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他笑了出來,極是舒心的樣子。道:“好,好。你來就你來,隻是小刑手。”伸手遞給了她。她怔怔地杵在那裏,隻是不接。
他走了上去,從後頭摟著她,低聲道:“來,可以吃了。”將剝了皮的紅薯,遞到她嘴邊。她怔仲著,好一會才輕輕地張嘴咬了一口,入口香甜,如棉花般軟若。心裏卻直發酸,如同那泡泡一個個地往上毛冒,一直冒到了喉頭,鼻間。眼裏仿佛要控製不了了。此情此景如此之熟悉,仿佛夢中一再重溫過。
光華流轉的那麽些年,她以為她已經忘卻了。但此刻如依舊清晰如初。仿佛被撕了封印的盒子,如今這麽一打開,前塵往事,撲鼻而來。那麽那麽的鮮活,仿佛就剛剛發生般——那些溫軟的過往,那些曾有的絆牽——
他將頭靠在她肩上,問道:“怎麽不吃了?不是說想吃嗎?”她沒有回答。他隻覺得不對勁,將她的頭移過來一瞧,隻見她淚流滿麵,如雨中的花。
忙將紅薯放了,抱著她轉過身,與他麵對麵:“怎麽了?”她隻是抱著肚子在落淚,仿佛是斷了線的珍珠,不停地往下墜落。
他手忙腳亂地用手替她擦拭,豈料越擦她落的越多。實在沒有法子了,他輕輕的吻了上去,仿佛羽毛般,將她的淚輕輕拂去。落在她眼窩處,柔柔地,想把她眼底的水氣吸走。她將頭靠在他懷裏不停地,不停地抖。顫的他心也跟著抖了,最後隻好吻住了她小小的唇。
到最後那幾個紅薯都烤焦了,烏黑烏黑的一團,自然不能吃了。但他卻感覺到了她有些許的轉變,不再故意淡漠他,雖然還是有些愛理不理的。
長滿春戲院裏正好來了個名角唱戲。他知道她天天在房子裏嫌悶,早早的讓人去接了過來。用過了晚膳,這才去了戲院。
包廂是在二樓,裝潢的極富麗。他替她將黑呢的長大衣脫了下來,遞給了一旁伺候的人。才一坐下,小廝們將果脯,瓜子,新鮮的水果,熱茶一一捧了上來。
他接過茶盅,微飲了一口,皺了一下眉頭。李副官站一旁已經看了個清楚,忙上前一步,問道:“參謀長,怎麽了?”段旭磊轉頭道:“去問一下,可有碧螺春?”她素來隻喝碧螺春。
李介載出去了一會兒,很快便回了過來,陪著笑道:“參謀長好運氣。本來戲院裏也沒有備著上好的碧螺春。我才準備回來回複您。湊巧碰到司令夫人了。她那邊的丫頭正好帶著。說是馬上給您送過來。”
他倒抬了頭,有一絲詫異:“怎麽?大嫂也來聽戲嗎?”明明讓侍從打聽清楚了,說母親與大嫂昨日裏已經來聽過戲了。況且這出《蘇三起解》又不是什麽新戲,大嫂怎麽會放著牌局不打,跑來聽第二出呢?心裏微微一動,莫非是母親來了。
隻聽李介載已經回道:“司令夫人那是陪著老夫人來的。”話音剛落,隻聽一個極動聽的笑聲已經從門口處傳了過來:“三弟,怎麽來聽戲也不和嫂子打聲招呼啊?”
進來的一個打扮極時髦高貴的女子,三十出頭的年紀,一雙彎彎的柳葉眉,一身緊身的長旗袍,身段頗為豐腴。笑著道:“若不是遇到了李副官,我們這一出聽完了,也不曉得原來三弟你也在這裏。”
段旭磊站了起來道:“大嫂說笑了。”那段夫人一進門,瞧了靖琪一眼,撫掌笑道:“原來啊,這廂房裏藏著個千嬌百媚的人兒。”靖琪臉皮薄,被她這麽一笑,耳朵都熱了起來。
他倒從容的拉起她介紹道:“這是我大嫂!”她臉越發紅了,瞥了他一眼,隻見他神閑氣定的站在那裏,仿佛沒有發現她的窘態似的。隻得抬頭,細細得打了聲招呼:“大嫂好!”
