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雕花富貴榮華矮櫥上擺著青竹插瓶,四足象泄孔香爐裏燃著香料中的新貴青竹香,炕上鋪著荷蘭進貢的淺色絨毯,紫色牡丹紋蜀錦大迎枕上靠著的女子,將發髻半綰,簪一套點翠嵌珍珠歲寒三友頭花簪,笑語嫣嫣間耳朵上的大紅寶石耳墜折射出炫目的光彩,露在被子上頭的手腕上帶著金鑲九龍戲珠手鐲,翻轉之間又是一片雍容嫵媚的流光。

下人們屏息凝視侍候在側,如意拘謹的跟著覺羅氏仰視著炕上坐著的長姐權珮,大紅包被裹著的皇長孫躺在長姐身邊不哭不鬧,覺羅氏欣喜的讚歎:“小阿哥已經知道疼人了,這麽乖巧!”

權珮眉眼之間盛滿笑意,仿佛一朵正開的牡丹,如意有片刻的愣神。

外頭進來個一身明黃的女子,眾人都忙著行禮叫太子妃,後頭跟著大福晉、三福晉幾個屋子裏忽都亮堂了起來,幾乎沒有尋常人可以站的地方,如意小心翼翼的立在一旁生怕出了錯。

太子妃低頭看了看繈褓裏的孩子:“叫什麽名?”

“隨口叫著寶哥兒。”

如意瞧著那些塞給小阿哥的見麵禮,隻覺得實在值錢,有些甚至叫不出名字來,不怎麽出門的她第一次來了聚集了大清最尊貴的女人的地方,忽的覺得自己卑微又渺小。

外麵的丫頭進來傳話:“吉時到了!”眾人便都起身,隨著抱著孩子的奶娘一同出了屋子。

產房外廳正麵設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瓊霄娘娘、雲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下頭人將準備好的槐條、艾葉熬成湯的盛在銅盆裏,添了金銀裸子和喜果,圍著的福晉親戚們便都依次上前添盆。

等到脫的光溜溜的寶哥兒被放進了盆子裏,收生姥姥便拿起棒槌往盆裏一攪,一麵攪一麵說些吉祥話,好在天熱,即便脫光了放進水裏也沒什麽,隻是孩子睡的香甜,突然換了環境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眾人都笑著道:“哭的多響亮!”這便是吉兆。

胖嘟嘟的兒子誰不愛?即便是哇哇大哭的時候也看的在場的沒有兒子的女眷滿是羨慕,三福晉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神佛保佑一定要是個兒子!

大福晉的眼神一暗,別過頭看向了別處,不遠處的台階上站著胤禛的幾個妾室,聽說有孕了的那個李氏也摸著自己的肚子,盛夏的陽光裏帶著滿滿的期待,大福晉嘲諷的笑了笑。

孩子被抱了進去,權珮看了一眼:“抱進屋洗幹淨換上衣裳。”

奶娘忙應了一聲,帶著幾個丫頭進了裏間又給寶哥兒洗了一遍。人多手雜,誰知道那些東西是好是壞?

不大的院子,裏裏外外坐滿了女眷,李氏不方便侍候,隻偶爾瞥見了跟著覺羅氏的一個小姑娘,不大的年歲有些畏畏縮縮,但到也規矩,不多說不多看,眉眼平常一點也看不出是福晉的妹妹,她隻這樣無聊的想了想便丟在了一旁,並不知多年以後她們的種種恩怨糾葛。

權珮擺弄著眾位福晉女眷們給的見麵禮,拿起個刻著“榮華富貴”字樣的赤金長命鎖仔細看了看,祥雲暗紋隻有在太陽底下才能看清,隱約可見中間“平安長壽”的字樣,做工上確實是個上品,這是大福晉給的,瞧著卻好像是剛炸過的一般,她仔細的拿在手裏觸摸,邊緣處隱隱的凹凸不平,仿若是磕壞了一般。

大福晉這又是什麽意思?

太子妃給的是個五彩瓔珞的項圈,十分惹眼,拿在手裏沉甸甸的,到也符合太子妃的身份,太子宮中的李側福晉有孕,太子妃瞧著隻怕心裏也舒服不到哪去。皇長孫本隻是個虛名,但太子大抵更想圖這個虛名,不留神她的寶哥兒就成了風口浪尖的人物,不知道多少人存了心思。

李側妃還是生個兒子好。

權珮將東西都擺在了一旁,丫頭們自然就收了起來,外頭開了席,權珮這也端了飯菜上來,丫頭們侍候權珮淨手用飯。

等著眾人都用完飯,上頭從皇上開始的賞賜便都來了,全是金燦燦黃橙橙的東西或者好看上乘的布料,看的人眼花繚亂,到底是嫡妻生的阿哥,跟別的就是不大相同。

丫頭們一一登記造冊,收入庫房。

時候差不多了,賓客們坐著略說了會話便起身告辭,覺羅氏走的晚一些,跟權珮又多說了幾句家常:“......非要讓我帶著過來,我也怕給你丟人......”

權珮看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如意,笑了笑:“您別為這生氣了,阿瑪說的也對,她隻是個姑娘罷了。”

女兒都這樣說覺羅氏就覺得順暢了不少,又叮囑權珮:“養好身子出了月子就把四阿哥攥進手裏,你們後院又要進兩個,千萬別鬆勁!”

權珮點頭應是。

覺羅氏有著多年同妾室鬥爭的成功經驗,隻是在這不大的院子裏到底不敢多說,最後隻化成了一句話:“聽額娘的話,就是在怎麽樣也要跟四阿哥處好,抓住男人的心才是最緊要的!”

