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幾輛黑色的車子在一棵銀杏數前的小院落停了下來,李介載下了車,來到了中間的一輛車子,恭敬的拉開了車門,請段旭磊下了車。
隻見他緩緩地出了車門,抬頭看了一下枝繁葉盛,綠意盎然的銀杏樹,眼神微微暗淡了下來,吩咐道:“你們都在門口守著吧。”這些年來,他的一舉一動都受到了嚴密的保護。到了北地更是會防的滴水不漏的。雖然現在門口也就停了四輛車,可他知道自他此小巷後,估計赫連靖風的警備隊已經把這條巷的出入給封了。
雖然位高權重,但為何還不如當年般自由快活呢?自她出現又離去後,他又有何快活可言呢?眸光掃向了暗紅色的朱漆大門,因每年翻修的關係,顏色依舊與記憶中的一樣鮮亮明媚。
自他宣布易幟,可以自由進出安陽後,每次到安陽總會到這個小院落來看看。就算裏頭早已經沒有她的任何氣味了,可他就這樣站在,坐著,看著,也能過一天。因為裏頭充滿回憶,當然兩人多少甜蜜的日子就是在這裏耳鬢廝磨間渡過的——景色依舊,但人目全非——
李介載跟在他後麵,見他推了門進去,因段旭磊吩咐過,所以不再跟進去了,隻得與幾個侍從靜靜的站在門口。從門裏望去,裏頭是個精致的小院落,小花圃裏有一些粉的,紅的花開的正豔。他也不是很明白,為什麽司令每次到安陽就一定會到這裏。隻隱約的猜到應該與靖琪小姐有關。這些年來司令在公事上嚴謹而又雷厲風行,顯少流露真實情緒。他跟在他身邊這些年來,知道唯一能讓他流露性情的也隻有靖琪小姐的事情了。
若是南北當年不打仗,若是當年司令一直把靖琪小姐藏在身邊,若是司令沒有聽當年老夫人和段司令的話——可惜沒有那麽多的如果啊——現在司令有夫人,就算兩人再不和睦,畢竟司令已經有夫人了——靖琪小姐絕不可能做小的——而且就那天壽宴的情況看,靖琪小姐或許早已經把司令忘記了。而司令在那日壽宴時拚了命的喝酒,可見對她卻還是念念不忘的——否則這麽多年來,跟夫人的關係隻是表麵上的文章。其他人或許不清楚內情,他們這些貼身侍從又豈會不知道!
想到夫人藍水婕,他厭惡的撇了下嘴角。有些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司令也算好態度,就這麽睜隻眼睛閉隻眼睛。
段旭磊慢慢的在房間裏踱步,最後來到了一個水晶花瓶前。這是當年她買的,因為喜歡這個瓶子玲瓏剔透的造型。她平時喜歡插花,無論什麽樣的花,高貴或普通的,在她手裏,都能被擺弄的十分雅致好看。
當年她就喜歡在院子裏剪幾株時令的鮮花,或者在學校來這裏的路上買上幾朵,回來便幫他插在這個瓶子裏。有她的日子裏,有笑顏,有陽光,也有無數盛開的花——
他緩緩的伸出手,溫柔的來回撫摩,仿佛在摸著她的手,光滑而冰涼。一直想把這個瓶子帶回南部去,可又舍不得。因為這屋子裏也隻有這件東西仿佛能證明當年他與她的事情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他的幻想而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介載的聲音傳了過來:“司令,已經是正午時分了。該用午餐了。”他輕聲地道:“知道了。”慢慢的又環顧了一下房間,這才到了廳裏。又在廳裏也流連了一會兒,這才出了門。
明天他就要回南部了,按既定的行程,下午要親自上赫連司令府邸去跟赫連靖風辭行的。這個行程已經比原來定好的晚了三天了。為了什麽原因,他也知道,隻是為了能在安陽待久一些,就算不能見麵。但知道她與他在一個地方,呼吸著同一個地方的空氣,也會覺得很值得。隔了這麽多年,能夠再她一麵,對他來說已經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了。
赫連靖風與段旭磊客氣的閑聊了個把時辰,在關於A國最近的一些頻頻動作的方麵,兩人很多看法都相近。正在說話間,門口的侍從敲了敲門,推門而進道:“總司令,方軍長求見,說是有要事。”
赫連靖風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段旭磊道:“總司令既然有事情的話,那我先告辭了。”赫連靖風起身挽留道:“你難得來一趟安陽,理應多住幾日。但A國最近不停在南部邊境上製造小,有你回南部鎮著,南部的人心也會穩定些。所以我也就不多留你了。但晚上我已經讓人準備了晚宴,人不多,就一桌,權當我為你餞行。”
