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他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語氣和她說話了,簡太太被他吼懵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呐呐道,“我也沒說什麽吧?”何況她問過小小的醫生,那人也說小小的身體恢複的很好,可以再受孕了。
正不解又煩悶著,一抬頭看到簡伯年正往她這邊走。
他是常年鎮定慣了的人,再大的事也不會太顯露在臉上,可是畢竟做了幾十年的夫妻,簡太太終究還是發現他其實是在不高興。
可是她現在也沒心思去理,她自己還正氣著呢。
“你看看喬南,怎麽又變回去了……我不就問了句小小是不是又懷上了,他就發那麽大的火……”
簡伯年頓住了腳步,神色是一如繼往的平淡,聲音也冷淡,“孩子的事,不能操之過急。你這樣問,他們心理上肯定會有壓力,再說,不是已經有了佑嘉嗎……晚飯好了沒有,我今天有點餓。”
簡太太被他寵了一輩子,脾氣寵得很大,平時人緣其實並不多好,說話總是咄咄逼人而且有點尖刻,眼裏也容不得沙子,可是剛才吼她的那個人是簡喬南,她雖然生氣,到底不至於真在心裏記恨,隻是小聲說,“他這樣,喬琪也不聽話,連過年都不回來……”
簡伯年已經往裏走了一大截,她於是又氣了起來,小跑著追上去,不悅道,“怎麽著,連你也不願意聽我說話了是吧?”
簡伯年於是停了一下,看了看她,語氣稍緩,“我真的餓了。”
簡太太嗤得一笑,“就該餓著你!今天你這麽早,飯大概還沒做好,我先去看湯好了沒有,先給你盛一碗。”
簡伯年點了點頭,伸手拉了她一把,簡太太甩開了他的手,但神情明顯是轉怒為喜了,樂嗬嗬地跟著他肩並肩地往裏走去。
沒幾天就是舊曆年。
可能是少了一個吵鬧的簡喬琪,這個春節簡家的氣氛總是有點沉悶。
年初二時簡佑嘉還發了一次高燒,嘴裏都衝出了泡,誰哄都不好,就隻一味地要爸爸。簡喬南就一直把他抱在懷裏,小心地喂他吃流質的食物。孩子嘴裏疼,總不大願吃,隻是哭鬧,折騰人的勁頭大的要命。
他體溫在白天時倒是會降下來,可是到了晚上卻又總是莫名其妙升了上去,所以一到晚上就最磨人,一定要爸爸抱在懷裏才肯稍稍睡一會兒。可是無論睡得多沉,小身體隻要一沾到床,立即就醒了,扯著嗓子嚎著,嚇得簡喬南根本不敢放他下來,隻能整夜整夜地抱著。
好不容易他完全的好了,大家都累得夠嗆,簡喬南更是瘦了一圈,而這時年假也快過完了。
當天晚上,將孩子哄睡著之後,一直站在他身後的淩小小冷冷地說了句“我有話想對你說。”
她帶著他去了偏廳的露台,這裏離院子一角的那幾棵梅樹很近,一陣晚風吹過,送來一點淡淡的花香。
她在風中打了個寒顫。
室內比較溫暖,她隻穿了一件套頭的薄毛衣,一站到外麵,寒氣直往身體裏鑽。
簡喬南不敢伸手去攬她的肩,隻好建議她,“要不進屋裏說吧?”
淩小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裏雖然仍然冷淡,但的確少了幾分恨意,反而多了一點不易察覺的關切之意。
“今晚我守著佑嘉吧。”她淡淡的說。晚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伸手將一點頭發捋到了耳後,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個動作,簡喬南心中卻微微地動了動。
“你好好睡一晚,年假快完了。”
這種疏離中的一點溫情讓他心頭一暖,他叫了聲“小小”,壯著膽子伸出了手,輕輕地放在她一邊的肩頭上。
手下的身體立即僵了僵,但是她竟然沒有躲開他。他好像受到了鼓舞,將另一隻手也放到她的另一邊肩頭,然後輕輕地,一點點地將她帶到自己懷中。
她身上仍然是他熟悉的好像牛奶糖一樣香甜的氣息。他這樣抱著她,就好像他們從來沒有生分過。
不遠處,是昏黃的燈光,燈光後麵,是影影綽綽的濃重的樹影,再遠處,是蒼茫的夜色。
今年的春天是不是來得早了一點,他們這樣相擁著,覺得連風都柔和了幾分。
有那麽一瞬間,他竟然生出一點可以天長地久的錯覺,直到淩小小開了口。
“你過年前說的話,我有考慮過。”她的身體站得很直,雖然沒拒絕他的擁抱,但明顯也不是很歡迎。聲音也是這一段時間他最熟悉的那種淡淡的,聽不出什麽喜怒的語調,“我本來是想堅持離婚的,可是佑嘉他喜歡你。”
簡喬南從她的話裏聽到一點點朦朧的希望,他鬆開她一點點,略帶著一點驚喜,“小小。”
淩小小神色還是淡淡的,“所以我接受你的建議,暫時先不離婚。”她終於將視線定到了他的臉上,目光難得很平和,“不過時間上不是兩年……”她忽然笑了一下,“以前你連一年的協議都不能遵守,這次我也不想再為難你。”
簡喬南被狠狠扇了一個耳光。當初他們結婚時,說好是一年後離婚的,可是不過隻是半年時間,他就毀約了。
“小小。”他艱難的開了口,“我這次……”
淩小小搖了搖頭,“你不用解釋什麽,我也沒有心情聽。以前的事,我其實不太想再去提起。”她頓了一下,“時間上沒有限製,隻要你再遇到情投意合的人,就隨時可以中止我們的婚姻,或者,你等她出獄再重修舊好也隨你的便,”簡喬南剛想開口,她又搖了搖頭,“你讓我說完。”
冬天終究是沒有過去,風吹到臉上像刀子在刮,簡喬南怯怯地鬆開了手,向後退了半步,痛苦的叫了一聲“小小”。
淩小小臉上一點明顯的表情都沒有,每一塊肌肉好像都是僵的,無法再組合出喜怒哀樂。
“我隻有一個要求,在協議其間,你要善待佑嘉。”她看向他,臉部的肌肉終於動了動,露出一點點詢問的神色,“你可以做到嗎?”
