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他翻了個身,手開始在旁邊摸索。好一會,竟然沒有如預期的碰到軟棉的她。他平素最喜歡在起床的時候緊緊纏著她。鬧騰得她也無法睡著。久了,便成了習慣。如今這麽一摸,竟然沒人。心不由的一慌,忙睜開眼。

隻見她正靠在窗邊,探著頭在外麵。簾子也沒有全部拉開,在風吹下忽明忽暗的光線照進來。他取過一件袍子,走到她身後,替她披上,順勢想把她抱在懷裏。

她回過了頭,避開了他的擁抱。轉身在窗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他輕聲道:“再睡一會吧。”她依言站了起來,到床上躺了下來。她近來越發沉默了,他說什麽都是好。卻連正眼看他也懶了。

他坐在床沿上,拉過被子替她蓋好,道:“等你醒了,無聊的話。讓張嫂安排一輛車子到外頭轉轉去。”有什麽好轉的?就算出去,也有張嫂跟著,外加兩個軍裝隨從。旁人見了就避得遠遠地,就怕招惹。她索性翻了一個身,將背留給了他。

她的頭發烏黑如水,如瀑布般逶迤在米色的絲綢枕套上。一種無力感深深地抓住了他。他可以統領數十萬的軍隊,可以在一個念頭之間讓人在生死路上徘徊。卻從來沒有這麽無力過。

午後陽光極明媚,懶懶的照著,雖然沒有什麽熱度,但瞧著心裏也舒服些。白天的時候,他多數是不在的。但她反而歡喜。她將書蓋上,正要回房。隻聽腳邊傳來一陣“咪咪”的聲音。一時間沒有防備,竟嚇了一跳。

低頭一瞧,隻見是隻純白的波斯貓,正在她腳邊打滾,四腳亂踢。隻覺得可愛,蹲下身子,摸了一下它雪白如霜的毛發,軟軟的,很是舒服。那貓極溫順,任她摸著,尾巴一動一動的。她微微笑了出來,俯身將它抱了起來。

它又“咪咪”地叫了幾聲。她嫣然笑著,低聲詢問:“是不是餓了?”那貓哪裏會回答,卻應和似的又“咪咪”叫了幾聲。

她抱起它,走到了廳裏。吩咐了一個丫頭道:“去拿些吃的過來,最好是魚。”丫頭哪裏知道是給貓吃的。才一會工夫,就端了好些上來,多數都是魚。

她用筷子夾了些魚肉,喂給了貓咪。隻見它當真是餓了,一下子就吃了個精光。她又夾了一些,放在碗裏,喂給它。

張嫂伺候在一旁,見她笑意綿綿,一雙眸子烏黑如墨,如琉璃浸水,一片盈盈,當真好看得緊。自進府後,這次竟是第一次看她笑。不由的脫口而出:“夫人,你笑起來真好看。應該多笑笑。”夫人平時不言不語,連帶三少爺也天天著臉。

靖琪臉皮薄,被張嫂一誇,臉已經紅了,道:“哪裏有什麽好看?”張嫂笑著回道:“若是夫人不好看,我們三少爺會每天早早的回府啊?”不止人像畫裏走出來的,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好的人家出身的,行為舉止大方又隨和。張嫂在段家也有數十年了,極會察言觀色。她見段旭磊如此寵愛這位小姐,還吩咐了所有的人都得喚她夫人。哪裏敢馬虎,自然是十二分心思的在伺候。說起這位小姐,極好伺候,雖然不大說話,卻總是客客氣氣的,平日裏也從不為難下人。隻是每天板著臉,整個人鬱鬱寡歡的樣子。任憑三少爺怎麽哄著,隻是不見高興的樣子。

靖琪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張嫂忙收聲。看她似乎也並不像真的著惱的樣子,一會兒,又才開口道:“夫人,少爺當真是寵你的。否則呀,也不會連夫人你每日裏用的菜單也要過目呀。你就算有什麽事情惱少爺的。想著他對你的好,也就不要惱了。”一日三餐,連喝些什麽茶水,用些什麽點心,三少爺也要過問。她在段家當差久了,但卻從未見三少爺這個樣子過。

靖琪隻在逗貓。張嫂繼續開導她:“少爺那脾氣就是這樣的。你若是順著他一點,他定是歡喜地不得了了。那日夫人多吃了幾口菜,少爺還高興地讓人特地打賞了廚房呢。”

是嗎?她暗忖著。他在乎她嗎?不,她搖了搖頭。不是的。他隻是為了折磨她罷了。他以折磨她為樂。可她這麽跟他鬥下去,又能如何呢?她還不是一樣在他手掌心裏捏著,要圓要扁都得由著他。

淺淺地朝張嫂笑了笑:“謝謝你了張嫂!”那張嫂原也不過說說,見她認真的道謝,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雙手摸了摸衣服,眯著眼笑道:“夫人太客氣了。”夫人真是太隨和了。怪不得三少爺如此的歡喜她。

他這天倒早早的回了來。推門而入,見她又看著窗口發呆。走了上去,低聲問道:“每天在看,到底在看什麽啊?”

