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竹外桃花17

第七十七章 竹外桃花17 4000+

“寧總。”

可安一個激靈,惡狠狠地抬眸,看到眼前站著的人是徐宮堯,她眼裏的凶光才一點一點黯淡,接著,就像是潮落後的沙灘,一片空洞。

“要不要,再進去看一眼?”

可安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站了起來。

病房裏的哭聲還在此起彼伏地響著,像是這人間最後的一場鬧劇償。

她走了兩步,忽然軟倒在地上。

“嘭”的一聲,是膝蓋骨和地麵瓷磚的碰撞,在幽長的走廊裏,驚天動地攖。

徐宮堯快速地奔過去,他感覺這一下,會把她纖瘦的身子骨給打散。

但,沒有。

他還未觸到她的胳膊,她自己站起來了,穩穩地,連一點顛簸都沒有,一步一步,走向那間明亮異常的病房。

可安走到門口,腳步停住了。

她掃了一眼,把屋裏的人都看全了,唯獨沒有去看病床上的寧容成。

寧稼孟和寧子季一左一右地站在窗邊,一個麵色沉痛,一個麵無表情。

沈潔瑩伏在病床上,哭得像個淚人兒,王天奈靠在寧正瑜的身上,微微抖動著肩膀。寧正陽不在。

“都出去。”可安冷冷的,聲調冷,表情更冷。

沈潔瑩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她精致的妝容已經花了,一張臉被衝刷的像是九州大地,東一塊西一塊。

“可安啊!”

沈潔瑩叫了一聲,朝她跑過來。

可安沒動,就被一把抱住了。

“我可憐的孩子,你該怎麽辦?你該怎麽辦?”沈潔瑩將她攬得很緊,透不過氣來的緊。

“小嬸。”可安推了推她:“你吵著我哥了。”

她漠然平靜的,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偶。

沈潔瑩愣了一下,寧子季就上來,攬住她的肩膀將她往外推:“別吵了,先出去。”

寧正瑜也攬著她母親王天奈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看了看可安,也看了看緊跟在可安身後的徐宮堯,什麽都沒有說。

寧稼孟走在最後。

“可安啊……”

可安躲開了寧稼孟攬過來的胳膊。

“大伯,我想和我哥待會兒。”

寧稼孟點了點頭,出去的時候輕聲地歎了口氣。

所有人都出去了,徐宮堯也側身退出去,退出去的時候,給她關上了門。

可安扶著門站了一會兒,才把視線落到了病床上。

那個男人閉眼地躺著,身上的管子都已經拔了,看起來,好像隻是安靜地睡著了,看起來,好像隻要等他睡醒,他們就可以收拾東西出院回家了。

可安走過去,搬了自己的椅子過來。

椅腳落地的發出“吱嘎”一聲,打破了這屋子詭異的靜謐。

她坐在椅子上,不聲不響。眼淚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但卻始終沒有冒出來。

寧容成蒼白的臉,在她眼裏漸漸地模糊成了一片,像是瑩瑩的雪原。

她想起那一年,母親去世,他弓腰背著哭鬧的她在房間裏走圈,一圈一圈一圈,直到她哭累了睡著。

醒來是半夜,但他仍然坐在她的身邊,頭發亂了,眼睛紅著,可看到她睜眼,他的臉上的情緒就都收斂了。

他溫暖的手探過來,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額。

她記得,那時候的他,還五指齊全。

她記得,那時候的他說:“安安,媽媽以後都不在了,但你別怕,哥哥會一直在。我會愛你,保護你,讓你健康平安的長大。我發誓。”

發誓了,也可以食言嗎?

可安的手探過去,摸到他發鬢,摸到他的唇角,也摸到他那根殘缺的手指……

胸口忽然一陣難忍的絞痛,像滾燙的油淋在了心頭。

她透不過氣來了,他隻能把手捏成拳,狠狠地捶打著自己。

但是,不管用。

她覺得,自己也要死了。

病房的門忽然被撞開了。

有人急匆匆地跑進來,她聽到那人大喊了一聲“哥”,她聽到那人又再叫著她的名字。

她的世界黑了。

她想,死就死了。

至少,一家團圓。

言澤舟從出租車上下來,小區裏黑漆漆的。

他走了幾步,仰頭忽然看到自己的公寓亮著燈。

風似乎停了停,他短暫的出神之後,甩下自己身上的背包,三個台階一步三個台階一步地往上跑。

門開了,他沒有換鞋,一頭衝進去。

廚房裏有人,他聽到腳步聲,屏息等著。

“回來啦?”是母親的聲音。

他緊繃的神經,忽然斷了。他應了一聲。

言伊橋手裏拎著兩個餐盒,從餐廳裏走出來。見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過道裏,她停了一下。

“怎麽了?”

“沒事。”

“你去哪裏了?”言伊橋走到餐桌邊,把餐盒放下:“我昨天來也沒有見到你,今天來又不在,打你電話手機又關機。”

“沒電了。”言澤舟把口袋裏的手機掏出來扔到沙發裏,轉身去洗了把臉。

“我剛和東生通過電話了,他說你請了一天假,昨天晚上臨時又加了一天,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沒有。”言澤舟手裏握著一塊毛巾,一邊擦臉一邊往外走。

言伊橋手邊的餐盒一個是空的,一個是滿的。她打開了滿的那個,把裏麵做好的菜撥到了空的那個裏。

“你爸做的,雖然你以後有人給你下廚了,但他新研究出了什麽菜色,還是想讓我帶過來給你嚐嚐。”

言澤舟沉默。

以後都有人給他下廚了嗎?

