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男男之間
男男之間
第四十三帖
如我所料,我和彭智然果然沒能分在同一個分公司。
直到畢業分配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叔叔在係統裏是個領導,後來他沒去當財務,而是去幹了營銷。
不到一個月,彭智然就和他們公司那些年紀相若的年輕人混得很熟。新的環境,新的朋友,他如魚得水,偶爾跟我打電話,談起這些都很興奮。我很失落,因為他的新生活裏沒有我。而這一個月,我隻見過他一次,還是我找的他。雖然那天他見到我很高興,拉著我聊到深夜,可我依舊難過。離開了陳嘉的彭智然,依舊是那個活力四射的彭智然,而離開了彭智然的陳嘉,再不是那個快樂的陳嘉。
我們公司是那種一個蘿卜一個坑的企業。我很受不了那些虛偽的麵孔,和踢皮球的做事方式。每天看著那些阿拉伯數字的進出賬款,聽著阿姨媽媽們嘮叨青菜又漲了幾毛股票又賺了多少,我真心厭惡,可又不能沒有這份工作。
我本來是想一工作就搬出去住的,可就在我四處找房子的時候,我媽單位有個小夥子,也是工作後在外麵自己租房子住,搞大了一個女孩子的肚子又不想負責,後來人家父母吵到單位裏來,影響很差。結果我媽就又改口不肯讓我出去住,她說年輕人,難免有衝動,你才十九歲,不能走錯路。我真想告訴她,或許有一天她求我去搞大某人的肚子我都不會去搞大,但這話又怎麽可能說出口。於是我隻是一味的堅持,她就堅決不給予經濟支持,我隻好拚命存錢。
彭智然公司附近一間毛坯的一室戶,當時的租金就要三百五。我一個月工資才八百塊,甚至都不能滿足房東付二押一的要求。所以我要省吃儉用。
但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努力是不是有意義。上次見彭智然已經是十天前,這幾天我甚至都沒有給他打電話。每次打電話都是我打給他。他們一個辦公室六個人共用兩部外線,上次我跟他聊了二十分鍾天,他們主任就丟話給他聽:“年輕人,別一天到晚隻知道聊天,工作才應該放在第一位。”我不想影響他工作,就告訴他等方便打電話的時候就CALL我,我再打過去。
那時候的年輕人還沒有手機,我隻有一部摩托羅拉的BB機。彭智然是知道號碼的,但他一次都沒CALL過我。我想十天呢,怎麽可能連通一次電話的機會都沒有。就算白天不能給我打電話,晚上為什麽也不打?雖然他們家的電話是放在他父母房間裏,用起來不方便,可打來問聲好總可以啊。難道是他有了新朋友,就忘記了我這老朋友。還是他在公司裏遇到了什麽漂亮的姑娘,忙著開始談戀愛?
我就這麽胡思亂想的,可就是不肯主動打個電話給他。我很想知道,到底要到多少天後,他才會主動想起我?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犯賤,明明難過得要命,卻還是倔強得要死,難過的隻有自己。單戀的感覺真痛苦,為什麽隻有我記掛他?
那天我坐公司班車去上班,我木然地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行人。車子快到公司的時候,突然路邊一個穿黑色皮夾克的人吸引了我的視線。那個人高高的,微微低著頭走路的姿勢有點像彭智然,我記得彭智然也有件黑色的皮夾克。於是我盯著那人的背影死命的看,會是彭智然麽?會是他來找我麽?當我看清那人的臉時,我哭了。不是彭智然,當然不是彭智然,那隻是一個路人,一個完全和他不像的路人。
彭智然,我好想你。
第四十四帖
最後我還是沒能忍住,到公司就打了個電話到彭智然公司,但他竟然沒上班。我躊躇了半天,決定冒充市文明辦調查七不規範撥個電話去他家。我想他,想聽他的聲音,可就是不想讓他知道這回又是我主動聯係他。
電話響了一遍,沒人接。我不死心,繼續撥。這次響了很久,終於被接起來。
“喂?”是彭智然。
我憋著嗓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老成一些,官僚一些:“你好,這裏是市文明辦的,我們現在進行一項七不規範調查,請問能占用你一點時間麽?”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低低的,有些悶悶的:“可以。請問。”
“謝謝。請重複下七不規範是哪七不。”我心裏忐忑異常,既怕他聽出我的聲音,又怕他聽不出。
“不隨地吐痰,不亂扔垃圾,不破壞綠化,不在公共場所吸煙,不說髒話粗話……嗯……不亂穿馬路……還有、還有……啊,還有不損害公物。阿嚏!”
我楞了楞。他在那頭問:“不好意思。請問對麽,還需要回答什麽問題麽?”
我忙一邊搖頭一邊說:“不……不,不用了。”而根本沒意識到他完全看不見。
電話另一頭微微沉默了下,突然他試探著:“陳嘉?”
我呆了,他聽出來了?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承認還是否認,還是……還是直接掛斷?!
還沒等我想好,他在那頭歎了口氣:“是陳嘉吧?你搞什麽?冒充什麽市文明辦的。我上周獻血,休息了幾天,這兩天有點發燒。昨天剛好一點,阿嚏阿嚏阿嚏……”他吸了吸鼻子:“我還當什麽重要事情,電話一直響,褲子都沒穿就跑過來接,阿嚏……這回估計又要加重了。”
我這才想起來前幾天公司的確是有下放了獻血指標,每個分公司三個人。這種事情都是在公司新進員工裏抽簽的,我運氣好,這次沒抽到。一想到他獻血後又生病,我頓時手足無措:“我我……我隻是想跟你開個玩笑,那個……昨天同事說冒充市文明辦的給朋友打電話……看幾個人會上當……”我隻好拚命的找借口撒謊,心裏後悔得要死。
“無聊……”他說,聲音甕聲甕氣的,果然比之前更悶了,略略頓了頓,他說:“你耍我,怎麽補償?”