平日裏她是絕不會理他的。今日竟然回道:“那裏有幾隻小鳥。”雖然頭也未轉過來,一副不想理他的樣子,但他心情卻立馬好了起來。從後麵摟著她柔若無骨的細腰,笑了出來:“在哪裏?”她用手肘頂了頂他,想讓他吃痛放開。他卻不肯,越抱越緊,一邊將下巴擱到她肩膀上,四下裏張望:“在哪裏?我怎麽沒有瞧見?”

她不再反抗,任他擁著,好一會兒,才用手指了指右前方,30度左右的地方,低聲道:“在那裏!”他定睛一看,當真有一個鳥窩,裏頭有三隻嗷嗷待敷的小鳥,正啾啾的在叫。笑道:“你怎麽發現的啊?”原來每日裏在看這個。

她沒有回答。他以為她又不肯理他了,也不以為意。好一會兒,卻聽她低低的道:“我無聊的時候發現的。”他心裏竟然狂跳。這是兩人重遇後,她第一次肯真正理他,跟他說話。

他將她的身子板過來,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道:“我也知道你無聊,每天已經盡量抽早回來了。”她怔了怔,僵在那裏。他依舊抱著她,思索了一下,才道:“明日裏讓張嫂等人陪你打幾場麻將。”以前在北地的時候,姨娘們也每日裏打打牌,聽聽戲消遣的。她偶爾也會玩一玩。

靖琪搖了搖頭,她本身就不大喜歡這些。他又沉吟了一下,道:“那明兒個我陪你去街上逛逛。我們南方跟你們北麵不一樣,你去瞧瞧,說不準你會喜歡。另外再去洋行走走,添置一些東西。”她沒有說話,他隻當她應了。

張嫂在門口敲了一下門,道:“三少爺,是否用晚膳了?”段旭磊牽著她的手道:“走吧。先吃飯。”她的手如棉,小小的一團,他幾乎舍不得用力。

那菜是按她的口味做的,量小而精致。他揀了好幾樣菜,遞到她碗裏。她才吃了幾口,便放了下來。他臉色似乎不大高興,但還是極力控製的樣子:“再多吃些。”她托著下巴,搖了搖頭道:“我吃不下。”看見那些東西,好象一點食欲也沒有。

張嫂看了段旭磊的臉色似乎又要發怒的樣子,忙道:“三少爺。夫人下午跟奴婢說了,說這樣奠氣,吃烤紅薯正是時候。”他神色柔和了起來,轉頭吩咐道:“那讓水根,旺財去找些紅薯來。”轉頭笑著看著她,哄道:“要不,再吃幾筷先墊一下肚子,晚上再吃點夜宵。”

她總是喜歡吃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比如甜食等,總不肯好好用餐。還在安陽的時候,有一年的冬天,他就經常與她吃烤紅薯。而且不是買的那種,是自己動手烤的。那時候他還與她剛剛兩情相悅,並不知道她就是北地的赫連大小姐。

其實現在這個時候要找紅薯並不容易。紅薯不耐寒,往往到了冬天就會壞掉。隻有少數人家會把紅薯埋在地窖裏。但段旭磊吩咐了要找的,底下人哪裏敢怠慢,才不過一個多時辰,就有人專門把東西送了過來。

張嫂也被他支開了,卷起了袖子,親自動起手來。在爐子上放一個細細碟網,上頭擱幾個洗淨了的紅薯。爐子裏燃著碳,哧哧的冒著熱氣,很快便可以將紅薯熏熱熏熟。每隔幾分鍾,略略翻動一下便成了。

她坐在小椅子上,盯著爐子,亦自出神。那低垂的側臉,線條精致而柔和,仿佛是用上好的工筆細細勾畫描繪而成的。

猶記得第一次與她相遇之時,她身著一件素雅的白色蕾絲鑲邊的寬旗袍,步履匆匆的撞到了他懷裏。一再地跟他道歉說對不起。抬頭,就是這麽一張眉目如畫的臉,正泛著一絲淡淡的羞色,如同枝頭初綻的花蕾。他心房猛得一縮,仿佛是被她撞過之後遺留下來的,悶悶的,很是難受。直到現在,那裏還是悶悶的!

紅薯很快便熟了。他取過一個,因為燙,不停的換手,一邊吹氣,一邊笑道:“馬上可以吃了。”她怔怔得抬頭,低低的“恩”了一聲,便要伸手接過。他輕打了一下她的手,道:“隻許動口,不準動手!”

她猛得全身一震。此情此景,太過於熟悉了。她接了口說道:“我要自己來嘛!”說出口這才意識到這裏根本不是北地他的小院子裏。而他也不是楚天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