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現在是下班時間,路上的車流動起來簡直可以和蝸牛相媲美。簡喬南因為太過緊張,沒有留意路況,走錯了道,陷在了車流裏,除了耐心等待,別無他法。

人生何嚐不是這樣,一步錯,滿盤皆落索。

可是他做錯過,知道了後悔是什麽滋味,所以他不想小小有一天也像他一樣。

他知道小小現在應該去了鍾母病房,他甚至可以猜出她想做什麽,可是她不能這麽做的。

小小即使再變,本‘性’也是善的,現在她為了複仇去傷害一個無辜的人,以後她一定會後悔的。

他不想看到她因為後悔而痛苦。

車流終於動了起來,他還是來到了醫院。早‘春’黃昏時最後一點陽光慘淡地照在他的身上,晚風吹起了他的衣袂,他一路狂奔進電梯裏,直接來到頂樓淩小小的那個房間。

如他所料,她不在裏麵。

簡喬南心裏一陣陣發涼,轉身往樓下跑,卻被鍾母的主治醫生攔住。

“簡先生,我有點事……”

“你走開!”簡喬南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麽難看過,“小小是我太太,我才姓簡。”

那位主治醫生怔了怔,然後默默地給他讓開了一條路。

隔著一道玻璃‘門’,簡喬南看到淩小小彎著腰站在鍾母的病‘床’邊。她背對著他,讓他看不清她現在臉上是何種表情,隻能猜測她可能是在和鍾母說著什麽。

幽深的走廊裏那麽安靜,整個世界好像隻有他們三個人。

淩小小的聲音從裏麵傳出來,隔著一扇‘門’,他還是聽得很清楚,所以,她應該用了很大的力氣吧?

“我原諒她了……伯母,我原諒她了……你聽到沒有……我原諒她了。”

那是他熟悉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苦和驚惶,可是她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他悄悄地將‘門’打開一點,這一次,在淩小小的哭聲裏,他聽到鍾母的聲音,“謝……謝……對不……不……”她的手顫巍巍地舉了起來,剛碰到淩小小的臉,就猛地垂了下去,然後在被子上輕微地顫了顫,一切終於歸於平靜。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都好像突然安靜下來,淩小小的哭聲也在這一瞬停了下來。

她就那樣佝僂著背站在那裏,好像被什麽沉重的東西壓的直不起身。

簡喬南站在那裏,有什麽東西在猛烈地衝擊著他的心髒,可是不是痛,也不是悔。那種感覺說不上來,他這輩子都沒有經曆過這麽複雜的情緒。

剛剛他看到的這一幕意味著什麽呢?

淩小小忽然轉過身,幾乎還維持著佝僂著腰的姿式,衝到‘門’邊時,簡喬南隻是往旁邊閃了一點,差不多整個人就站在她麵前,她也沒有發現他。

他立即追了上去,在此之前,他下意識地偏了下頭,看了裏麵一眼。

鍾母安靜地躺在那裏,神態安祥。

他在這一刻,想到了淩小小過世的母親,還有淩小小彎著腰,慢慢地幫她合上眼時的樣子。

他和鍾以晴以前,曾經多麽殘忍過。

淩小小上了天台,簡喬南追上去時,剛穿過天台厚重的大‘門’,一陣晚風就迎麵而來。

‘春’寒料峭,風中還殘留著冬日的寒意。空曠的天台上邊,是一片看不到邊際的天空,整個天空是‘蒙’著一層灰的藍‘色’,隻在西邊還有一點點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緋紅。

淩小小縮在天台的一角,頭埋在膝蓋裏,那麽小的一團,整個人都陷在粉‘色’的大衣裏,即使隔得這麽遠,他也能看得出她在發抖。

她整個人就像一朵在風中搖曳的薔薇。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腳步放得很輕,卻還是在離她幾步遠的距離時,驚到了她。

天空已經是一片帶著點藍的灰‘色’,卻有種奇異的明亮。

淩小小抬起頭看向他,一天中最後的一點天光裏,她的臉讓他想起小時候被他打碎的琉璃碗--半透明的質地,上麵還掛著水珠。

她呆呆地看著他,好像不認識他一樣,然後身體輕輕地一抖,忽然向他咆哮起來。

歇斯底裏,聲嘶力竭。

“你滾!我不想看到你!你滾!”

