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小藥妻淡櫻

第31章 小藥妻淡櫻

陳豆領著她往客棧走,越近阿殷便越是心驚,是她先前在核雕鎮住過的客棧,就連上房也是先前她住的那間。穆陽候竟這麽早便開始窺視她的一舉一動了?

穆陽候的無處不在,令她心有恐慌。

她覺得自己是他掌心裏的一隻鳥兒,就跟孫行者那般,被壓製在如來佛的五指山下,掙脫不得,逃不得,卻不知何人才是解救她的唐玄奘。

不過幸好阿殷向來是個容易想得開的人,不然在家中多年早就被憋出病來。她按捺下心中的情緒,整整衣裳,跟上陳豆的腳步穿過廊道。

言深守在上房的外邊,見著阿殷,思緒千回百轉,上一次侯爺親她的場景曆曆在目,總覺得阿殷是個極其不可思議的姑娘。不過倒也曉得自家侯爺上心,沒了先前難為她的心思,微微垂首,說道:“侯爺在裏麵。”

說著,推開門,側過身子。

屋裏明亮透徹,關著窗子依然能夠見到陽光的剪影,稀稀疏疏地倒映在青石磚上。不是漆黑一片,她也稍微鬆了口氣。她垂著眼,施了一禮。

背後的房門緩緩關上。

“吱呀”的一聲,無端在她心頭跳了下。

“起來吧,不必多禮。”有書頁窸窣的聲音響起,“你坐,也不必拘著。”阿殷聞言,道了聲“是”,方緩緩抬眼。核雕鎮裏的客棧不差,上房裏價格不低,裏頭是應有盡有。

一張黃梨木書案前,上麵堆了半個手臂高的簿冊,再遠一些還有雜七雜八的東西,阿殷沒有多看,收了眼,在離書案不遠處的圓桌前坐下,心裏頭有點突突。

這倒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穆陽候,沒有一開口就咄咄逼人,更沒有冷言冷語,不過卻不知他想做什麽。

他不開口,她也不敢先開口,目光在上房裏四處打量,瞅完窗欄的紋案瞅圓桌上的茶杯,一樣一樣事物地仔仔細細看過一遍後,一瞧漏壺,也不過是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沈長堂很安靜,除了翻頁時發出輕微的聲響,其餘時刻他也不說話。

阿殷忍不住將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今日穿了黛青彈墨圓領錦袍,外罩一層天香薄紗,略微分散了黛青的濃厚,窄袖微挽,露出一截線條流暢的手腕,平添幾分隨性。阿殷瞧著,又稍微往上挪了點,心道上天當真眷顧這位侯爺,不僅僅賜予了滔天權勢,而且還有一副好皮囊,好事盡數都讓他占了。

目光又緩緩上挪,冷不防的對上他那雙丹鳳眼,心中又突突一跳,慌忙地避開,假裝打量他身後的屏風。

握著簿冊的手一頓,沈長堂微微一哂。

近日事多,永平那邊的事跟雪片兒一樣,綏州這邊的事情也多。人道他是尊貴無比的穆陽候,能隻手遮天,令官員聞風喪膽,卻不知身上擔子有多重,聖恩又有多沉。

事情一多,也無暇顧她。

可好些日子不見,倒是有些想見她了,問一問兩個核雕到底有幾個意思。本來是打算處理完手中事物才與她算賬,便先逮了人,然而她杵在不遠處,卻叫他有些分心。

眼睛不安分得很,左看右瞧,最後竟還肆無忌憚地看他。說她膽大吧,有時候有膽小得很;說她膽小吧,也不對,孝道盛行,他稍微教唆了下,她都敢把他父親拿捏起來。

簿冊上白紙黑字的,分分明明,她一進來,進度便慢了不少。

他索性放下簿冊。

聲音沉沉。

“過來。”

阿殷是有經驗的人,沈長堂每回的“過來”二字,接下來必定是要索吻了。她有些猶豫,也覺得自己不能總這麽順從,明明答應她了,隻要她侍疾的,可現在他哪裏像是需要侍疾的模樣?

她試探地道:“侯爺可是有哪兒不適?”

阿殷到底年紀還小,在旁人麵前裝模作樣還能唬一唬,可穆陽候打六歲起便是皇帝伴讀,在朝廷上摸爬打滾二十餘年,稱一聲老油條都不為過,她那點小心思沈長堂看得一清二楚。

“搬張鼓墩來。”

阿殷照做,鼓墩落在書案的前頭。

沈長堂不滿,道:“離那麽遠作甚?本侯爺又不會吃了你。”手掌一抬,直接指了個地方。阿殷一瞧,是書案的右側,離他還有一段距離。妥妥帖帖地辦了,剛坐下來,那道眼神睨了過來:“會磨墨麽?”

“……會。”

沈長堂又重新拾起簿冊,如老僧入定般地看了起來。

隻是她眼神是沒亂瞟了,乖巧地磨著墨,可簿冊的字卻仍然看不下去。她離他不遠,身上有一股特別的味道,不是熏香,也不是女兒香,沈長堂眼神閃了閃,有點印象了,是核香。

阿殷磨墨的手有點僵。

眼角的餘光瞥到沈長堂若有若無的視線,委實叫她不自在。

她忽然停了下來,輕咳一聲,道:“阿殷為侯爺磨墨添香,感謝侯爺提點之恩。”半晌,那邊沒傳來回應,她微微抬眼望去,正巧碰上沈長堂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兀自一笑,道:“你這算盤打得倒是響,就這麽將我打發了?”

