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他以為他已經忘卻了。但是當聽到她名字的那一刹那,心卻是如此的砰砰亂跳,仿佛要從裏胸膛裏躥出來才肯罷休似的。

但以他的身份,一個有婦之夫,以他的地位,全國聯軍的副總司令,卻是什麽也不能做的。唯一能做的隻是安安靜靜地坐著,看著台上的生旦淨末醜上來下去,不停來回。戲是假的,恩愛夫妻不同床、同胞兄弟不一娘,日行千裏不出房,今天是農夫舍人,落泊書生,明天就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

但他與她的一切,卻是真的——什麽都是真的,如今回想起來,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一般。如此的近,可卻永遠的碰觸不到了,也永遠的回不去了。

這些年多少次午夜夢回,他總記得她的一顰一笑,兩人間的每一個過程仿佛就像電影回放一樣的清晰——甚至回想到她點頭承認打掉孩子時候的那一個瞬間,心口還泛著撕裂的痛!

想到如今的局勢,他笑了出來,帶著說不出的苦澀——早知道如此的話,當年他又何必放棄心愛的她,狠心將情報送出,讓人伏擊她大哥呢?到頭來一切隻是如此而已。

什麽南部,什麽北地,什麽權力,什麽富貴,也僅僅如此而已。大哥與母親一輩子汲汲營營,到頭來,一個被A國秘密暗殺,一個卻因受不了打擊而病重不治——他放棄今生所愛,為了大哥和母親,可到頭來這所謂的一切原來也隻不過是一場空而已。

新婚之夜,她依偎在他懷裏,心滿意足稻氣:“天磊,我真的做你妻子了——”仿佛她生來隻是為了他而已。而他的臉隱在一片的黑暗裏,臉上的肌肉不停的**。他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後悔,會怨他,會恨他——

他微微捂著自己的心口,那裏仿佛又被人用刀輕而無聲的割過似的,疼痛難當。有人在仿佛在他耳邊咳嗽了一下,他這才有些回神,微微轉過了頭,隻見藍水婕正看著他。旁邊站了一個添茶水的丫頭,怯生生的問道:“段司令要添茶嗎?”

他這才發覺手裏的茶碗已經無半滴茶水了,但卻還依舊緊緊被他抓在手裏。輕點了一下頭,將茶碗放在了手邊的幾上,示意丫頭添水。

後來的時間他都不知道是怎麽過的,戲在台上唱著,他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整個人仿佛在雲端裏般,飄飄浮浮的,一點不真切。直到在晚宴開始,她穿著一身西式洋群進來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知道整整一天的恍惚原來隻是想見她一麵而已。哪怕是遠遠的,也心甘如飴了。

他亦隨著廳裏的眾人站了起來歡迎赫連司令和夫人。她走在兩人的後頭,一條淡粉的裙子,領口邊綴著長而精致的同色蕾絲,露出線條優雅又白皙光潔的脖子。頭發微卷,帶了與裙子同質地蕾絲小帽。臉上淡淡的笑著,嫵媚而帥氣。跟他記憶中的她原先的模樣似乎半點也聯係不起來。但那臉還是那臉,鼻子還是那鼻子,嘴還是那嘴,沒有半點改變,依舊是如此的熟悉,可熟悉中卻又是如此的陌生。

隻見她的眸光似乎往他的方向掃了一下,又似乎沒有。在這有與沒有之間,他緊張的幾乎都要窒息了。好象有一隻手揪著他的心,拎起又放下,放下又拎起。連手心裏也是濕濕的。

赫連靖風客氣的請他先坐了下來:“段司令,請坐!”他也客套的道:“不敢,總司令先請。”兩人坐下後,隻見她僅挨著江淨薇身邊坐了下來,似乎根本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仿佛他隻是空氣而已。隻與他隔了短短的一段距離。很近,卻又,很遠!

