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第七章 (1)
林薇回x大上課,已經是寒假之後了。
去淮安之前,她根本沒向學校請過假,本以為無故缺了這麽多課。老早就被除名了,結果卻沒有。開學第一節課,毛老師看到她坐在教室裏,什麽都沒說,任由她聽課,下了課就叫她去教務處辦手續。林薇糊裏糊塗的去了,院辦老師翻出一個檔案袋來,又給她一張白紙,讓她寫申請。
“什麽申請?”林薇問。
“複學申請啊,格式就跟休學申請差不多,寫清楚原因,然後寫上申請複學就行了。”老師見怪不怪,又遞給她幾張釘在一起的紙作參考。
林薇接過來看,最上麵是一張表格,寫了她因病休學,後麵病例卡、身份證複印件一應俱全,還有一份證明代辦人跟她之間親屬關係的公證書,最後是一張“家長”代寫的申請書,統共就三行字,下麵的簽名是陳效。
林薇的站在那裏看著那張申請,忍不住就笑了一下,心想,某人演她叔還真是演上癮了。
就這樣,除了有四門專業課要補考,選修課學分落下許多之外,林薇大半個學期沒來校,也沒造成什麽嚴重後果,她又坐在x大的階梯教室裏上課,一切似乎又回到從前,ash,警察局,製藥廠,就像是一個又一個淩亂的夢境,或悲慟,或瘋狂,或沉鬱,但歸根結底都已經過去了。
表麵上,她又變成從前那個林薇,素麵朝天,精神正常,上課專心聽講,課後完成作業,課堂上回答問題也從未讓教授失望過。有些方麵甚至比從前更好,比如她開始住校了,不遲到早退,作業也不偷工減料,因為她現在除了上學,再沒有什麽牽絆了。
兩個月後參加補考,她一次通過,毛老師在她的成績單上寫了“歡迎回來”四個字,上課的時候又開始與她開玩笑。他也算是風華正茂前途無量的青年學者,長得也不錯,總是被人捧著,尤其是女學生和女老師,有些話換了別人便是猥瑣,他說就是有感而發真情流露。
某一日的實驗,指示劑變作酒紅色,毛老師說:“這顏色是很漂亮,但不是什麽女孩子都適合,有的人卻能不化妝隨便穿在身上。”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不曾看著林巍,但整個教室裏隻有她一個人穿紅色。一個冬天下來,她褪去了夏天日曬的顏色,變得很白,紅色一襯,有種觸目驚心的美。同班的學生大約也猜到是在說她,坐在她旁邊的位子上兩個女生更是聽得咯咯笑,幾乎就要紅了臉。林薇卻還是老樣子,抬頭看了看他,兩人眼神對上,她那樣平靜,倒是他先移開了。
在別人眼裏,她似乎是突然之間就脫去了那一身女學生氣,隻有她自己知道這絕不是睡一覺醒過來就自然而然發生了的事情。她不再會傻笑,變得更加沉靜,對許多事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就好像她身上穿的衣服,隻要衣櫃裏有,隻要冷暖合宜,她便會穿,也不管好不好看,是誰選的,又是誰付的錢。
那段時間,她還是會回和平花園,周末總是住在那裏,盡管陳效幾乎沒有出現過,但她恪守自己的諾言,似乎隻要這樣做,他便也會恪守著他的。
我要那個人死,她一直記得自己曾這樣對他說,而他答應了。
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他這樣回答,於是她便等待著。
但自淮安那一麵之後,她很久都沒見過他了,也沒人告訴她,他答應過的事情究竟做到哪一步了。有時候,她上完課回到那裏去,隻有那麽一兩次,發現一些細小的痕跡,表明他曾來過。她隱約覺得,他之所以不見她,是因為那天最後的談話,他反複問她還想不想何齊,而她答不出來。
那一天,陳效靜默良久,最後問她:“今天是早班?”