“侯爺千金之軀,腳踏萬裏河山,嘴嚐珍饈百味,坐擁金山銀山,阿殷隻是一方坐井之蛙,看不見外頭錦繡河山,獻不出合貴人心意的珍寶。”

她身體如此瘦弱,如此單薄,眼睫輕顫,細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顫動的陰影,仿佛風一吹,她便隨風逝去了。

沈長堂眼神微深,食指輕點桌麵,扣出沉悶的聲響。

再欺負,怕是過頭了。

“別站著,坐下,陪我一會。”

阿殷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有點驚詫地看他。他道:“本侯一言九鼎。”阿殷連忙道謝,原以為穆陽候會提過分的要求,她甚至做好他再次輕薄她的準備了,可沒想到他居然隻說陪他坐一會。

他說一言九鼎,可她心裏卻不是很相信,忐忑地坐到夕陽西下,沈長堂才從書案前抬首。他瞥了眼外頭,道:“時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阿殷應了聲,離去時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他居然就這麽放過自己了?

她穿過客棧的廊道時,腳步有點飄飄然,準備下樓梯之際,背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不一會,便到了阿殷身後。

“殷姑娘請留步。”

阿殷認出了言深的聲音,刹那間身體僵硬起來,極其緩慢地轉身,道:“不知郎君有何指教?”

言深道:“指教不敢當。”

說著,遞出一樣事物。

“侯爺說作為荷塘月色核雕的謝禮贈給姑娘。”

阿殷垂首一看,正是如今百金難求的鬥核大會邀請帖。

阿殷回到馬車裏時,夕陽的餘暉已經消失在天際。

薑璿笑吟吟地道:“姐姐可拿到了邀請帖?”

阿殷道:“拿到了。”隻是卻有點燙手,她真摸不清穆陽候的脾性,也不知今日他是什麽意思。算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亦或有其他意思?

薑璿問:“姐姐怎地好像不太高興呢?邀請帖到手了,姐姐就能參加鬥核大會了!這不是喜事嗎?”

阿殷呢喃道:“是喜是憂如今難講。”

薑璿沒聽清楚,問:“姐姐說什麽講?”

阿殷本想說她覺得那位穆陽候對她有點不一樣,不像對一個普通侍疾的丫環,可轉眼一想,穆陽候什麽美人沒見過,他是什麽身份,她又是什麽身份,如此猜想,倒有些自恃甚高了。

她看了看請帖,搖首道:“妹妹,你可想也參加鬥核大會?”

薑璿一愣,當即道:“我雕的核雕哪裏上得了台麵,再說到時候那麽多人,我肯定會緊張極了,說不定還會鬧笑話。而且請帖也隻有一張……”

阿殷道:“核雕鎮裏還有一張邀請帖。”

薑璿連忙搖頭:“別,我在姐姐身後就好了。”

阿殷也不勉強。

薑璿又道:“姐姐明日還要過來核雕鎮嗎?”

“等範小郎的消息,上官家的方伯那兒又個核雕難題,我頗感興趣,改天去看看。”

也是此時,南北街交匯處的宅邸裏依次點了燈,屋裏亮堂堂的,宛若白晝。

屋裏傳出一位年輕郎君的聲音。

“我此回過來,還帶了家裏的郎中。方伯的眼疾可有好些了?父親極其掛念方伯,我來恭城時父親還千叮萬囑,讓我一定把藥方子帶到,都是這幾年父親四處搜集的明目良方。”

方伯笑道:“老身年事已高,眼睛自然不中用了,兩位東家有心了。”

上官仕信說道:“核雕鎮人來人往,管租賃到底費心思,方伯何不跟我回綏州頤養天年?父親也是成日在嘴邊掛著的。家中能者濟濟,能接管核雕鎮的活計大有人在,方伯也無需辛苦。”

“不是這個理兒,我在這裏不辛苦,沒事溜溜鳥,看看別人鬥核,清閑得不行。再說了,宅邸裏還有五六個仆役,還有搭手的寶子,我在這裏是享清福。綏州那邊家大業大,人也多,還沒我在這裏自在。”方伯笑嗬嗬地道。

上官仕信歎道:“方伯堅持,我也隻好作罷,隻是請方伯一定要保重身子。”話音一落,他又溫和一笑,轉了話題:“聽聞已有小半月,核雕鎮裏還沒人能破解方伯的難題?”

提起核雕,方伯渾濁的眼珠子都亮了不少。

“老身的難題豈能這麽容易解開?核雕鎮裏大多都是半路出家,水準比不上綏州的。我也沒指望有人能解開。”一頓,他又道:“前幾個月核雕鎮裏倒是出了個有趣的人,與洛家的姑娘鬥核,鬥的是十八羅漢核雕念珠,開頭第一個羅漢,圖紙也沒備,直接六刀齊下,開了眼鼻嘴耳,一刀不差。”

上官仕信笑道:“難得見方伯誇人。”

方伯道:“以前我也沒少誇少東家,上官家唯獨你一人核雕天賦最高,可惜你誌不在永平。”

“仕信不才,沒有升官加爵的野心,隻求問‘核’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