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第十章 (1)
星期一,收購按計劃順利進行,隨後的那個禮拜,整個項目組都在為一些後續工作忙活,直到周末才算正式告一段落。星期六晚上,由公司市場部起頭,搞了個規模不小的活動,算是慶功。
地方是在一個酒吧裏,來賓除了公司員工之外,還有一些客戶和供應商。撇開那些抓緊一切機會來聯絡感情的商界精英不說,真正年輕會玩的人也不少,一幫人瘋到忘形。林薇其實也是被拉來充場麵的,一來就坐在吧台邊上喝酒,既不跟人搭訕,也不去跳舞。自從跟毛老師分手的那一天開始,她始終就是這個狀態,工作之外,與其他人再沒有交集。
“今天怎麽不急著走?”有人在她身邊坐下。
她轉頭去看,是陳效,正舉起手招呼酒保,要了兩杯波本,一杯推到她麵前。
“幹嘛走啊?”林薇反問,拿起酒杯啜飲一口。
“跟男朋友吵架啦?”陳效又問。
林薇聽了就來氣,卻還是心平氣和的回答:“分手了。”
“怎麽回事啊?”他繼續。
“需要原因嗎?” 她也不示弱,“瞧這滿場都是二十幾歲的帥哥,看著就高興。 ”
她回頭看看舞池,還想加上一句“你這種年紀的人不會懂”,但考慮到過猶不及,到底還是沒說出來。陳效自然聽得出她話裏話外的意思,無奈笑起來。林薇看見那笑,就覺得煩,好像自己又被他看穿了。她起身就走,也是巧,才邁出幾步就與一個陌生人撞了個滿懷,抬頭一看是一張英俊的笑臉。
“你好。”陌生人對她說。
“你好。”她回答。
“請你喝酒?”那人更進一步。
“好。”她點頭微笑,轉身的同時掃了一眼吧台,陳效還坐在那裏,正拿著酒杯喝的不疾不徐。她不敢細看,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自己。
陌生人報出幾種飲品的名字,問她:“要哪一種?”
她突然一陣失望,他不是陳效,不知道她不喝雞尾酒,但此時再回頭,陳效已經不在那裏了。
就這樣直至深夜,同事中規矩些的都走了,剩下的全是玩慣了的人。湯曉英臨走來跟她打招呼,神秘兮兮的說看見市場部的某個美女帶了客戶進了包廂,而後關門落鎖。林薇隻是笑,不予置評,她這一個晚上玩的也過分了,身邊的男伴也已經換了幾輪,還不知別人怎麽在說她呢。
湯曉英走了之後,又有一個人在她身邊坐下,與她搭訕。
“林薇,你還記不記得我?”他問。
她抬頭看他,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他個子很高,她穿了高跟鞋還是隻到他的下巴,身上是一件半舊的黑色T恤和破破的灰色牛仔褲,也許是因為相似的環境,也許是因為喝過酒,她感覺到他身上噴薄的體熱,一瞬間,竟以為他是何齊。
“我們上次在片廠見過的。”他提醒。
她總算想起來,是那個硬照攝影師。但下一秒,他又變成了何齊。她不知道他們有多久未曾見過,似乎已經許多年過去了,但與其說是重逢還不如說是回憶再現。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她從沒有這麽想他,也從來沒有這樣縱容著自己去想他。
午夜,他們一同離開酒吧,她差一點就要跟他回家,直到被風一吹,驟然酒醒。他又變回那個陌生的男人,不是何齊。
她劇痛,好像胸口被人重擊,可還是不想做得太誇張,隻是跟他道別,然後獨自走到街邊去攔出租車。
“喂,你怎麽了?”攝影師追上來拉她。
“今天就這樣了吧,明天我打電話給你。”她敷衍道,掙脫出那隻手。
攝影師卻還是不甘心,這樣問她:“你這算什麽?剛才跟每一個男人眉來眼去,現在給我裝淑女?要是早說,我還可以去找別人!”
此刻,他絕不是何齊,甚至不像是那個給過她很好印象的陌生人。
她大怒,舉起手裏的包朝他打過去,開始他還隻是招架,但她下手那麽狠,像是要把一切不悅發泄在他身上,漸漸的也當了真,兩人連推帶搡起來。但她到底是女人,腳上的鞋子跟又高,一下沒站穩,摔下去重重撞在地上。她嚐到一點腥鹹的味道,耳朵嗡嗡作響,一時間也不確定是那裏受了傷,是嘴裏破了,還是牙斷了。她沒跟男人打過架,也沒挨過這麽重的手腳,腦子裏一陣暈眩,等緩過來第一反卻還是站起來回擊。她衝上去朝那個人猛踢,可才踢了幾腳,就有人攔在她前麵,一把抱住了她。
“行了你,到此為止!”來人對她嗬斥,是陳效的聲音。
“陳效你放開我,我跟他沒完!” 她破口大罵,卻沒想到他力氣這麽大,連拖帶抱的把她拉走了。
“行了!不用你動手。”他把她摁在牆角。
她試圖掙脫,卻動不了地方,越過他的肩,看到幾個保安模樣的人把攝影師架走了,離很遠還能聽到那個人渣在大聲叫罵。
一直到上了陳效的車子,她還怒氣未消,左臉火辣辣的疼起來。
“還敢這麽玩兒嗎?”他給她濕紙巾,這麽問她。
“許你玩兒,不許我玩兒啊?”她反問,接過來輕按在臉上。
他看著她,終於還是笑了。她不知道這算是什麽意思——是隨便你?還是別玩兒了?
