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李暮曉覺得他這個樣子有點陌生,剛想開口,電梯卻到了。

他們出了電梯,喬伊卻沒有繼續往前走,隻是又問了她一次“出了什麽事嗎”。

李暮曉心中緊張,又覺得那些人說的那些話那麽難聽。雖然看喬伊和簡喬南關係不太好,但他們畢竟是表兄弟,喬伊聽到了,肯定也會不高興,所以她猶豫了一下,才掐頭掐尾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又笑著看向他,“我知道小小姐生氣也是人之常情,誰聽了那樣的話都會不高興,隻是……她平時那麽溫柔……”她是覺得那個時候的淩小小和平時簡直判若兩人。

喬伊聽完就站在那裏沉默,並沒有繼續再往前走的意思。

兩人差不多已經到了她的家門口,她是女孩子,已經主動到這個地步,如果還要她再拋下矜持,她真的有點說不出口。

“喬伊。”她怯怯地叫了他一聲。隻是這麽一會兒的時間,剛剛在車內的那點旖旎氣氛已經是蕩然無存了。

喬伊好像醒過神來,微笑著說了句“快點進去吧”,然後將她送到了門口。

等到她打開門,開了燈,走進去開始換鞋,並順手遞了雙拖鞋給他之後,喬伊卻拒絕了。

“很晚了,你早點睡吧……我還有點急事,後麵有時間給你電話。”

李暮曉愣在了那裏,眼睜睜看著他伸手過來,輕輕地給了她一個擁抱,然後就頭也不回地匆匆了離開了這裏。

她茫然地盯著他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見了,才明白過來,他是真的走了。

回去的路上,簡喬南和淩小小幾乎一路都在沉默。隔音板已經放下來,他並不擔心司機聽到什麽,隻是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麽。

現在的淩小小在無人的場合已經不會再顧忌他的感受,高興或是不高興都是很明顯的寫在臉上。

她現在很明顯是在不高興。

他覺得心虛,今天她在那些記者麵前算是為他挽回了麵子,可是他肯定不能奢望在私下裏,還要她對他笑臉相迎。

“小小。”他怯怯地叫了她一聲。

淩小小正在取胸前的胸針,聽到他的聲音,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忽然一用力,發了狠一般一把將那枚胸針拽了下來,那條裙子被抽了一條長長的絲出來。她好像還不解恨,又一把扯掉頭上的發夾。她的頭發如瀑布一樣散了下來,擋住了他的一部分視線,讓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隻看得到她又開始氣衝衝地拽耳上的耳釘。

簡喬南看到她的動作那麽粗暴,真怕她會把耳垂扯裂開,嚇得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你有氣,衝著我發就行……”他的聲音小了下來,乞求一般,“何苦又傷到自己。”

淩小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在他稍稍鬆開一點手時,用力抽回手,將車窗打開一點,隨手將那枚胸針和發夾扔出窗外,然後她往椅背上一靠,就那樣靠坐在那裏閉上了眼睛。

簡喬南其實現在有點怕她真正發怒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隻想到了三個字:“對不起。”

淩小小連眼都沒睜一下。

車窗外的路燈一盞盞從他們的窗邊一閃而過,像一顆顆流星一般。她的臉在忽明忽暗的光線裏更是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冷漠。

他說不上是什麽感覺,所有想說的話在嘴裏溜了個彎,就又被咽了回去。

回到家孩子已經睡了,兩人不約而同的一起去看了孩子,然後淩小小先一步轉身回臥室。

他忙跟了上去,在門快要合上時,用力地伸手抵住了。

“小小,我想和你談談。”

淩小小的手還放在門把手上,微皺著眉頭,“有必要嗎?對不起,我有點累,想休息了。”她說著就又想關上門,簡喬南一把用手扣住門邊,卻不用力去推,眼看著就要夾到他的手,那扇門卻硬生生停了下來。

她用力拉開門,站在那裏冷冷地注視著他,“夠了嗎?”

簡喬南卻鼻中一酸,小小她心中,始終還是有他的,她連他的手都不舍得傷到。

“小小。”他向前一步,站在門框的位置,防止她再突然關門,“今晚的事,我知道你很生氣……”

“沒有。”淩小小冷著臉打斷他,但是她的手從門把手上放下來,“以前的事,我完全不想再提起……現在,你隻要記著我們的協議就行了。”

她雖然冷若冰霜,但畢竟說了這麽長一句話,這在現在已經是很難得的了,簡喬南都不知道該不該因此而慶幸。

他想到很久之前某個愚人節,他有意戲弄她,假裝自己失戀了。那個時候的淩小小多單純啊,竟然真的信以為真,那麽笨拙卻努力地哄他。

她越哄他,他就裝得越難過,就是為了看她著急的樣子,後來他一時玩心大發,有意欺負她,故意要她親他一下。

淩小小臉漲得通紅,可是竟然真的親了下他的嘴唇,然後還被他強拉著陪著他睡了一晚。

第二天他醒來時,她還縮在他懷裏,那麽小小的一團,像個小孩子一樣,可能是做到了一個好夢吧,她嘴角還帶著笑。

他那時也真是傻,竟然都沒有想過小小肯這樣對他,是因為喜歡他。他當時隻是覺得她傻,這麽好騙,很是得意,晚上更是有意牽著當時那一任女朋友的手出現在淩小小麵前,就是為了讓她明白,她被騙了。