段旭磊亦客氣而有禮的頷首謝道:“謝謝總司令了。”赫連靖風道:“那我讓人安排一間屋子,你先休息一下。”說罷,已經吩咐道:“定力,帶段司令去偏廳喝茶。我馬上就到。”彭定力站在門口,行了一軍禮,應聲道:“是。”
看著段旭磊那挺拔的身影出了門,赫連靖風的眼光落在了辦公桌上那一家六口的全家福照片上,赫連智縮在他懷裏,笑的眼睛隻剩一條線。他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靖琪是回來了,可再也不是當年那不知道愁滋味的可人兒了——不肯在接受其他人了;連最親的兒子也沒有辦法相認——想到這裏,他猛得輕捶了一下桌子。
有時候他也會禁不住會想,如果當年兩家沒有結那麽大的仇恨,如果兩家不是這麽的站在對立麵,那麽段旭磊必定是他最好的幫手,是靖琪最佳的歸宿。當然段旭磊以楚天磊的名字住在府邸的時候,他對靖琪的一舉一動,他也曾是過來人,他看在眼裏,絕對不會是沒有半分愛意的——他也還為妹子找到這麽一個會疼她的如意郎君而慶幸——而誰又能知道呢?
赫連靖風辦公的地點在正個赫連府邸的最北院落,段旭磊遠遠的隨著彭定力在走廊間穿梭。剛一轉彎,一個熟悉的身影猛得闖入了眼簾,他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揪緊了,懸在了半空中。或許是午後的陽光太過於耀眼了,恍的讓他誤以為是在夢境裏。
彭定力恭敬的聲音在他前麵響了起來:“靖琪小姐!”原來不是在夢裏,真的是她。他下意識的停步,隻見她一身淡綠的旗袍,長而微卷的頭發散在肩上,從那頭逶迤而來,似乎像沒有看到他,或者根本把他當成了走廊裏的一個盆栽或者其他,慢慢的交身而過。眼光連掃也沒有掃到他一下,徑直的離去。
他楞在了那裏,全身僵硬如石,目光隨著她的身形移動,等到她帶著香氣擦身而過,他這才有了呼吸的力氣。那沉在肺葉裏的那口氣,這才緩緩,緩緩地從他的嘴裏吐了出來。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她擦身而過的時候,他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克製自己不要去抓住她。
他不知道站在那裏站了多久,或許幾秒鍾,或許幾分鍾,也或許已經好久好久了。彭定力的聲音將他帶回了現實中:“段司令,這邊請。”他這才回過神來,移動了腳步。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偏廳位於園子的西麵,從東麵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見大花園裏開的如雲如霧的各色花朵。他在府邸住過,所以知道這個大花園位於整個赫連府的中心位置,在大花園的正東,有一座小洋樓,是赫連靖風夫婦的專用之處,閑雜人等向來不準隨便進出的。而在她的屋子則在後麵,也帶有一個小花園——
丫頭們捧上了茶盞,彭定力恭敬的道:“段司令請稍候片刻,總司令處理好公務後,馬上過來。”段旭磊點了點頭,飲了一口茶水。彭定力退了出去。
雖然廳裏站了不少丫頭,婆子,但都垂手順眉而立,偏廳裏很靜,靜得能聽到園子裏傳來的聲音。有一個小孩子的口音響了起來:“哥哥,那樹上有鳥窩。”赫連靖風有三子一女,長子和長女,他都認識。但聽這個小孩子的聲音,估計歲數不會很大,看來是後來所出的雙胞胎。
他慢慢的站了起來,踱到窗前。隻見兩個隻有七,八歲光景小孩,正背對著他,一人手裏指著園子裏一棵參天大樹,正興奮的道:“哥哥,真的是鳥窩哦。”從他的角度望去,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棵樹的杈枝間,有一個鳥窩,裏頭有幾隻小鳥,正探著頭,嗷嗷待敷。
那一直出聲的小男孩似乎準備要爬樹了,身邊站著的另一個孩子扯著他的衣服道:“小智,不要爬,太高了。等會讓彭叔叔他們上去抓給我們吧。”那名叫小智的男孩搖了搖頭,不依地道:“才不要,我要自己抓。”說罷,把毛衣一脫,隨手扔在了地上。兩隻小手抱著粗大的樹幹,兩隻腳慢慢的蹬啊蹬的,一點點的朝上爬。小小的身體,很是靈活。
站著的男孩子應該是個哥哥,在旁邊了一下,似乎也有點經不住,叫嚷道:“你小心點——”左右看了一下,也沒有什麽人,道:“算了——我也上來吧!”