他差點也是那樣以為的。

“我怎麽感覺你臉色怪怪的?不舒服嗎?”言伊橋放下手裏的筷子,把手探過來,碰了碰言澤舟的額頭。

言澤舟揚手握住了言伊橋的手。

那是一雙依舊細白柔軟的手,除了保養得好,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家務幹得少。

她的母親,嫁了一個疼她的好男人。

“媽,我很久沒有去看看爸了。等我這周有空了,就過去。”

“真的嗎?”言伊橋頓時笑靨如花,“你爸啊,天天念叨著你,他就盼著你能過去看他呢。”

言澤舟笑了一下。

“對了,如果你覺得時機成熟了,可以把那個姑娘也一起帶去給你爸瞧瞧。我那天無意和他提了一嘴,可把他高興壞了。”言伊橋說著掃了言澤舟一眼。

他又在出神,黑漆漆的眸子裏帶著一絲倦色。

“好了,我得走了。回去晚了你爸得擔心。”言伊橋把填滿的那個餐盒推到言澤舟麵前:“你把這個盒子放冰箱裏,明天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我知道了。我送你下去。”他站起來。

“好。”言伊橋笑著。

他送言伊橋去停車場,看到那個空蕩蕩的車位,心裏也是空蕩蕩的。

回去的時候,他去繞了一圈。他的背包還丟在原地,這麽久,竟也沒有人撿。

他撿起來,拍了拍包上的塵土。

對麵門崗亭的門衛大叔正在看新聞。他路過的時候門衛大叔忽然把他叫住了。

“言檢。”

言澤舟停下來。

“來來來,你看看,這是不是經常和你一起那姑娘啊?”

16寸的舊款電視機上,接連閃過兩張照片。

第一張是可安,她穿著帥氣的職業裝,表情專注又迷人。

第二張是個英俊的男人,那個男人的眉眼和可安有幾分相像,他西裝筆挺的樣子帶著幾分儒雅,魅力十足,但那張照片被處理成了黑白。

“寧氏副總寧容成昨晚忽然去世,寧氏集團管理層恐重新洗牌,新任女總裁寧可安……”

海城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

烏壓壓的黑雲在天際湧動,偶爾露出一絲天光,很快又被埋沒。

徐宮堯站在門口,看了一眼跪在靈堂裏的可安。

她穿著黑色的長裙,身形纖瘦單薄,但脊背卻挺的直直的。晃動的燭火映照著她的憔悴的臉,他第一次見到她這般了無生氣的樣子。就像,沒有靈魂。

昨天,她忽然暈倒在了寧容成的病房裏,然後就昏睡了整整一天。

這一天,對他來說,長得就像是世界末日。

好幾次,他都產生了那樣的錯覺,覺得她也不會再醒了。

幸而,她終於醒過來了,不止醒了,而且還像變了一個人。她冷靜地料理著寧容成的後事,接受著別人的哀悼,隻是偶爾停下來,像現在那樣,呆呆地跪著。

沒有人知道,她的心裏,到底正在上演怎樣一場風暴。

寧正陽撐著傘過來,外麵斜風大雨,他的衣服都濕了。

徐宮堯對他點了點頭,他也點了點頭。

“姐。”寧正陽走到可安身邊。

可安沒動也沒有理他。

“都準備好了,我們得送大哥去墓園了。”寧正陽輕輕地握住了可安的胳膊。

她的身子,又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

“姐。”

“等下吧。”徐宮堯對寧正陽使了個眼色。

寧正陽深吸一口氣,順了意。他陪可安跪著,臉色也是難看的。寧容成生前,和他感情也很要好。

那是,他人生的啟蒙老師,是他最敬重的兄長。

事發突然,他本在外地出差,接到父親電話的時候,他覺得世界都崩塌了。更何況,是身邊的可安。

這個打擊,足以摧毀了她。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了震,有條短信進來。

他掏出來看了一眼。

“方便的時候,給我回個電話。”

屏幕上閃動著言澤舟的名字。

正陽下意識地看了看可安。

她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正陽站起來,拿著手機走到門口,把電話給撥回去。

言澤舟很快就接了起來。

“她怎麽樣?”

“不哭不鬧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正陽如實已報。

言澤舟那頭沉默了許久,正陽等著他說話,目光卻遠遠地落在了可安身上。

可安忽然站起來了,她俯身,緊緊地抱住了寧容成的骨灰盒。

她準備好了。

“我們要去墓園了。”正陽對言澤舟說。

“照顧好她。”

“我會的。”

正陽掛了電話,跑過去扶住可安。

可安卻掙開了他的手,沒有讓任何人碰她。不,或者,她是不想讓任何人碰到她懷裏的寧容成。

徐宮堯撐起了傘,把傘沿傾向可安,自己走在了雨裏。

雨很大。

寧氏的工作人員看到了,立馬跑過來為他打傘,他搖了搖頭,拒絕了。

長龍一樣的車隊,一輛挨著一輛排列在靈堂前麵。一起去墓園的人,都已經妥妥帖帖地坐在車裏等著了。

徐宮堯把可安送進了第一輛黑色轎車裏,自己坐上了副駕駛座。

他的身上全都濕了,司機遞給他一塊毛巾,他擦了擦臉,回頭去看可安。

“寧總,可以出發了嗎?”

可安低頭盯著懷裏的骨灰盒,良久,才開口。

“走吧。”

為了避免記者跟拍,這一路都封鎖了。開出靈堂沒多久,徐宮堯就在模糊的雨簾裏,看見了那輛黑色的越野車。

越野車停在路邊,大雨捶打著車窗,看不清楚裏麵坐著什麽人。

但徐宮堯知道,那是言澤舟。

黑色的轎車和黑色的越野擦肩而過,車裏的可安和言澤舟,誰都沒有看見誰。

雨還在下。

好像,過往的所有痕跡,都會在這場雨裏,被衝刷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