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狐狸點心

第30章 小狐狸點心

天宮的轎子很大很寬敞,和狐族當初送他來東海時隻夠坐一人的那種完全不同。

天兵們見到他來隻行了禮,也不說話,一隊人將車輦圍了個嚴實,白蘞一看這架勢就知道崇琰肯定沒有說實話,不隻殷寒亭被蒙在鼓裏,隻怕也沒想讓他活著回去。

不過還算在意料之中。

天兵們牽引的車輦沒有往天宮的飛去,反倒急急越過岸灘,幾個矮矮的山頭,朝內陸疾走。

他不會有機會看見天帝了,目的地是漭山。白蘞從身邊拿出一個匣子,裏麵放著掏出殷寒亭所說的東西,那是一隻木令,上麵龍飛鳳舞地刻著一個殷字,兩片有些暗黃的樹葉,不過還可以吹,一個海螺,最後,就是他的香包了。

白蘞把木令穿在香包上,然後跟著一起掛進衣服裏,徒留著隻盛了兩片樹葉的匣子,他吹起海螺,和樹葉婉轉的曲調不同,海螺的聲音有些低啞沉悶,聽罷天兵們的腳步微微一頓,倒是沒有進來阻止。

人界的夜晚降臨,山穀間的小村落緩緩燃起炊煙,他們日暮而息,然而東海的戰事卻不分晝夜,一直緊張地持續著。

魔族經過千百年的藏匿,乍一出現,實在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北海被侵占了幾個重要的城鎮之後才算回過味來,拚死反擊,東海頂在兩邊的交界處,把戰線不停地向北方推進,已經有不少魔族的頭目放棄村鎮向陸地逃竄。

雖然這一次魔族的侵略十分迅猛,但實際上他們並沒有能夠完全服眾的首領或是太過高遠的目標,因為凶殘嗜殺的性情,使得他們對於劫掠、屠城、搶奪的欲1望更重。而且魔族不止對待他族如此,連自己族內亦是紛爭不斷,這是一個把自相殘殺當做家常便飯的種族,稍微有點能耐的魔們都以吞噬同類作為增加自己功力的契機。

所以幾個魔族頭目在最初的暴虐抵抗之後紛紛勞燕分飛,化作一盤散沙也在意料之中。

龍君此時開赴前線,為的並不是把這群散魔趕盡殺絕,而是隻有一個目標——九嬰。

能噴水吐火的九頭怪,因其叫聲如嬰兒啼哭而得名。它和其他魔族之間不一定有什麽聯係,但它一日在北海,就一日成為他們平亂的隱患,同時,震懾著普通海族組成的士兵隊伍。

這回一接到北海的報信,殷寒亭就立即朝著九嬰藏匿的地點趕去。

上一次他們交戰不過是相互試探,這次可就不一定了。

除非九嬰願意離開海底退往人界,否則,不死不休。

上古青龍龐大的身軀壓在被魔族攻占的城池上空,弱小的魔族們還未發出悲鳴,就被青龍口中噴出的水柱和四周遊走的水線肢解,血腥氣息瞬間像是蒸籠上翻騰起來的白煙,半空中鮮紅的顏色凝聚成霧,而後又作為血雨淅淅瀝瀝地飄灑。

浮於上空被血色的霧氣遮蓋住身軀的青龍仰頭發出嘯聲,隨後,被逼至孤境的九嬰終於不再龜縮於城內,化出真身應戰。九雙血紅的眼睛閃爍著殺戮的光芒,上一次被青龍咬下的頭顱已經重新長了出來。

撞擊聲讓北海的天空也為之色變,寒流卷過兩隻巨獸的身軀,青龍一爪向下拍去,正好將九嬰的其中一個腦袋抓得腦漿迸裂,然蛇頭的攻擊力雖然不強,但是難得在數量太多煩不勝煩,因為如果九嬰需要,那麽它的頭可以在頃刻間複原。

戰況一時僵持。

青龍良久不得要領,身體向上空遊去,九嬰便緊追不舍,頭顱全都拉直起來,不再像是雜亂的水草一般四處分散。

結果就在這時,龍身忽然向下一個急轉。九嬰哪裏能夠想到,原本還慢動作和它打鬥的青龍竟然能以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速度遊回來再將它纏住。

不……或許並不是遊回來的,而是——

青龍的身軀快如閃電般地纏住了九嬰的八顆腦袋,除有一顆腦袋僥幸逃脫外,剩下全被龍口中噴出的尖利水刃齊齊切斷!

瞬移!

斜斜飛出的水刃不僅差點把九嬰的身體削成了光杆,就連北海的天空也刮出了狂風席卷的效果。

九嬰這是第一次感受到上古仙獸的可怕之處,在他的第九顆腦袋被撕下的瞬間,其他的腦袋也重新陸續長了出來,青龍煩躁地嘶吼著,顯然是在為自己先前放跑了一隻蛇頭而感到惱怒。

九嬰並非是不死之身,想要殺了它,隻有同時切下九顆頭顱才行。而北海的海水水溫太低,必須速戰速決,長時間的戰鬥和寒水的衝洗會使它的身體越來越僵硬,不能再拖了!

