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

第七章2

陳效說的那場戲遲遲未曾開羅,一直等到林薇快要忘記的時候,方才以一種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拉開序幕。

那時,x大的期末考試已經結束,學校裏人心渙散,夜夜笙歌,全都等著放暑假。臨放假之前,毛老師給林薇介紹了一份兼職,在一間美資化學公司的項目企劃部做實習生。那間公司聲名赫赫,辦公室在市中心最好的大廈裏,實習一個月的報酬是兩千六百塊,兩個月就是五千二,x大當年的學費是三千八,住宿七百,去掉這些,餘下的錢還夠她在學校食堂吃兩個月飯。

通過麵試之後,毛老師對她說:“好好幹,他們每年在x大招十幾個管理培訓生,做過暑期實習,到時候肯定是占便宜的,就算你最後決定考研,多一個選擇總不會錯。”

林薇點頭,她十分清楚毛老師的意思,他希望她靠自己,希望她明白靠自己也是可以的。她知道他沒錯,但這樣的理念對她來說未免太過積極正派了,以至於讓她覺得有點可笑。

暑假開始,林薇去上了幾天班。說是實習生,其實也就是部門助理,專門負責打雜,每天做的事無非就是那一些——打印複印、買咖啡、定外賣、貼發票、填報銷單,她得心應手。

部門經理安是個四十幾歲的女人,短發,雷厲風行,典型女強人的樣子,倒是不像坊間流傳的那樣會排擠女同事,反而很喜歡林薇,不光是她做事麻利,還因為她不像其他小女生,閑下來就嘰嘰喳喳的講電話,被男同事一逗就咯咯的笑,難得要加個班,又會苦著一張臉來講:我爸爸媽媽說了,晚回家不好。

既然被老板看重,很快便有新任務交到林薇手上,她開始學著用ms?project做項目進度表,時常跟著項目組的人留下來加班,有時候回到和平花園都已經是深夜了。

七月的一天夜裏,她還是晚歸,睡下去不久,電話鈴響起來,她從夢中驚醒,接起來“喂”了一聲,聽著倒是出乎意料的鎮靜。

“陳效在不在?”是王俊的聲音。

“不在……”她回答。

王俊還是慌慌張張,好像就要掛電話,掛斷之前又對她說:“要是他去你那兒,跟他說立刻給我回電。”

光聽那聲音,林薇就能想象他一頭是汗的樣子,剛想問出了什麽事,那邊已經掛了。

在林薇的印象中,王俊是習慣性小題大做的人,她以為這一次也是一樣的,放下聽筒就又倒頭睡了。然而,再回來的卻是不安穩的夢境,她仿佛又回到大宅,在走廊間奔走,她要找的人卻始終不見蹤影。

第二天,她還是照常上班,卻總還惦記著陳效那一檔子事,得空就打了個電話給王俊。

電話很快接通,她劈頭蓋臉的問:“找到陳效了嗎?”

“你哪位?”王俊似乎很警惕。

“林薇。”她報了名字。

電話那頭籲了一口氣,態度同時變差,就說了三個字:“找著了。”

“他在哪兒?”林薇又問。

“警察局。”又是三個字。

“怎麽回事啊?”她才放下的心又吊起來。

“被拘了,要是警察找你,你一概說不知道,明白了嗎?我這一攤子事情,先不說了。”王俊答,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放下電話,林薇就去請假。部門裏負責帶她的是一個才工作不久的小組長,英文名字叫羅傑,很會在下屬麵前拿大,平時一幹雜務都扔給林薇去做,此時聽見她說要請假,自是不情不願的,偏偏林薇那樣堅持,不由分說地就走了。

林薇去華善堂上海公司找王俊,也是市中心cbd,離她實習的地方不遠,前台的小姑娘替她通傳進去,她坐立不安的等著,本以為那胖子會像電話裏一樣冷淡,說不定根本就不讓她進去,卻沒想到等了不多時王俊親自出來了,直接把她領進一間會議室,關起來門來問她:“你去年是不是在淮安的製藥廠呆過幾個月?”

