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昆豪的兩難

(二十九)昆豪的兩難

戰與不戰,望著窗外的星辰,此時的昆豪已經卸下了身上的裝束,一身素淨睡袍,他忽是茫茫的好像有些認不出自己,腦子裏轉動的不再是那些滿是熱血的畫麵,在黑暗之中,浮現在眼前的是過往被忽略的景象,那些失去了丈夫孩子的富人嚎哭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遮住耳朵,卻擋不住從腦海裏發出的聲響。

或許是跟黃少少開的藥有關,當昆豪神智越來越清醒後,他發現自己以前衝動的性格變得冷靜,有許多以前沒有考慮到的細節開始一一的浮出來,像是在記憶中被掩住的那塊塵埃,被風吹過,展露出了原有的樣貌,他開始懷疑起自己的作法到底是不是完全正確的,過往他隻注重戰爭的勝利,直覺得認為替西雲國打了勝仗,那麽就是為百姓做事謀福,但現在細細想來,卻似乎並沒有那麽簡單。

而這個“神醫”到底又是何方神聖?

今日在朝中,一麵倒的狀況下,一介女子竟然有膽量向那些年紀看上去比她大上許多的大臣們提出異議,麵對懷疑以及反對的聲浪,她腰杆挺的筆直,眼神沒有恐懼,沒有懷疑,就隻有把自己意見表達出來的堅決,在過去,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物,就是那些曆經過大風大浪的老臣子,也做不到如此。

現在,他要做出決定。

夜晚的風有些涼,他伸手要關上窗子,舉起手來卻覺得手指有些不聽使喚,不若以往的平穩,昆豪心中閃過一絲害怕,這些天來,這樣的狀況越來越明顯,就是要出力握住東西,都能感受到顫動。他把房裏駐守的侍衛支開,說自己今晚需要安靜的休息,不要旁人打擾,兩名侍衛對看了一眼,站在角落的宮女開口說這是神醫的交代,不過昆豪依舊是讓他們全數離開,說若神醫要追究,他會負起所有責任,不必擔心。

昆豪的話具有不可抗拒的力量,終於他們還是退卻了,到了門外守候。

“關上門。”侍衛走在前頭,昆豪對最後走出的宮女說道。

“是。”

大門關上了,房間裏剩下他獨自一個人,昆豪走到桌邊坐下,他在桌上擺的藍瓷杯具中挑出四個,兩高兩矮,放在麵前,高矮杯底相疊,吸了口氣,昆豪伸出雙手平放於杯子上方,幾秒鍾後,底下撐著的矮杯開始發出清脆的響聲,顯然是上方的杯子搖晃撞擊後所致。

他不相信,揉揉雙手十指,重新又試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昆豪麵色一陣青,這測試的原理非常簡單,平放在杯子上的手有著支撐不應搖晃,況且他是習武之人,平常拿個百斤重的刀不成問題,手上的力道非單是強壯而已,現在居然無法在一個平麵上維持住平衡?

其實這是鋰鹽的副作用之一,雙手發抖是最常見的問題,如果他早點告訴黃少少,這是可以用其他藥物解決的,可是為著要避免讓這件事傳出去,他特地隱瞞了,這是為了不讓那些期待著他複原的君臣人民們失望,假若他們知道昆豪病好了後,卻出現了這個問題,要如何說服他們自己能夠上戰場呢?豈不是讓他們空歡喜一場?

可是他也心知肚明,這樣的狀況若持續下去,上了戰場上,他不僅是無法發揮以往的能力,雖然帶兵指揮不成問題,可是將領英勇的形象正是激勵底下部屬不可或缺的條件,若是那些士兵見到他這副德性,士氣不用說也會自然削弱,更別說要打贏東雲國了。

越想越是感到兩難,到底他要不要打這場仗?到底他能不能打這場仗?到底西雲國需不需要這場仗?他堅持著戰爭的原因,真的是為了百姓跟國家好,還是想要增加自己的威風?

身體上的不適加上病情剛控製下來仍有不穩定的地方,躁症患者本來就最好不要受到太多的刺激,這樣對於病情治療來說是相當不恰當的,可是昆豪沒有選擇,他被逼著一定要麵對,焦慮的情緒不斷翻湧,他緊握住雙手,把頭埋進兩手交會之間。

好久好久,他都沒有這樣猶豫過了。

如果選擇出兵,可是把大權交給若納呢?這不失為一個可行的方法,但這又出現了其他的問題,當然第一是若納對東雲國的威嚇力沒有自己強,而且東雲國也不是什麽善男信女,若聽到他在”身體康複”的狀況下,依舊把兵權主導交給若納,一定會起疑心,到時候會用什麽對策來應付,恐怕自己也無法預料,他不是擔心若納的能力,而是一個策略上氣勢的問題。

而且今天他聽見了若納所說的話,似乎他對於要不要??開戰也有些動搖,他的父親戰死沙場,一直以來的努力都是為了要替父親報仇,並且光耀門楣,可從他的語氣裏,昆豪察覺了若納的想法也被黃少少今日的一席話所影響,戰爭是不能夠軟弱與慈悲的,他隻要上了戰場,勢必就要心無窒礙,以前的若納絕對做的到,可是現在的若納…

他能夠接受自己親手造成更多與他一樣的家庭悲劇嗎?就如黃少少說的,那一條條都是性命,對立的是上方的統領者,百姓何其無辜,東西雲國若沒有這地域政權的分界,沒人能分的出誰是哪國的人民。

可是,若不打仗,那些被抓去奴役的西雲國百姓,又如何能夠安全返家,重新過生活,一家團圓呢?

太多問題糾在一起,煩躁升起,昆豪的頭一下又一下的撞在握緊的雙手上,回蕩在安靜的午夜中,清晰的一陣一陣??傳到外邊,一直守在門外的侍衛聽到動靜,不知裏頭發生了什麽,也不敢隨意的闖入,原本內外加起來共四名身著盔甲的侍衛們以及宮女,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開口決定要不要進去了解昆豪將軍的情形。

突然間撞擊的聲音停止了,五人屏住呼吸,怕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門”伊呀”一聲推開,昆豪站在大門口,目光茫然。

“你,家裏有無子女?”隨意指著一名侍衛,他突如其來的問。

侍衛被這問題問慌了,他頭是搖著,嘴裏卻說自己有一名幼子,現在正是五歲年紀。

“你多久沒見過自己的孩子了?”昆豪又問。

“一年有餘了吧…“說起孩子,那名侍衛的眼神柔軟中夾著思念帶來的哀傷。

“恩,沒事了。”

就這麽問了一句,房門再次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