權珮有片刻的恍惚,若是她的母親在,是不是也會像覺羅氏這樣苦口婆心的囑咐她?

胤禛被灌了不少酒,帶著一身酒氣進了屋子,竟也不像往常一樣知道避諱,衝到權珮的屋子裏,擠在她的懷裏:“.......今兒可喝了不少!三哥都被我喝趴下了,我還沒醉!”

他的眼神清亮又興奮,在權珮的懷裏扭來扭去:“他們都沒兒子就我一個有,都可羨慕了!”

果真像個孩子一般,權珮笑著接過丫頭的帕子給他擦臉:“是不是隻顧著喝酒飯也沒吃?”

胤禛皺眉思索:“吃了!吃了雞腿,還吃了豬蹄!吃了不少的東西!”

權珮便給他順著脊背:“那這會有沒有哪不舒服?”

“都不舒服,你親親就好了!”他說著竟咧嘴笑。

權珮也被逗笑,給他按揉了一會太陽穴:“去洗個澡吧。”

“你也要一起。”

“您知道我不方便的。”

到底連哄帶騙讓丫頭服侍著胤禛去了淨房,權珮才清淨了不少,隻是也染上了一身的酒氣,又讓丫頭侍候著換了一身衣裳。

亮紅的小炕幾上擺著好幾樣點心幹果,納蘭明月偎依在姐姐純郡王側福晉納蘭氏的身邊咳著瓜子,捏起姐姐銀絲繡芍藥的袖子看的羨慕:“您說怎麽就是個阿哥呢?”

納蘭氏知道妹妹說的什麽,笑著點了點她光潔的額頭:“胡思亂想什麽?”

納蘭明月坐直了身子:“我也想跟姐姐一樣,做個風光的側福晉!”

純郡王福晉無子又不得寵,納蘭氏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已經五歲一個三歲,又得純郡王的喜歡,說是正室福晉也不為過。

納蘭氏攬著妹妹耐心的道:“聽你說,四福晉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你是她挑進府的,可見她這個人有度量也有權勢,以後四阿哥保不齊也是郡王親王的,不可能隻是有一個福晉,你若也能早日生下阿哥又讓四阿哥歡喜給你求一個側福晉也是可以的,但你千萬記著,剛進宮,一定要會忍耐會伏低做小!”

納蘭氏大抵想到了她剛進純郡王府時的日子,眼裏的陰霾一閃而過。

納蘭明月是很信服姐姐的,乖巧的點頭,隻是片刻又犯了愁:“可我已經得罪了武若曦了,怎麽辦?”

納蘭氏的眼裏閃著狠曆的光芒:“你放心,有姐姐在,保管叫武若曦有苦說不出!”

第二日胤禛起來見自己在權珮跟前的小榻上睡著,隱約想起夜裏自己的作態,又是害羞又是窘迫,等著權珮醒來,早早的就不見了人影。

後宮妃嬪賞賜了不少布料,堆積在庫房裏遲早也是個壞,權珮自來對妾室丫頭都大方,她自己歪在炕上看書,叫曉月領著宋氏和李氏去挑料子做衣裳。

宋氏低調隻撿了匹不大起眼的青色暗紋緞子,便就不肯多要,李氏往常都喜歡桃紅色菊紋的緞子,恰好有一批,也就理所當然的挑了出來。

曉月進屋見權珮正在看書,站在一旁略等了一會,聞見香爐裏的香氣淡了不少,輕手輕腳的撿了一塊香片點燃放了進去。

從淺綠色紗窗裏透進來的光,照著小炕幾上的青瓷筆擱閃著潤澤的光亮,權珮修長的手指微微彈動,半響停了下來,曉月忙上前接過權珮手裏的書,將紅葉書簽夾在裏麵,放在了書架顯眼的位置,見權珮將目光給了她,才忙道:“宋格格是一批青色暗紋緞子,李格格是桃紅色菊紋緞子。”

權珮用手指撐著額頭,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仿佛是在閑適的欣賞欣賞窗台綻放的小葉海棠花,鮮豔的海棠花堆成團開放,仿佛是在朝著主人撒嬌邀寵。

明明知道有事要發生,福晉卻還是如此的漫不經心,是因為一切都在掌握中,還是因為根本就不在乎?

福晉慵懶柔和的聲音用頭頂傳了過來:“院子裏的下人敞開了要他們走動,盯住該盯住的人,我們隻瞧著誰忠誰奸吧.......”

“奴婢明白了!”瞧著無事,便跪在權珮腳下,替權珮捏腿。

權珮靠著滿底的芍藥花紋引枕微閉著眼,聽著曉月輕聲道:“.......大福晉原來竟是生過一個小阿哥的,隻是生下兩天就沒了,因沒有過過洗三,外人知道的也不多,但畢竟是有過的事情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的。”

權珮便想起了那個長命鎖,難道這鎖子是舊年裏給這位夭折了的小阿哥準備的,甚至那上頭的痕跡是大福晉因為憤怒摔出來的?是想這充滿了晦氣的東西讓她亂了心神?

裏間傳來寶哥兒響亮的哭聲,片刻又安靜了下去,小丫頭出來回了一句:“小阿哥剛才是餓了。”

見福晉並沒有睜眼,曉月在一旁朝她擺手,她忙悄悄退了下去。

曉蓉從外頭端了新做好的櫻桃畢羅進來,權珮才睜開眼,曉月覺得跟即將可能發生的事情相比,福晉對眼前的吃食更感興趣。

雲右曾帶著她去吃過長安城有名的韓約櫻桃畢羅,那時候為什麽不能品出這裏頭輕微的酸澀,看不出雲右眼裏的哀傷和期待?對雲右她真的不曾一絲關懷和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