聽到這個熟悉的地名,林薇心裏一顫,點點頭說:“對,三個多月吧。”

“那你知不知道……”王俊突然吞吞吐吐起來,“你知不知道陳效知不知道……”

“知道什麽事啊?”林薇差點被他繞暈。

王俊抹了一把汗,坐下來與她細說,原來,從昨天晚上開始,華善堂上海公司的一幹高管先後被警方約談,其中包括陳效和姚成建,就連他自己也已經去警局走了一遭,有的不過十分鍾就能走了,有的到現在還沒放出來。除了幾個半夜在外麵玩的,其他人都是警察直接上家裏去找的,動作很快,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直到現在也鬧不清究竟是為了什麽事情。今天早晨,幾個進去過又出來了的人互相通了通氣,才大概摸清楚是與淮安的製藥廠有關的,打電話去淮安問,那邊也有幾個人被警察帶走了。

林薇靜靜聽著,突然想起陳效對她說過的那場戲,但眼下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是她意象之中的,第一反應就是陳效去找那個車主不成,反被人陷害了。

可千萬別是為了我,她在心中喃喃,千萬別是為了我。

王俊是最現實的人,見從她這裏問不出什麽來,立刻打發她走人。林薇無奈,把自己辦公室的電話也留給王俊,讓他一有消息務必通知她。王俊隨口答應,找了個秘書把她帶出去。從會議室道前台,一路經過兩個開放式的辦公區,總共一兩百個位子,一眾男女職員對著電腦該幹嘛幹嘛,表麵上公司內外並無異樣,林薇卻有了更壞的預感,因為越是大案,警方的動作也就越審慎,眼下這件事怕是沒有那麽容易收場。

隨後的那一天,事情的全貌慢慢浮出水麵——不久之前,墨西哥警方接到匿名舉報,在一批從上海發往拉巴斯港的藥品裏發現大量麻黃堿。麻黃堿是製毒原料,此案立刻經由公安部禁毒局轉到上海警方,很快查出過去幾年裏一直有人使用同一途徑往墨西哥發送摻雜了麻黃堿的藥品,最近一個月就有兩批,提純後的麻黃堿約有兩噸之多。這些藥品的發貨人自然是經過偽裝的,但幾經輾轉之後始終指向一個地方,就是華善堂在淮安的製藥廠。

這些情況,林薇都是從王俊那裏聽來的。倒不是他說話算話,而是他不說,林薇就盯著他打聽,每次電話過去,最後一個問題都是:陳效出來了沒有?

次數多了,王俊也煩,對她道:“他出來自然會去找你,要是不找,你也知道是什麽意思,一個兩個的都來問,當我這裏是什麽?”

林薇隻好把電話掛了,王俊話裏的意思,她領會的很清楚:一,向他打聽陳效近況的女人不止她一個,二,這些女人的事兒他管不著,別再來問了,三,他還沒出來。

夜裏,林薇輾轉難眠,腦子裏全都是王俊告訴她的那些案情,趕都趕不走,才剛有些睡意,又好像聽到電話鈴響起來,一下子驚醒。一連兩個晚上都是這樣,她不敢再呆在和平花園,獨自等著,又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從前她也差不多是一個人住在那裏,但感覺卻是不一樣的。

陳效進去之後的第三天,林薇下了班,就回x大宿舍去過夜,因為是暑假,學校裏幾乎沒人,她還是一個人睡一間屋子,但換了一個環境,總算睡了一個整覺,早晨醒過來,整個人像廢了一樣。那天已經是周末了,她不用上班,本可以多睡一會兒,最後卻還是忍不住爬起來打電話給王俊。

“你是?”兩天沒打電話,王俊又記不得她是誰。

“林薇。”她耐下性子,自報家門。

“又怎麽啦?”胖子問。

“現在什麽情況?陳效到底什麽時候能出來?”她還是那個老問題,說著說著卻覺得鼻子發酸。

卻沒想到王俊咦了一聲,答道:“他昨天已經出來了,沒跟你聯係嗎?”

林薇愣了一愣,啪的一聲就把電話摔了,衣服也沒換,拿了隨身帶來的東西一路跑出去,出了校門,幾乎衝到馬路中間,攔下一輛過路的出租車。上了車,她試圖告訴司機地址,卻半天都喘不過氣。

周末一早,路上不堵,車子很快就開到和平花園門口。她付了錢,又一路跑進去,直到站在門口才想起來,就算陳效出來了,也有可能根本不在此地。想到這裏,她拿鑰匙的手停了一停,許久才開了門。

客廳裏沒人,臥室裏倒有動靜,她沒敲門,直接推門進去。

他果真是出來了,身上穿著睡衣,像是剛剛起來,才淋過浴,正拿了塊毛巾在擦頭發。她像不認識他一樣,傻站在那兒看著他。

“回來了?”他先打招呼。

她好像沒聽見,木著一張臉問他:“怎麽出來的?”

“保外就醫。”他回答。

她上下打量他,麵前這個人看起來好手好腳,什麽病都沒有,大約真的是壞人命硬,遇什麽事都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