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4
第十五章 4
早新聞結束的時候,林薇已經歪在床上睡過去了,大約是因為太累,她睡得很沉,醒來後幾乎已經忘記自己身在何處,隻有那麽一種感覺留在心裏,像是被某一樣重的推不開的東西壓住,分分秒秒都不得喘息。也許就是因為心裏有事,她睡得並不久,睜開眼的時候,床頭的鬧鍾顯示是十二點多,窗外陽光正好,應該隻是中午。
其實,賴床也需要好心情的,而她正好沒有,立刻起了床,草草紮起頭發,第一件事便是開了筆記本電腦打辭職信,很簡單的幾句話,通過電郵發去香港,說是因為個人原因,希望即刻離職。
平常發給陳效的信大多是丁丁在看,回信也是由丁丁先擬好,比較普通的直接就回複了,重要一些的,陳效或許還會事先過目。林薇不知道自己這封辭職信究竟能算是哪一種,但那一邊也沒讓她猜多久。她梳洗之後,回到寫字台邊上,回信也就來了,正文很短,不用打開,單看預覽就可以了,隻是兩個詞——goodluck(祝好運)。
巴爾的摩的正午,在地球另一麵就應該是深夜了,丁丁大約已經下班,而且,信裏既無稱呼,也沒有署名,看這目空一切的派頭,多半也是出自陳效的手筆。大概也就是因為這個,表麵上極其普通的一聲祝願,卻讓林薇如鯁在喉,她明白其中暗含的意思,從今往後,華善堂的一切,何齊,或是陳效的事情都與她無關了,她終於可以把這些年的所有歸結為過去式,打包,封紮,不再開啟,但真的能做到嗎?什麽時候才能全部忘記?她自己也不確定。
她穿好衣服,一個人出去吃午飯,找了間從來沒去過的餐館,跟別人一樣坐露天座位,那家店的菜色隻是普通,但在那樣好的天氣裏,還是被藍天豔陽襯托得十分誘人,上菜的侍者態度可親,她便也對他致謝,心情似乎也好起來,真的動了刀叉,才發現胃口全無,好像有隻手,在身體中心緊攥著她,讓她再容不下半點別的東西。
接下來的半天,她過得宛若夢遊,不再有什麽地方一定得去,也沒什麽一定要完成的任務,旁人辭了職,還可以收拾東西回家,而她連一個家也沒有。上海是她的出生地,但那裏並沒有誰等著她回去,從前租住的公寓老早退掉了,冷不丁的回去連住的地方也沒有。香港也是一樣的,雖然她是從那裏過來的,可一旦跟陳效分手,與那座喧鬧的熱帶城市的聯係也就此斷絕了。
搬家,再加上越洋旅行,僅僅是想一想就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此時的她整個人都不在狀態,什麽都做不了的,想得卻又太多。麵對這樣的局麵,她終於有點明白,過去的幾年時間裏,自己為什麽那樣拚命的工作——像她這樣的人,在工作之外其實也不剩下什麽了,倒是美國這裏的工作簽證還有半年才到期,就算待到那個時候再走也不是不行。
於是,她決定去旅行,因為太久沒有休假過了,她不知道上哪兒去,也不太會計劃,隻能在臉書上找許捷討教,本以為他又去出差了,或者正在什麽地方耍,卻沒想到他很快回複,說就要去意大利,邀她同行。
“什麽時候出發?”她隻好這樣問。
“你來得正巧,”許捷回答,“後天就走,我剛剛打過航空公司的電話,那個航班還有空位子剩下。”
人家真的提出來,林薇又覺得倉促了,剛剛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回複,那邊幹脆就打電話過來,開門見山的問她:“你怎麽說?去,還是不去?”