此情此景令段旭磊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的小時候,他小時候也曾爬過樹,抓過小鳥,掏過鳥蛋。但大哥段旭仁總會像個大人一樣保護自己。如今回想起來,竟然已經有幾十年的光景了。大哥卻已經不在了。他淡淡的苦笑了出來,一個人上午尚且不知道下午會發生什麽事情,何況人生這麽長呢?
腳竟然有些不由自主似的,慢慢的走出了屋子,來到了園子裏。那兩個小孩子已經快爬到鳥窩的位置了,陽光從樹葉間透了下來,細碎的灑在他們身上。那小智的男孩,抓住了杈枝,回頭朝哥哥笑道:“我到了,我到了——”
從他的角度望過去,正好可以看到他的笑容,眼睛彎成彎彎的小月亮,似乎跟某個人有些類似。shejichina他心裏好象被某樣東西撞了一下似的。赫連家的小孩子都長得特別的好看,早些年的赫連睿如今已經是個小美男子了,而赫連萱更是出落的清麗動人。看來等這個小孩子長大了,肯定也是碰碎一地美人心的家夥。他微微笑了出來。
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如同暮鼓晨鍾般的撞入了腦中:“你們兩個小家夥,爬這麽高做什麽?危險!!快給我下來!”他好一會,才能一點一點的,慢慢的轉過了僵硬的脖子,隻見他的左前方,那淡綠色的人兒,正仰頭跟小孩子們在說話,語氣有些急。
“小德,你是哥哥,快帶弟弟下來。”原來另外一個小孩子叫小德,隻見他抬頭看了看弟弟,神色間似乎很猶豫。那淡綠色的人兒略轉過頭,對身邊的丫頭吩咐道:“快去叫幾個侍從過來。快。”隨即仰著頭,軟軟的威脅道:“你們如果再不來,等你們父親過來的時候——”那溫柔的嗓音,仿佛是在夢中才能出現的。
兩個小孩子一聽到姑姑搬出了父親,似乎有些害怕,相視了一眼。小德開始慢慢的往下爬,爬了一半,低頭看了看地麵,還是很高,開始有點害怕了,爬也不是,不爬也不是。
他也看出來了,走到了樹邊,道:“你再爬下來一點,然後跳下來,叔叔接住你。”她的身影明顯一僵,卻沒有回頭。小德還是不大敢,微微爬了下來,道:“我不爬了。”
她沒有走開,他心情很舒暢,笑著道:“好了,那你往下跳吧。”她急道:“不要。小德,你給我抱著樹,我讓他們拿梯子來。”他轉過頭,看著她光滑白皙的側臉,道:“小孩子手勁小,抱不了多久的。這個高度一點也不高,我可以接住的。”
她沒有轉頭,也沒有看他,堅決地道:“不行!”小德在樹上頭叫了:“姑姑,我抱不住了——要掉下來了——”隻聽“啊”的一聲尖叫,那小人兒已經呈直線型摔了下來。
說是遲,那時快。段旭磊一把抱了個正著,穩穩的接住了。那小孩子似乎又不怕了,笑了出來:“真好玩。”抬頭跟弟弟道:“你也下來,像蕩秋千一樣。真好玩!”她似乎有些被嚇住了,捂著嘴巴。聽赫連德這麽一說,臉更加白了,急道:“赫連智,你給我抓著樹幹不要動。我去叫人——”
他柔聲道:“不要緊的,讓他也爬下來一點,我接住他。”能這麽近的聞著她的氣息,跟她這麽說話,就如同一個夢一樣,隻願一直這樣下去,永遠也不要醒來。她驚慌失措地道:“不行——”
赫連智卻好象也很想要跟哥哥剛才一樣,已經一點一點的往下爬了,爬到類似的高度,叫道:“姑姑,我要下來了。”靖琪急道:“不要跳——”話還沒有說完,那小孩子已經鬆了手,還好穩穩的落在了他懷裏。竟然一點也沒有害怕,把手伸了過來,笑嘻嘻的遞給了她一個東西:“姑姑,這個送給你。”
她定了定神,仔細一看,竟然是隻剛出生的小鳥。慢慢的接了過來,隻見那小小的的生命在她手心裏微微掙紮。仿佛當年剛生出來的他——小小的,紅紅的,軟軟的,像隻小貓一樣,在她身邊蹭來蹭去——