這可以是她這輩子到現在為止說過的最重的一句話。

簡喬南停在了那裏,沒有再向前,但也沒有離開。

淩小小臉上最細微的表情他都看得清,眼淚大顆大顆地從她眼裏湧出來,滑過臉龐,從下巴尖掉下來,然後一下子就隱沒在她的大衣裏。

天空已經變成了一片深灰‘色’,又帶著點紫,然後變成深紫的葡萄一樣的顏‘色’。

小時候他的壞點子太多了,為了捉‘弄’她,就曾經故意把這種深紫的葡萄藏到她的‘床’單裏,她一睡上去,汁水‘弄’了一‘床’單,紅紅紫紫的,嚇得她嗷嗷叫。

還有他和簡喬琪做葡萄酒,光著腳去踩那些漂亮地像水晶一樣的紫葡萄,淩小小站在一邊,心疼地快要哭掉了。

“那是拿來吃的。”

他才不管這些呢,一把將她拉進來,摁倒在他們腳邊,‘弄’得她一頭一臉一身的葡萄汁。於是淩小小就哭了,臉上的淚也變成了紫‘色’,他當然順理成章地又嘲笑了她一次。

“淩小小是醜小孩……醜死了。”

現在這個“醜小孩”哭著叫他滾。

“你滾呐!”她哭叫道,聲音明顯低了下去。明明那麽凶,可是表情卻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有風從他們中間穿過,形麵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他看著她那麽傷心,可是他跨不過去,安慰不了她。

“簡喬南,你走,行不行?”她看著他,無聲地流著淚,整個人縮成一團靠在天台的欄杆上,“算我求求你了,行嗎?”她低下頭,雙手扶在額頭上,聲音裏有種無奈的痛苦,“你讓我靜一下,行嗎?”

這麽多年,他第一次聽到她叫他的名字,連名帶姓的叫。

簡喬南的腳終於動了,不過他沒有後退,而是向前一步,然後在淩小小圓睜著眼睛的注視下,默默地走到她身邊,脫下自己的外套將她包好,將她的頭發從衣領裏拿出來,然後靠著天台的欄杆,在她身邊坐下來,將她攬到懷裏。

他做這一切時,一直是沉默的。

說什麽呢?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他沒有陪在她身邊,現在說任何的話,都是多餘。

淩小小前麵那麽凶得趕他走,這一刻卻乖巧的像個孩子,伏在他‘胸’口,連哭都停了。

天空終於變成一片純淨的黑。

淩小小在他懷裏安靜地睡著了。因為怕她睡得不舒服,在她半睡半醒的時候,他就將她打橫放到‘腿’上抱著,上半身靠在他的懷裏,兩人的身體貼在一起,連寒冷都不用怕。

她那麽小,縮成一團伏在他懷裏,就像一隻打著盹的小貓。

這麽多年,他一直安份不下來,總是不停的鬧騰著,那麽多個夜晚裏,隻有燈紅酒綠,紙醉金‘迷’,卻從來不曾知道夜也可以這麽寧靜美好。

“小小。”他動了下僵硬的身體,低下頭親‘吻’了一下她的頭發。

她的頭發就像她的人一樣,很軟,很細,很柔,他每次撫‘摸’時,手指陷在裏麵就有點不想拿出來。

“如果有下輩子,你不要愛上我……我不值得……你會很幸福,小時候有父母疼愛,長大了嫁一個好丈夫,等到老了,有兒孫繞膝,盡享天倫。可是這輩子……”夜風吹了過來,他的話被吹得有幾分飄忽,“我想請你給我個機會,讓我陪在你和佑嘉身邊……我會很努力,成為你想我成為的人。”

鍾以晴變了,他會覺得痛心,惋惜,失望,甚至試圖分析她變成現在這種樣子的原因,可是對小小,他隻覺得心疼。

到底曾經怎樣痛苦過,才會有了現在這個淩小小?

淩小小忽然輕輕地動了一下,簡喬南一驚,忙緊了緊抱著她的手,小聲地叫她,“小小?”

淩小小慢慢地抬起頭,安安靜靜地看著他,然後就像那種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她的臉慢慢地湊了過來,嘴‘唇’輕輕地在他的嘴‘唇’上貼了一下。

太輕太快的一個‘吻’,他甚至連她‘唇’上的溫度都來不及感受到,淩小小已經站了起來。

“很晚了,簡哥我們回去吧。”

簡喬南‘腿’有點發麻,站不起來,隻能在那裏繼續坐一會兒,淩小小就站在一邊默默地等著他。

他們明明離得那麽近,可是簡喬南卻不知怎麽的,覺得他們離得那麽遠,就好像完全在兩個不同的世界,甚至看不清淩小小的臉。

他的‘腿’終於可以動了,簡喬南站了起來,隨手拍了□上的灰塵,然後攬住她的肩頭,“回去吧。”

剛剛提議回去的人是她,可是她現在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簡喬南停下來,伸手理了下她被風吹‘亂’的頭發,“怎麽了?”