兩天之後,又是一周開始,林薇帶著臉上一塊烏青,跟陳效去廣州。同行的還有幾個項目組的人、王俊、外加陳千羽。其他人都是因公,陳千羽卻是純粹因為沒人看著她,雇過幾個保姆,都是來了又走。她不是小孩子,幾乎養不熟。
飛機上,林薇跟陳千羽坐在一起。
“你臉怎麽了?”千羽問她。
“跟人打架。”林薇回答,簡單扼要。
“男的女的?”千羽又問。
“男的。”林薇答。
“行啊你,贏了嗎?”
“不分勝負,你爸把我拉走了。”林薇略去細節,實話實說。
“他那個人,” 千羽撇撇嘴, “就是這麽沒勁。”
林薇沒接茬,卻還是忍不住笑了。算起來,那是千羽第一次誇她,也是她們倆第一次湊在一起說陳效的壞話。
到了廣州,一行人下榻在市區一家酒店裏。新收購的藥廠在市郊,往返一次路途不近,用的幾輛車都是租的,也沒帶司機。之所以這樣安排,完全是因為一周之後有場記者招待會要在酒店舉行。
那幾天,陳效到東到西總是帶著千羽,也沒什麽有意思的活動,全都是生意上的事情。林薇本以為千羽肯定會覺得沒勁,卻一直沒聽到那孩子抱怨。她突然意識到千羽其實是很想跟著陳效的,哪怕什麽都不幹,無聊到隻能坐在車裏打手機遊戲,隻要能跟著他就行了。
直到第三天,當地的一家供應商招待他們去看馬戲。千羽到底是小孩子,雖然麵子上沒表現出什麽,心裏還是挺期待的,一整天脾氣都特別的順。傍晚下班,其他人都已經去了,偏偏廠裏臨時出了點狀況,陳效耽擱了很久都不能走。林薇跟千羽坐在車裏,等了很久不見他下來,最後來了一個電話,叫她們先走。
掛掉電話,林薇還沒來得及開口,千羽就問:“是不是說他去不了了?”
“不是,”林薇米分飾太平,“他手上還有點事情,說一會兒直接過去。”
千羽卻不吃這一套,哼了一聲道:“我說他肯定去不了,你信不信?他這樣又不是一次兩次了,一點都不新鮮。”
林薇閉了嘴,不知道再怎麽解釋,陳效也曾對她說過,他總是讓千羽失望,直到千羽不再原諒他。
林薇才考的駕照,沒信心在陌生的城市開車,陳效用的那輛SUV車身又特別寬大,所以最後還是找了廠裏的司機送她們去馬戲城。一路上,林薇跟司機聊天,從交通法規說到當地治安,千羽卻一直都沒說話。
下了高架,車子拐進一條小路,林薇看見前麵有輛黑色本田轎車橫在路中間,引擎蓋開著,一個男人正俯身在那裏修車。那條路是單行道,被這麽一攔隻能停車了,後麵又有一輛舊麵包車跟上來,連調頭都不行。
司機開了車門,打算下去與擋路的人交涉。電光火石之間,林薇似乎察覺到有什麽不對,但那時正是傍晚,天還亮著,那個路段也不是特別偏僻的地方,她以為是自己想多了。
可隨後發生的事,讓她知道自己的第一感覺才是正確的——從後麵那輛麵包車上下來三個男人,全都帶著防塵口罩,手裏提著撬棒,朝他們坐的這輛車衝過來。林薇一看情況不對,大叫司機關門上鎖,可終究還是慢了一步,那三個人中的一個已經把司機拖出了駕駛室,而後又是她和千羽。她掙紮不及,想要叫,剛剛發出一點聲音就被人用毛巾捂住了口鼻,一陣甜膩的怪味鋪天蓋地的灌進來,她惡心欲吐,人卻整個軟下來,再沒有半點力氣。恍惚間,她知道自己被推進了一輛車裏,兩隻手被反剪著綁到身後。失去知覺前的一瞬,她用盡全力抬頭,看見千羽就在她身後,蜷成一團縮在角落裏,似乎已經陷入昏迷,那個司機卻不知去向。
僅僅兩分鍾,三輛車子先後駛離那條小路,朝不同方向揚長而去。一切恢複正常,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