她猛得一搖頭,拒絕再去回想,把手裏的小鳥輕輕地遞給了赫連德。轉身,隻見赫連智依舊被抱在他懷裏,一手還摟著他的脖子,臉上盡是歡躍之色。她隻覺的喉頭有一股辛辣湧了上來,伸手道:“來,姑姑來抱。”赫連智的身子探了過來,她伸手接過。好重,來了這幾天,也抱過好多次了,但他早已經不像剛出生的那個時候,輕的仿佛沒有一點重量,稍微用力都怕弄疼他。
因靠的近,他身上的味道仿佛是毒藥般串進了她的鼻尖,那味道如此熟悉,一如當年。她轉過身,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了一大口,轉身要走。他定在原地,千言萬語不知道怎麽說,隻脫口而出道:“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她背對著他的身子微微一顫,好一會才淡淡地道:“很好。謝謝。”說罷,她腳步有些急促的離去,仿佛有野獸在追趕。赫連德小跑步的跟在她的後麵,叫道:“姑姑,等等小德!“
遠處走來了幾個丫頭和侍從,見了她,行禮道:“靖琪小姐。”她這才定了心,緩了神過來,將赫連智放了下來,朝身後的赫連德道:“小德,來。我們一起去拍照去。”於是一手牽了一個,慢慢的從他視線中遠去。
再過幾天,赫連睿就要去留洋了。而她又回來了,全家人難得團聚,所以這幾日挑著好天氣要拍幾張全家照。還沒有開始拍,喜鵲就發現這對雙胞胎不見了。大嫂說這個歲數的孩子最皮了,隻要一眨眼,人就跟會飛似的,跑得無影無蹤。
雖然大嫂定期會寄小智的照片給她,但隔了這麽多年,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心酸的想落淚——當年和大嫂搬到別院的時候,正是她最心灰意冷的時候——她並不期待孩子的到來。甚至好多次有過不要他的念頭。可因為大哥和大嫂堅決的反對,再加上吳醫生跟她說明了,她若不要這個孩子,這輩子有可能再也不會有孩子了,甚至會連命也搭上的——
那段日子她都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肚子一點點的大起來,而她卻什麽也吃不下——吃什麽就吐什麽。站在豐腴的大嫂邊上,瘦的讓人觸目驚心。一直到五個多月後,孩子會動了,會踢她了,她才真正的感受到原來有個小生命在自己的腹中。與她生死相依。在她不開心時,會踢她——在她開心時,也會踢她——是一個真正屬於她一個人的生命。
後來,大哥對外宣布大嫂生了對雙胞胎。一則是為了她考慮。二來是為了孩子,雖然剛開始的時候,大哥和大嫂與她一樣,並不見得真正歡迎他的到來。可是他真的來臨了,還是讓人打心眼裏喜歡的。大哥甚至對大嫂說:“這麽漂亮的小寶貝,就算拿十座城池去換,也是值得的。城池這種東西,今天是你的,明天是他的。但這個小寶貝永遠是我們赫連家的。”她躲在門外,不敢進去,任眼淚唰唰的流下來。
他竟然還問她好嗎?她能好到哪裏?她會好到哪裏呢?在他眼裏,她隻值四座城池。可她,卻把所有能給的都給了他了——以至於別人再好,她也沒有半點可以付出了——
現在想起,竟然還是會很清晰的痛。這麽多年過去了,她以為已經複原了——他用一轉身的時間離她而去,而她難道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忘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