“我……我……現在來看你吧!”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連主動打個電話都不肯的我,這時候卻願意主動去找他了。
“嗬嗬,”他笑:“好,正好今天沒人給我弄中飯。不過我要吃振鼎雞!”
“嗯!”我在電話這頭重重點頭。好吧,他又看不見。再鄙視自己一次。正要掛電話,他在那頭問:“喂,你認不認識路?”
這真是問到點子上了。我啊了一聲說:“哎呀,隻有個大概印象,不記得了。”
他罵:“笨死了。XX路XX弄XX號XXX,從你們公司過來44路再轉72路,到XXX站下,直接就是我們小區馬路斜對麵。”
我急忙拿了紙筆把門牌號記下來,嘴裏說著哦哦哦。
掛了電話我就跟領導請了假,說我媽病了。然後出去買了半隻振鼎雞,又打包了兩碗雞粥和一點雞胗,我打車去了他家。公車太慢了,隻好奢侈一回。
按了半天門鈴,他才來開門,果然臉色不大好,穿得嚴嚴實實一副精神萎靡的樣子。看見我一副凶巴巴的麵孔,一把把我拎進去:“這麽快!你個臭小子,吃的呢!”
我忙狗腿的舉高手裏的外賣:“這裏這裏,我買了半隻雞,還有雞粥,還是熱的,還有你愛吃的雞胗。”
搬了小桌子到他床邊,我堅持他睡在床上由我弄給他吃飯,然後就托著下巴看著他喝粥。
他喝了半碗粥,臉色稍微泛了些紅,鼻尖上微微冒了一層汗,這才抬頭看我:“發什麽楞呢,還不吃?光看我幹什麽?”
我耳根紅了紅,忙夾一個雞腿給他,抓了抓頭發低下頭嘟噥:“那個,對不起,我真不知道你生病了,那個……你病情沒加重吧?”
他瞪我一眼,沒回答,隻是問:“你怎麽知道我在家?”
我脫口而出:“你幾天沒聯係我,我打去你公司……”說到一半才後悔,急忙閉嘴。
他也沒在意,嗯了一聲說:“這幾天很忙,又要幫你看房子又被抽中獻血。對了,”他咽下嘴裏的雞肉,看著我:“我有個朋友的表哥有套房子要出租,價錢很便宜,一個月才一百六,就是離你公司稍微有點遠,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隻看著他。
“你個笨蛋,傻笑什麽?快吃!”
第四十五帖
彭智然朋友的表哥那套房子果然離我公司不近,不過卻離開我們倆各自的單位差不多遠,都是二十分鍾左右的車程。
我本來就想借套房子離他近一點,現在這個距離幾乎在我們倆中間,況且價錢真是便宜,我立馬就點頭了。
彭智然卻看著空空如也的房間皺眉頭:“什麽都沒有,還要買家具。這得多少錢啊。”
我取笑他不懂行情:“都是這樣的,外麵三百多的房子也沒家具的,都是毛坯。這裏還有個煤氣灶已經不錯了。到時候我買個床墊和塑料衣櫥就行了,買什麽家具呀。”
他點頭:“那我陪你一起弄吧。這樣我以後夜不歸宿來揩油也心安理得一點。”
我欣喜地:“歡迎歡迎,千萬別跟我客氣。”說完想起來重點,瞪著他:“不許帶女人來!”又心虛地跟一句:“我媽要是誤會了會殺了我!”
他一把將我勾過去,用胳肢窩夾著我的脖子,揉我頭發:“知道了!你個囉嗦鬼。”
我哎喲哎喲掙紮著把脖子從他胳肢窩下解脫出來,梳頭發:“不要搞亂我的發型!”
跟房東約了一天簽好合同,交了錢,拿了房門鑰匙,我拉著彭智然去輕紡市場買東西。
買了點塑料地板,又買了個厚一點的床墊,搞了個拆卸式的塑料衣櫥,我們倆大致上把房子布置了下,然後約好去我家幫我搬家的日子。
我是等一切都鐵板釘釘定下來,才回去跟我媽說的。我媽罵了我半天,最後無奈的說你都已經把合同都簽了,就隨便你吧。然後一邊幫我把當初住校時候的被褥翻出來,一邊叮囑我這個那個的,隻準我帶部分東西過去,其他的用到了再回來換,還要求我每周必須回家吃飯多少天。
我一個勁點頭,收拾了一大堆東西出來。
搬家那天,彭智然竟然還帶了他兩個發小一起來幫忙,一個叫羅峰,一個叫梁明傳。
四個人大包小包乘著公車把東西搬過去,到房間裏攤了一地。彭智然看著我帶過去的碗詫異:“這個碗帶來幹嘛,再買不就行了!”
我瞪他:“家裏都是現成的,帶來不就行了。你就知道買,真敗家。我還要存錢買電視機呢!”
梁明傳附和:“是啊是啊,這家夥最敗家了!彭智然,你以後娶個老婆可真要幫你管著點,否則你們家早晚堆不下!”
彭智然一邊穿鞋準備出門去買炒鍋,一邊點頭:“是是是,必須娶個像陳嘉這麽會持家的才行!”
我:“呸,滾吧你!”
彭智然:你個二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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