“去。”她回答,想也不曾想。她喜歡這樣的非黑即白的問答,讓她想起自己是個頗具賭性的人。如若回到最初,陳效身上最吸引她的也就是這種賭性,正像現在,他極其利落的與她分手,沒有一丁點拖泥帶水。也要做到這樣,她這樣對自己講。
許捷很快就把行程安排發來了,大方向列的相當清楚,什麽時候,去哪兒,卻也不是沒有自由發揮的空間,兩個人興致勃勃的就乘坐什麽交通工具,住哪家旅館,花多少錢等等,做了好一番討論,好幾次差一點就要吵起來,其熱烈程度,甚至讓林薇暫時忘記了其他,整個腦子像是被清水滌蕩過一樣。
就這樣,到最後也沒商量出個結果,隻是握手言歡,說是到時候再走著瞧,也就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意思了。機票由許捷去訂,兩個人越好了在機場碰麵。出發之前,林薇跑了不少地方買旅行用品,她還是從前的老習慣,用得著用不著的,寧可都帶著以防萬一。
待到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她卻又覺得自己還是得回公司一趟,跟同事打聲招呼,還有放在那裏的東西也要拿回來。其實,她到美國的時間並不長,辦公室裏也沒有多少私人物品,沒必要特地開車去取,到了那裏才覺得根本沒有什麽非帶走不可的東西,那些雜七雜八的書和文具,就好像許捷說的,哪怕立馬扔進河裏也不可惜。而且,本地的辦公室也沒有人事部,離職手續盡可以等以後去香港再慢慢辦理也未嚐不可,潛意識裏,她其實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走這一趟,
她在電梯廳裏遇到市場部經理,那人剛剛從西海岸出差回來,看見她就偷偷說:“聽人家講你前幾天去了紐約吃喜酒,知道宋繽到底是怎麽回事嗎?她突然說要結婚,我禮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又說婚禮取消了,這叫我怎麽辦,我今年也要結婚,到底請她還是不請她?……”
林薇愣在那裏,有些話似乎不方便說,比如她沒能從頭至尾的履行自己的使命,當天夜裏就逃回來了。她不搭話,卻不妨礙別人繼續八卦,市場部經理本就與宋繽相熟,宋繽的朋友也認識幾個,就算本人並不在場,也多少知道一些內情。
“……聽說是她自己出來講,婚不結了,但是喜酒照請,她這方麵的朋友有很多到了那個時候才知道新郎是何齊,也不知道是誰臨時變了主意……”碎嘴的男人叨叨叨的說下去。
林薇並不想聽,但這番話本身還是讓她頗為震動,換了別人或許會覺得宋繽這樣突然的嫁入豪門是天大的幸運,隻可惜欠缺了臨門一腳的運氣,男方在婚禮之前變了主意,可她是聽到過宋繽在派對上說的那幾句話的,大概從那個時候起,那場婚禮就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進到辦公室已是傍晚,本地工作時間比較自由,平常沒有什麽緊要任務的日子,這個鍾點,大多數人提早走了,可這一天卻是全部滿員,除了她剛剛到之外,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她去自己的房間收拾東西,一路走進去也不知道應不應該跟同事道別,所有人手上似乎都有事情在做,有人走過她身邊,也隻是點點頭,並沒有其他表示。離她發出辭職信不過四十八小時,同事們並不知道她要走,隻當她前幾天沒來是因為休假去了紐約,但這時候公司裏還有這麽多人,而且還是一副人人自危的樣子,不能不說有些奇怪。
過去的兩天,她閑下來隻看偵探小說,再沒有關注過新聞,電視不開,報紙也不看,黑莓早已經沒電關機,公司的郵箱更加不曾查收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狀況。她的房間還是離開時的樣子,一幹資料,以及桌上的電腦尚未被收走,她拿了一些文件塞進碎紙機銷毀,禦寒的披肩、喝水用的保溫杯和盤頭發的簪子裝進背包裏帶走。似乎也就是這些了,她站在桌子前麵,看著這一方不大的空間,曾經的歸屬感算是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