淩小小的眼中有淚光在閃,她忽然用力撞進他懷裏,雙手緊緊地摟著他的腰。

“簡哥……簡哥……簡哥……”

她一遍遍地叫著他,把簡喬南嚇壞了,捧起她的臉時才發現她臉上都是眼淚。

“怎麽了,小小,你怎麽了?”

淩小小隻是哭,雙手從他的腰上挪到他的肩上,摟著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踮起腳顫抖著去‘吻’他。

簡喬南被她哭得心都‘亂’了,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怎麽了,可是他當然不會抗拒她的‘吻’。

他以前是個很神經大條的人,和曆任‘女’朋友在一起都是無所顧忌,公眾場合也照樣親熱,可是細想起來,和淩小小在一起時,應該是最收斂的,僅有的那幾次,也是有意捉‘弄’她。

唯一例外的,連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是因為什麽的,就隻有他們婚禮上的第二個‘吻’。

那真不是必需要做的,事後他還被那些朋友笑了很久,可是他自己也不知怎麽回事,就是在那一刻,特別想親一下她。

不是捉‘弄’,也不是他本‘性’中那種肆意的囂張。

淩小小身體剛好,‘吻’得太久她就有點喘不上氣了。簡喬南忙鬆開她,嘴‘唇’貼著嘴‘唇’問她,“怎麽了?”

她低下頭,用臉蹭他的‘胸’口,一遍遍小聲地求著他,“簡哥,你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

這對她來說,差不多就是求歡的暗示了。

簡喬南簡直有點哭笑不得,卻又忍不住心中發酸,“小小,你不用這樣。”他‘揉’了幾下她的頭發,“我說過我不討厭跟你做這種事,我很喜歡。”而且她現在的身體也怕承受不住。

淩小小卻置若罔聞,整個身體都往他身上鑽,恨不得跟他融為一體的樣子。

“簡哥,怎麽辦?”她的聲音很小,卻一字不落地鑽進簡喬南耳裏,“怎麽辦?你害得我媽死不瞑目,你還好幾次想殺死佑嘉……他們是我最親的人,你這樣對他們……我恨你,你知不知道,我恨你……可是,我更喜歡你,怎麽辦?我就是喜歡你……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賤,可是我還是喜歡你。”她忽然哭出聲來,自暴自棄一般的語氣,“我就是喜歡你……我認了,我們重新開始吧,好不好?”

他知道她愛他,他知道她恨他,他知道她更愛他,可是簡喬南從來沒有想過可以從淩小小口中聽到“重新開始”四個字。

這個奢侈了,他一直都是抱著一種隨時會結束地心態呆在她身邊。

“小小……”他捧起她的臉。

天上的星星應該都是掉到她眼裏了吧,要不然怎麽會這麽亮,讓人眩目。

“簡哥,你抱抱我。”淩小小的聲音軟軟地在他耳邊響著,讓他暈頭轉向,好幾秒後一把將她打橫抱起,連他的外套掉到地上也顧不上去撿。

他將她抱進病房,小心地放到‘床’上,然後開始‘吻’她,並在接‘吻’地空當小心地脫掉了她身上的衣服,然後溫柔地伏上去。

即使不鎖‘門’,也不會有人會不經他們同意就進來的。

淩小小一直哭,可是固執地不肯像以前那樣閉上眼睛,她的眼裏是那種孤注一擲的絕決。簡喬南被她這種眼神刺得全身都痛,不得不去‘吻’她的眼睛,‘逼’著她閉上了眼,然後溫柔地進入了她。

淩小小在這一瞬間忽然重重地僵了一下,然後即使閉著眼睛也無法阻止她的眼淚。

簡喬南心疼地‘吻’她,叫她的名字,將自己的手指扣進她的指間,十指相扣地將她的手按到‘床’單上。

她在恨著他,隻是因為更愛他,才願意忍受這種痛苦給他這種歡愉,他明白的。

簡喬南在她的身邊睡著了。他的一隻手臂橫在她的腰上,將她緊緊地箍在自己懷裏。

淩小小在一片昏暗中睜開了眼睛。

簡喬南這邊總算是先穩下來了,接下來,在她出院後,她要親手將鍾以晴送進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