她點頭,盡管她沒去上。
“不用上了,收拾東西,回上海。”他還是一貫的言簡意賅。
她又點頭,沒問為什麽,也沒問接下來該幹什麽,仿佛這是一道命令,而她是被催眠了的,除去服從,別無選擇。
回上海的路上,兩個人都沒再說什麽,有一瞬,她覺得就這麽完了,連帶他們之間的約定,因為自己沒能給他一個滿意的答案,而他是沒有耐心的人。她不是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介意這個答案,她不對自己裝傻,但也不想騙他。忘記何齊?對她來說太難也太快了,不管兩人之間還有沒有可能,何齊總會存在於她記憶力某個邊緣地帶,她可以不去過問,但何齊也注定不會離去。
就這樣,日曆翻到四月份,天變暖了,清明那一天,林薇去墓園祭掃。都說掃墓要上午,否則不吉利,對先人也不尊重,她卻一直拖到下午才去,不想碰到舅舅舅媽,也不怕什麽陰氣重,相信死去的人也不會介意。
外公、外婆,還有林凜,一座雙墳,一個壁葬,她買了兩大束白菊,捧在手裏走出校門。
路上遇到毛老師,看見她就說:“哇,怎麽這麽多花?”
“去掃墓,”林薇笑答,“我的所有親人,”
毛老師愣住,大約是覺得她可憐,堅持送她去,從x大到近郊的墓園一個多鍾頭的路,林薇很篤定的坐在副駕駛位子上,望著車窗外麵,或者儀表台上那個q版櫻木花道人偶,倒是毛老師有點局促,沒話找話。到了地方,她下車說再見,他可能也覺得異樣,後悔來了這一趟,沒說要等她,就掉頭開走了。
林薇一個人進了墓園,先去看外婆和外公,然後去林凜那裏。午後,人漸稀少,天氣很好,陽光和煦,微風吹在臉上,她不記得號碼,卻很清楚那個位置,沒費什麽功夫就找到了,格子下麵已經放了一束白菊,她以為是別人錯放在那裏,舅舅是不會來的,就算來也不會買花。她在那裏站了很久,腦子裏空蕩蕩的一片,什麽都不想,隻是站著,寧靜中,突然能看到未來,自己也孤獨的死了,葬在林凜邊上的一個小格子裏,有沒有人會來看她?給她帶花過來?她並無所謂。
周五上完課,林薇照例回到和平花園,傍晚,天已經暗下,房間裏沒有開燈,但不知道為什麽,她一開門就知道裏麵有人。她放下包走進去,看見陳效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煙,西服上衣和領帶扔在一邊,應該是從公司過來的。
他聽到聲音,轉過頭看著她,一直沒說話。
“找到了?”她莫名有種預感,開口便這樣問。
難得陳效也知道她在說什麽,慢慢回答:“車主大概也沒想到事情會鬧這麽大,那輛車應該已經被銷毀了,拆解切割壓縮,毀屍滅跡。”
“就這樣?”她失望。走私的車子,什麽記錄都沒有,一經銷毀還怎麽找?
他掐滅了煙,靜了靜才說下去:“我知道它是怎麽來的,裝進集裝箱,再填充顆粒狀的化工原料……”
“車主呢?”她打斷他,並不關心其它。
“耐心點。”他這樣回答,起身拿了茶幾上一個文件袋,扔給她。
“這是什麽?”她問。
“有空約一下王俊,把這裏的產權過戶到你名下。”他道。
“幹什麽?”她莫名其妙。
“沒什麽,你上次說自己名聲在外,不想讓你白擔了這個名聲罷了。”他輕描淡寫,轉身去房間裏拿了幾樣東西,看樣子就要走了。
林薇跟過去,站在門邊看著,半晌才玩笑道:“過戶了又怎麽樣?反正這個名聲肯定是白擔了。”
陳效回頭看看她,似笑非笑:“你什麽意思?”
“你說我什麽意思?”林薇反問,也瞧著他笑。
陳效站直了,細細看她,然後朝她走過來,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他的手觸感依舊,卻讓她驟然緊張,臉上笑容隱去,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點。她以為他會吻她,結果卻沒有,他隻是拍了拍了她的臉,笑道:“你這個人就是嘴欠。”
說完,他就從她身邊走過去。她還站在那裏,輕籲了一口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去招惹他,又為什麽臨陣脫逃,大概就像他說的,她這個人,就是嘴欠。
很久她才回過神,他已經穿了外套開門出去了。她追到門口,把文件袋還給他,對他說:“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個。”
他沒接,隻說:“我知道,你要那個人死,等著看戲吧。”
林薇看著他走進電梯,金屬質地的門合起來,映出她自己,那個文件袋還在她手裏捏著。
他給她一間公寓。這個舉動,讓她莫名的覺得有種交待後事的味道。她立刻甩掉這個念頭,覺得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