其實一早就知道他會出現在這個場合,畢竟大哥做壽,身為全國第二把手的他不可能不出現的。他和藍水婕親膩的坐著,穿了一身筆挺的軍服,被藍水婕紅底黑花的旗袍一襯,更顯得氣宇不凡。

但真的看到竟然心頭還是會有一點點悶,仿佛還是不能釋懷。這麽多年都過去了,原本以為已經淡忘了,卻還是有些淡淡的酸楚——不由自主的手伸到大嫂的手心裏。隻見大嫂了然似的轉過頭來,握了握她的手,眼裏有鼓勵的溫柔。

是的,那麽多的前塵往事,就算離開了那麽些年,但存在的永遠存在過往裏,那是人生的一段經曆,不可能一下子抹去的。曾經以為愛的很深很深,傷的很深很深,痛的很深很深,可過了很多年後,歲月會讓你知道,那些也可以是很淺很淺的。至少她已經學會了不再會想起他了。

她淺笑跟大嫂點了點頭,仿佛告訴大嫂,我很好。以後也會如此。是的,以後也會如此。

菜陸陸續續的上來,段天磊站了起來,向赫連靖風敬道:“總司令,祝您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壽比南山高。”說罷,將酒一口幹掉。赫連靖風連聲道謝,仰頭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接下來,無論是北部還是南部的將領,都一一過來敬酒。他們這一桌甚是忙亂。敬了總司令,定然也要敬敬段副總司令。她的眼光偶爾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幾眼,隻見他竟然來者不拒,隻要有人敬他,就爽快的一飲而盡。

酒宴後,照例安排的是舞會。優雅的音樂響起,赫連靖風似乎頗有興致,拉著淨薇的手,湊到她耳邊耳邊柔聲道:“我們跳舞去吧。”淨薇握著他的手,旁若無人的親昵,讓她的臉微微一紅,嬌羞地道:“你先坐會兒,方才喝了那麽多的酒。”她素來不會喝,有人來敬酒的話,他向來將她的也一並喝了。赫連靖風一笑,道:“這麽一點酒,不礙事!”淨薇這才點了點頭。心裏知道若他們兩個沒有先領跳第一隻舞的話,怕是沒有人敢下舞池的。

一曲終了後,跳得人漸漸多了起來。赫連靖風摟著淨薇回了座位,客套的笑著道:“段司令怎麽不請夫人去跳舞呢?”段天磊笑了笑,起身拉起了身邊的藍水婕,相擁著了舞池。

就算不想承認,赫連靖風也覺得這兩人外型上極般配,一個俊朗沉穩,一個嫵媚婀娜。他慢慢的捏緊了拳頭,轉頭看了一眼坐在淨薇身邊的妹子,隻見她正笑意盈盈的跟旁邊方浩之的夫人說話,似乎並沒有在意什麽。他這才微微鬆了拳頭,略略放心了些。看來這幾年,靖琪的確成熟多了,至少可以坦然麵對了。

段旭磊此人,現在在全國亦極為重要,若不是他易幟,他赫連靖風想一統全國,不知道還要過幾年,也不知道要損多少兵折多少將,更不知道要連累多少的無辜百姓。

好在段旭磊畢竟還是有國家大義之人,查出大哥段旭仁是被A國暗殺後,也了解A國這些年來兵多武器裝備強,對南北兩地虎視眈眈,一直不停地想利用南北矛盾從中拿取好處,更甚的想不斷擴張其領土。就在眾將的反對聲中力排眾異,宣布要服從他的領導。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對局勢的把握,心中又有大義,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要知道南部若是失去了A國支持,實在是無法與北地相抗衡的。但若是繼續與A國保持合作,又如何對得起他大哥段旭仁的在天之靈呢?