青龍似乎還想再來一次,但九嬰已經起了退縮之意,黑色的魔氣彌漫開來,九雙血紅的眼睛齊刷刷地閉上,等到青龍從魔氣中掙出時,巨獸九嬰已經繞過它,極快地向海麵竄去。

青龍並未再追趕,但警告和威脅的尖嘯聲久久不息,直到九嬰完全脫離海底,它這才停了下來,慢慢地喘息著蜷起身體,從霧氣中消失。

這座經過一番血洗的城鎮名叫裹雨,如今看來真是城如其名,腥風裹雨,城中滿是魔族碎裂成塊的屍首,血水四處橫流。

召集侍衛們前來接應的煙火已經發出去。

殷寒亭披著他那件玄色的長衫,搖搖晃晃地扶著牆角坐下,他的呼吸很是粗重,身上的青鱗也開始從腳踝處一片一片地接連出現,緊接著是腿、腰腹、還有他的半張臉。

伴隨著劇烈的頭痛,身上的燒灼感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殷寒亭撐著身體,心想還好過來時把城中的魔族都清洗了一遍,否則此刻若是栽在一個小嘍囉手裏,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等待的時候為了保持清醒,殷寒亭強迫自己睜開眼,費力地從懷裏掏出了小草塞給他的桃木盒子。他在來時的路上遵守了承諾,一直沒有打開,現在九嬰的離去像是一個敗退的信號,很快東海與北海的戰事就會暫時先有一個了結。

所以他打開了也並不算違反約定,不知道小草放了什麽東西,盒子不重,殷寒亭笨拙地打開後發現裏麵隻有一隻小小的油紙包,他挑眉地看著紙包上寫著的“吃掉我”三個字,果不其然,一層一層把油紙剝開後,裏麵竟然卷著一塊撒著芝麻的點心。

點心通體奶白,捏起來很軟,而巴掌大的盒子卻隻裝著兩個指節那麽厚的一塊小糕餅,這種傻事大概也隻有小草才能做得出了,殷寒亭無奈地歎息一聲,左右閑著無事,他竟然當真把糕餅放進了口中。

也許是小草親手做的,點心的味道有些特別,幾乎入口即化,有一種說不出的清香,似曾相識,殷寒亭微微一頓,然後忽然蹙眉,隨即從口中吐出了一小片油紙。

殷寒亭:“……”

這又是玩的哪一出?

殷寒亭額角簡直一抽一抽地疼,他把吐出的紙條展開,卻隻見上麵用蠅頭小楷寫著細細的一行字道:“我走了,你會後悔嗎?”

和先前的“吃掉我”不同,這行字寫得顯然極為認真細膩,一筆一劃像是帶著主人的影子,無端地多出了幾分悲傷的意味。

“我要走了,你會後悔嗎?”

眼前似乎出現了小草偷偷拉著他的衣擺無辜對視的畫麵。

會後悔嗎?

殷寒亭怔愣了一瞬,第一反應是小草因為臉上的傷,心中對他恨意未消,所以趁著他身體有恙在點心裏下了劇毒……不過,以他百毒不侵的體質來說,真是這樣小草大概就要失望了。會後悔嗎?或許吧,小草這些天裏又是挨打又是生病,自從化形後跟著他起就擔驚受怕沒有過好一天日子,恨他也是應該的。

至於要走……

殷寒亭原本正頭痛難當,這會兒卻好像忽然清醒了過來,心頭一跳,走……

走去哪兒?

殷寒亭猛地站了起來,一陣頭暈目眩,他想到了某種可能——今日那個藏在車輦中不敢出聲的人會是小草嗎?

然而,讓他震驚的變化才剛剛開始……

他和九嬰打鬥結束之時血雨就已經停住了,先前因為青龍現身而聚集的雲霧卻在此刻才完全消散,一束陽光穿過深海,撥開陰霾照入裹雨城。

殷寒亭被光芒籠絡著,眼前一片模糊,等到他在回過神來時,他隻覺得身上燒灼般的熱度正在迅速退卻,他手上的鱗片也在短暫地泛起淡青色的光澤之後,如同晨曦初展時,凝結在花瓣表麵的露水,一滴一滴,從皮膚上滑落。

滴在髒汙的地麵,水滴砸出深深淺淺的圓點,不一會兒就被寒風吹幹……

直到他的腳踝也同樣變得潮濕,衣服被水沾濕而貼緊結實的身軀,殷寒亭愕然地望著天空睜大雙眼,他的半張臉上,青鱗化作水珠流下,像是來不及說出口的告別,更像是孤者無助又無望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