧將開來。據揚州知情的人說,這是軟香閣的常媽媽瞧中了花媽媽的兩個女兒及手頭的半大姑娘,故意設下的局,要借此奪人。”稍頓一下,“若要還清各處的銀子,沒有十五萬兩銀子很難還清欠債。”

花傾城當年美麗無雙,隻怕她的女兒隨了她,也是極為傾城絕色的。再過幾年,花媽媽的大女兒大了,便可以成為頭牌,如今隻值幾百兩銀子,那時候便是青樓媽媽們的搖錢樹。

十五萬兩銀子……

石頭手裏許不有些錢,可最多幾千兩銀子,這離雲羅想湊的錢數還差了一大截。

她曾聽石頭說過,鎮海寺因是名寺古煞,香火鼎盛,手頭的銀錢有不少。盡皆由空慧大師保管著,石頭說有幾萬兩,對於一個數百年的古煞來說,隻怕不止這個數。

雲羅糾結一番,“繡桃,你立馬讓大管家準備一下,我要連夜去鎮海寺。”

繡桃道:“原因呢?”現在的蕭實,生怕犯了跟蕭忠一樣的錯,雲羅出入府中,少不得多問幾句。

雲羅道:“就說我在沐浴時,發現自己的護身符找不著,得回寺尋找。”她吞了口唾沫,“你現在就令他準備轎子。”她扭頭對阿翠道:“你轉告花琴師明兒離府前,我要親自為她送行。”

阿翠應了。

雲羅連夜到了鎮海寺,是從後門而入,因空慧大師留了話,她可以自由出入禪房,她輕輕地推門而入,空慧大師閉眸養神,打座悟禪。

她靜靜地盤腿而坐,暗調內息,將《玄女心經》運行一個小周天,再睜眸時,卻看見空慧撥弄佛珠,默看經書。

她重重一叩,“請爺爺幫我。”

空慧移眸,稍頓了一下,繼續撥弄佛珠。

“爺爺,我向你借十五萬兩銀子,短則三四年,長則七八年,定會奉還。”

張口十五萬兩銀子,這可是無數善良信徒侍奉的香火錢。

“爺爺,雲羅想幫一些人,雖然她們是風塵女子,可她們也是可憐人,雖落在風塵,但她們冰清玉潔,無論世事如何,始終堅持著‘賣藝不賣身’的祖訓,即便世代為藝伎,卻是這紅塵裏幹淨的荷蓮……”

空慧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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