那段夫人臉上現出了一絲驚異,但到底是場麵人物,很快便壓了下來,笑迎迎瞟了段旭磊一眼道:“好!好!三弟,怎麽稱呼這位小姐啊?”段旭磊道:“叫她靖琪就成了。”段夫人上來拉起她的手,打量了一下,笑著說:“靖琪小姐,有空到府裏來坐坐,陪我打幾場麻將。反正啊,輸了有人付錢!”她亦隻有淺笑著回道:“是。”
小廝們搬了椅子,又新端上了茶水。段夫人道:“我不坐了,要去陪老夫人呢。昨日裏陪她聽了一出,覺著好,今兒又非拉著我來不可。”回頭吩咐道:“雙寶,還不將碧螺春拿過來。”那雙寶將碧螺春遞給了小廝,吩咐他們重新沏過茶水。
又說了幾句話,隻聽台上鑼鼓聲已起。段夫人笑道:“你們先聽著,我去陪老夫人了。”走到門口,卻回過了頭道:“三弟,回頭和靖琪小姐到我們包廂裏來一趟。也讓老夫人瞧瞧。”段旭磊隻笑了笑,沒有應聲。
她隻裝作在看戲,台上的正在念:“在下崇公道,洪洞縣當解差。因我呢,上了幾歲年紀,為人又老誠,所以太爺命我代管女監——”她臉上的熱度亦還未退,轉頭瞧了他一眼,他卻正看得出神。好一會,方才轉過頭來,朝她笑道:“怎麽了?”
她正在惱他,隻哼了一聲,便轉過了頭去。他倒笑了出來,湊近了道:“怎麽了?又在生什麽氣啊?”她隻不理他。他現在也已經有治她的法子了。回頭吩咐道:“你們都出去伺候吧。”
笑著將她拉了過來,坐在他腿上,摟著她的腰道:“這樣聽戲好。”她正惱著,掙紮著要下來。他低低地湊到她耳邊道:“不要動。”她臉色又紅了起來,罵道:“色坯!”伸手就去捶他。他卻笑的很是舒暢,眯著眼盯著她,似乎要把她吃了似的道:“就對你色還不成!”雖然包廂裏也沒有其他人,但她還是覺得窘得不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笑著,倒沒有再亂動,摟著她,規矩地道:“好,聽戲。”聽了一會兒,台上鬧鬧的,那蘇三已經唱到了第二場:“蘇三離了洪洞縣,將身來在大街前。示曾開言我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就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犬馬我當報還——”
她卻幽幽地歎了口氣。極輕,他卻聽得分明。用手摟了摟緊道:“怎麽了?”她隻不說話。他將她的頭轉了過來,與他相對,抵著他額頭道:“怎麽又不開心了?我方才是逗你的。你若是真惱我,就打我一下出氣吧。”
因靠得近,兩人的呼吸交融。他隻覺得她臉上有的東西滑落了下來,滴在了他臉上。忙移開一看,隻見她又在落淚了。心裏一慌,忙道:“怎麽了?不要嚇我。是不是不舒服?”
她卻伏在他懷裏,不肯讓他,好一會才摟著他低低地道:“你把董大哥放了吧。我每日與你在一起,隻覺得對不住他。我欠他這麽多,你就把他放了吧。”
他的臉迅速沉了下來,盯著她看了半晌,隻不說話。她抬著頭,淚眼蒙蒙:“天磊?”那軟軟的哀求聲,直直的撞進了胸口。她已經多久沒有這麽喚他了,久得他的心都要疼痛了。
當年那初次相見時,她也是如此撣著頭,卻是極害羞的跟他道歉。第一眼的相視,他卻從此上了心了,又意無意的等她的出現。他甚至忘記了他去北地,安陽大學的半軍事管理係的目的是什麽。
她從未跟他提過她的父母兄弟,他一直以為她害羞,不好意思多說。看她的穿著打扮應該是出自豐厚之家的,但他卻從未想過她竟然出自赫連府邸。直到她生辰那日,她邀他去她家,他才發現。原來一直她是赫連嘯的女兒。上天跟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卻已經無法放開她了。他用了最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她,占了她的身子。後來他又利用她,與她成親了督軍府邸。赫連靖風也不防他,甚至有意想培養他,他一連得手了好些情報。
一直到被她發現的那一天——
回到南方後,他刻意不去想她,麻木著放縱自己。其實從他北地開始,他已經無法回頭了。後來父親身亡,赫連靖風又連滅了西部和江南後,他更是無法回頭了。南部隨時會被赫連靖風滅掉的,他若不拿情報,又如何對得起去世的父親,又如何對得起如今身掌南部大權的大哥呢?
一直到北地的安插的人傳來消息,說她在醫院裏流產——他才如菩提灌頂一樣,腦中嗡嗡作響——這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麽?原來他遺失了身體的一部分在北方,在她那裏,永遠也無法完整了。他總是以為她肚裏懷著他的孩子,那麽以後就算天涯海角,千山萬水,也永遠不會斷了牽扯的。可是終究成空了——
後來北地傳來消息,說她與董德全之子——董慕勳來往甚密。他自然認識董慕勳,當時也看得出他對靖琪有意。但他從來沒有想過她有一天會屬於別人——從來沒有過。再後來,又傳來了她與董慕勳訂婚的消息——他那日當場就把電話砸了出去,弄得一群侍衛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千方百計的讓北地到子打探她的消息,終於知道了她與董慕勳會離開前往美利堅。那一刻,他隻有一個清晰的念頭,絕不放她走。絕不!!
哪怕她再也不肯跟他說上一句話,哪怕她再也不肯正眼瞧他一眼,哪怕她再也不肯對著他笑——他都絕不會再放她走了。她是他的,一輩子都是他的,一輩子隻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