她現在每一句話,都是在拿他以前的錯誤來打他的臉,簡喬南站在那裏,視線的最盡頭,遙遠的天際邊,有幾顆寒星一閃一閃的,像調皮的孩子的眼,眨一下,又眨一下,像在嘲笑曾經的他。
“我現在,情投意合的那個人,就是你。”
淩小小隻是淡淡的笑著,“你不用說這些,說了我也不信……我說過,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不過我還是希望這一次你能遵守協議,善待佑嘉。”她向他點了一下頭,“我該去陪佑嘉了,你也快點去睡吧。”
她從他身邊繞過去,直直地往屋裏走,在快超出他身體的範圍時,他驟然出手,用力攥住她的手,狠狠地拉了她一把。
淩小小一個踉蹌,跌進他的懷裏。可是她沒有掙紮,或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力氣不如他,也或許是她根本懶得掙紮。
簡喬南卻好像受了驚,怔忡著鬆開了她,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出了露台。
淩小小一步一步往前走著。每走一步,她就離簡喬南遠一步,離痛苦遠一點;每走一步,她就離佑嘉近一點,離快樂近一點。
既然活著,總要找一點事來打發時間。
明亮的燈光下,她的嘴角漸漸浮起一點冷冷的笑。
她從來沒有想過離婚,從來都沒有。計劃了這麽久,終於完成了“欲擒故縱,以退為進”這一出戲,剩下的,就是看她怎麽好好地折磨他。
他現在愛淩小小了嗎?
很好。
以前簡喬南能傷害到她,不過是因為她愛他,那麽現在,她就要仗著他愛她來傷害他。
人是很善於遺忘的動物,尤其是簡喬南這種薄情寡義的人。他當初多麽愛鍾以晴啊,結果現在怎麽樣?
更何況淩小小還不如鍾以晴,曾經在他眼中,連條狗都不如呢。
以前的事,就算給她帶來再大的痛苦,就算他再愧疚,又能愧疚幾年?如果她死了,或是他們離婚了,簡喬南撐死內疚個三年五載,然後肯定還會重新愛上別人,夫妻恩愛,兒女成群,人生一片大好。
而淩小小這個人,大概他連想都不會再想起。
死不瞑目的,依然是淩小小的媽媽;得不到疼愛,活受罪的,還是淩小小的佑嘉;而一輩子痛苦的,隻有淩小小。
她已經在地獄了,他怎麽能不下來陪她呢?
所以她不會離婚,就算沒有佑嘉的這場病,她也會找其他借口留在他身邊。她要一直在簡喬南身邊,時時刻刻的提醒他以前曾經犯過怎樣的錯誤,她要他這一輩都活在痛苦中,死都不得安寧。
她以前聽說過一個關於鞋子的故事,簡喬南現在就是故事中的那個人。她丟下了第二隻鞋子,所以他現在,肯定覺得輕鬆,覺得安心。可是他一定不會想到,她還有第三隻鞋子。
等到她丟下第三隻鞋子,就算簡喬南等來第四隻鞋子,他一定還會想,會不會還有第五隻鞋子呢?
就算有一天,她終於可以真正放下仇恨,開開心心地安度餘生,簡喬南也得時時刻刻活在恐慌中。
他這一輩子都別想活得安寧。
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她已經走到孩子的房間門外,淩小小沒有立即開門進去,隻是站在門前,露出一個更深的笑容。
不過這一次,她需要更長的時間來謀劃,甚至鍾以晴那個女人還有她的利用價值,等到適當的時候,她要將那個女人的最後一點價值也榨幹,然後鍾以晴就可以去跟她媽媽團聚了。
所以她不能操之過急,一點都不能急,每一步都必須很小心,因為簡伯年在看著呢--他太強大了,她不能真的蠢到去和他死磕,那太不明智了。
不過還好,她還有那麽長那麽長的時間,簡伯年肯定熬不過她。
反正不能死,那隻能活著,而活著,就一定要找點事情來打發時間。
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斂去,眼光漸漸柔和起來,好像一瞬間冰消雪融,所有的陰暗,寒冷統統散去。
她輕輕地擰了下門把手,打開了房門。
那裏麵,有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她的佑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