每每欣賞他之餘,隻要想到他對靖琪所做的一切,又恨不得把他給除去了。這個想法在腦中閃過了無數次,卻明白的知道是不可行的。段旭磊雖然服從了他的領導,但南部依舊在他的控製之下,他亦無權調動他的將領,除非經過他同意。

所以段旭磊每次一踏入北地,他還不得不派出最強大的保衛隊伍來確保他的安全。若是他在北地有絲毫的損傷,難保他在南部的將領不揭竿而起。

靖琪與方夫人正說話間,坐在旁邊的方浩之笑道邀請道:“靖琪小姐,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跳今天的第一隻舞呢?”靖琪落落大方的笑道:“隻要方夫人同意,我沒有意見。”那方夫人的歲數與淨薇相近,因位置坐的近,兩人閑聊了一會,也算談得來。此時聽靖琪這麽一說,亦笑道:“我怎麽會有意見呢?難得靖琪小姐肯賞臉。”

方浩之很紳士的牽起她的手,優雅的邀請她了舞池。方浩之是大哥素來器重的將領之一,亦是大哥留洋學校的學弟,自回國加入軍隊後,一直頗受重用,這些年下來,如今也已經是北地數得上的幾位軍隊將領之一了。否則這麽盛大的壽宴,再怎麽排,也輪不到他坐在主桌陪客的。

段旭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與方浩之下了舞池,西式的裙擺亦隨她的腳步翩然舞動,仿佛是綠樹叢的一隻粉蝶,離他忽近又忽遠的。近的時候,仿佛隻要他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她了。遠的時候,又仿佛隔了千山萬水。

藍水婕順著他的眼光,就看到了她。她冷笑了出來,心頭忽然覺得說不出的痛快,湊近他耳邊,輕聲道:“既然這麽想念她,為何不去請她跳舞呢?”段旭磊聞言,低下了頭,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以示警告,又轉過了頭去。

藍水婕心裏亦冰冷到了極點,其實還沒有嫁給他的時候,她就知道他心裏有人了,而這個人就是她在府邸碰到過的她。當年南部一些將軍夫人亦都知道此事。可當時自己年少氣盛,覺得自己無論從相貌還是其他亦無半分輸給她的。而他又如此俊挺能幹,在整個南部無人能及的。

要知道當年兩人才第一次見麵,她就放在了心上。一開始他對兩人的見麵和約會都是可有可無的。就算在他身邊,仿佛她也抓不住。連大哥都說了,跟段家聯姻的心還是死了算了。

可後來段老夫人又三天兩頭打電話過來,請她去府邸,送她這個送她那個的,表明了很喜歡她。她知道段老夫人在段府的威望,千方百計的巴結討好,終於得到了她老人家的默許。可他還是忽遠忽近的,讓她患得患失。

可是某一天,他跟她求婚了。她簡直不能相信。在她家的大門口,請她下車的時候,他脫了軍帽,定定的看著她道:“藍小姐,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嫁給我呢?”一點也不像書上說的羅曼蒂克,沒有鮮花,也沒有戒指。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她穿了件無袖的旗袍,手臂有淡淡的涼意——他站在車門邊上,靜靜地看著她,眼裏波瀾不驚,表情也平靜的仿佛在說今天奠氣不錯——

可她卻是歡喜無比的——她甚至忘記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的,隻覺得不可思議的狂喜。卻忽略了他當時眼中的一抹傷痛——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現在反而能清晰的想起了,那當時眼中的那一絲不自然——是傷痛或者說是無奈——那不是對她的,是對另外一個女人的。他這輩子再也永遠得不到的一個女人——

如那個人在眼前還好,她也可以明正言順的鬥一鬥。可那個人卻是他這輩子永遠不可能得到的人。男人就是這樣的,得不到的永遠是最美的。她是輸了,可是輸的並不服氣。

他是狠心的,這麽多年以來,他連碰都不碰自己一下。南部多少女人羨慕她,錦衣玉食,富貴如雲端的日子。可又有誰知道她孤枕難眠,寂寞冷清的日子——這裏頭的苦楚,除了父母姊妹,除了大嫂,誰人知道?剛開頭幾年,她以為她能等的,等他回頭,因為她愛他——可等到某一天,她終於明白了,終然她有美貌,有學識,有談吐,有一切一切的優點,可他不愛她,一切都是枉然的。明白過後,就有了深深的恨,為什麽他不愛她,卻還要娶她?為什麽娶了她,卻要讓她守過這種日子呢?他要哀悼他失去的,何必找她墊腳呢?