淩小小當時臉都白了,盯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看了好大一會兒,笑得比哭還難看。

從小到大,他騙過她多少次,連他自己都記不清,可是他騙她最厲害的一次,就是給了她一個他們會有一個很美好的未來的假象。

那段時間,他不止一次地承諾過以後會對她好,對他們的孩子好,在孩子生下來以後,帶著她和孩子去補度蜜月,帶她去看大峽穀,帶她去草原騎馬,帶她去任何她想去,以前卻不能和他們一起去的地方。

他說這些時,她就在一邊傻笑,然後憂心忡忡地看著他,說我會暈車,還會水土不服,肯定會很掃興的。

當時的他是真的願意帶她去做這些事的,於是就說有我呢,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

結果哪裏有什麽一生一世,不過隻是一個月的時間而已,以前的種種就被他用“弄錯了”三個字統統抹煞了。

“我可以休息了嗎?”淩小小的聲音冷冰冰地響了起來。

簡喬南看著她,忽然覺得以前已經那樣辜負過她,現在又何必再這麽為難她。

他後退一步,退出門外,“那你休息吧。”

那扇門立即在他麵前合上了。

沒過多久,他就聽到裏麵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砸東西的聲音。

淩小小平時總是冷冰冰的,可是一旦失控,卻像是龍卷風過境。

他可以想像裏麵現在是什麽樣一副光景,可是他安慰不了她。

他就是讓她失控的罪魁禍首。

他們之間隔著的,並不是這一道門,而是那些充滿了痛苦和仇恨的過往。

隻是就算他安慰不了她,又怎麽舍得真的放開她。他用力去敲門,大聲地叫著她的名字,回答他的,是有什麽東西狠狠地砸在門後,還有玻璃碎裂的聲音。

簡喬南站在那裏,大口地喘了幾口氣,然後狠狠地一腳踹開了房門。

淩小小手中正好抓了個相框,見到他往裏麵走,立即一把砸向他。她因為憤怒失了點準頭,那個相框從簡喬南臉邊險險擦過,重重地砸到他背後的牆上,落了個四分五裂的下場。

淩小小四處亂看,已經找不到稱手的東西來砸他,於是一把抄起枕頭,用力砸過去。

簡喬南連擋都沒擋一下,隻是一直往她身邊走。

她大口地喘著氣,仰著頭狠狠地瞪著他,“你滾!”

“我不會走……”他低著頭看她,那麽專注的凝視,好像要將她裝進心裏一樣,“我這輩子都不會再離開你,除非我死。”他伸手從梳妝台上拾了塊被她砸碎的鏡子碎片。因為怕傷了她的手,連死在她手裏都成了奢望,隻能自己緊緊握在手心裏,用力地抵到脖子上。

“小小,以前的事,我知道我說再多的對不起都於事無補。”他的聲音那麽輕,那麽柔,就好像怕驚醒夢中人一樣,“如果一定要我死,才能讓你開心一點的話……”他的手上稍稍用力,立即有血從玻璃片邊滲出來,從他的脖子上一點點緩慢地滑下來,像一條紅色的蚯蚓。

淩小小隻是直直地仰著頭看著他,完全沒有要阻止他的意思。

她的冷淡終究還是讓他有了幾分傷心,對死亡的恐懼更減輕了幾分,“兩年前我就告訴過爸爸,就算我死在你手上,他也不會為難你……小小,我……我愛你……”他的眼前漸漸變得模糊起來,“不是因為鍾以晴欺騙我,我才回頭來找你……其實更早以前,我就喜歡你,可是我看不清……我一直看不清……把你在我身邊,當成理所當然……”

他們兩個都那麽傻,竟然錯失了那麽多年,而且因為這種錯失,可能要錯過一輩子。

他的手上又加了一點力道,隻要再橫著拉一下,他就可以結束她的痛苦了。

“你敢!”淩小小隻是那樣冷冷地看著他,“簡喬南,你敢現在死在我麵前,我馬上就帶著佑嘉下去找你。”

她冷冷地笑,“死是再容易不過的一件事,你想一死了之……你就這麽點承受力嗎?”

她一步向前,伸手握住他的那隻手,幾乎一字一頓,“你的懺悔,就是通過死來解脫嗎?在我沒允許你死之前,你敢死,你就試試看!”

她將他的手拉下來,從他手心裏拿走玻璃片,隨手扔到地上,然後握著他被割傷的手去捂他脖子的傷口。她就那樣看著他,眼睛瞪得很大,沒有眨一下眼,眼淚一顆顆地滾了下來。

“疼嗎?”她的聲音輕如夢囈,簡喬南卻徹底被這兩個字擊潰。他發了瘋一樣吻她,把她壓到床上,沉悶的空氣裏,衣物被撕裂的聲音刺激著他的耳膜。她身上還穿著那條裙子,他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就讓她完全暴露在他的身下。

可是就在這麽一瞬間,他看到她死灰一般的臉,腦中有一大片血紅的東西在一瞬間炸開,無邊無際,無窮無盡,全部都是血,帶著鐵鏽一樣讓人作嘔的氣息,一個無辜的生命就是那樣消失在他的麵前。

他不能碰她,他不能再殺死他們的孩子。

他倉惶地放開她,狼狽地逃了出去。

她就躺在那裏,嘴唇被他咬破了,有血凝固在嘴角,身上到處都是從他手上沾上的血,臉上也被滴了幾滴他脖子上的血。

刺眼的白,醒目的紅,她躺在那裏,就像一場古老的祭祀中被奉上聖壇的供品。

他死不了的,因為她要的,是他生不如死,所以他現在,絕對不能死。

她的嘴角慢慢爬上一點笑意,那麽冷,可是從眼角落下的淚,卻又那麽燙。

這個瘋狂的世界,還有幾個是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