現在好了,那個人出現了,活生生的站在麵前了。他卻隻是看得著,摸不著,跟她一樣的痛苦。不,他根本連站也不能站在她身邊,比她更痛苦!藍水婕妖嬈的笑了出來,有些報複後的得意,原來他也隻不過是別人不要的。

她早就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從花園他聽到她的名字開始,他整個人就心思不定的。宴會開始見到她後,就更不對勁了,屬下的敬酒一杯不拒,連擁著她跳舞時,腳步也是漂浮的。

車子回了別院,李介載從另一輛車子下來,替兩人拉開了門。並攙扶著他下了車,向她微微行了一個禮道:“請夫人早點休息。”說罷,攙扶著段旭磊了房間。她與他的房間從來是分開的。他從未踏入她的房間半步,亦不允許她踏入他的。她臉色鐵青的回了房間,用力將門摔上。嚇得隨身服侍的兩個丫頭麵麵相墟,站在門外,不敢進去。夫人的脾氣向來都是陰晴不定的。

李介載扶著段旭磊踉踉蹌蹌的回到了房間,司令已經很久沒有喝得這般醉過了。印象中是有喝的這麽醉的時候,還不止一次兩次,但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當時另一個段司令還在的時候,他在四座城池的協議上簽字,靖琪小姐隨赫連司令回北地的那日開始,他就天天喝醉——醉到了成親前一晚,老夫人讓人用冷水將他澆醒——

李介載輕歎了一口,他知道是為了什麽。扶著他躺靠在沙發上。轉身吩咐伺候的丫頭道:“去端盆熱水,擰塊熱毛巾來!”

段旭磊伸手在軍裝的上口袋摸索了一下,取出了一個圓潤的珠子,輕輕的捏在掌心裏著,抬起熏而重的眼皮,朝李介載笑道:“介載,她回來了——你看到沒有,她回來——”那笑容看在李介載眼裏,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比哭還要難看。那珠子李介載自然認識,段旭磊素來帶在身邊,無論是辦公或是其他時間,總時不時的拿出來看一下,有幾次甚至看到他放在嘴邊,輕吻數下。

段旭磊捏住了珠子的鏈子,將珠子提了起來,仿佛是孩子一般地笑著道:“這是她的珠子——這些年了——我發現我身邊除了這個,沒有她任何一件東西——”落寞的笑容讓人看了有種不忍。好一會又道:“介載——她——”他想說她一個晚上下來,連正眼看他一眼也沒有。她真的把他當成陌生人了嗎?過往曾經如此親密的兩個人——陌生起來可以比陌生人還陌生的——

李介載見他微微閉了眼睛,伸手將侍從和丫頭們都揮退了,轉身而出,輕輕的帶上了門。沒人看到他的眼角緩緩的,有潮濕的東西滑落——

她離去的那一天,風大雨大——他看到她的最後一眼,是她俯在董慕勳懷裏,享受董慕勳的輕憐蜜愛——那纖細的背影就這麽永遠的定格在了他的生命中——

曾經以為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終將會把她遺忘的——他大權在握,要什麽樣的美女沒有。可是才發現,原來真的永遠的失去她了,心就像被遺失了一塊,再也不完整了。生命中的某些東西就那麽多,他全部給了她,而她又被他和命運狠心推離了——所以在後來那麽多的日子裏,他怎麽還能對著第二個人微笑呢?

從來知道命運捉弄人幾個字,可是真正嚐到了,那滋味——天大地大,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