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十三

第二天,聞梅到中學生紅衛兵總部開會去了,柳月因為受傷沒來上課。$(n)$(小)$(說)$免費提供閱讀

頭天在人民大會堂發生激烈衝突的事開始在學校傳開了。過去,如果社會上發生了什麽重大事情,要由上級一級一級地往下傳達,或者從報紙上得到有關的消息,根據這些渠道提供的內容和確立的標準,決定應該如何解釋或行動。然而,對上一天發生的事情,上級沒進行傳達,也沒有任何指示,報紙上也隻是報道了演講會召開的情況,泛泛地號召全市人民學習紅衛兵小將英勇無畏,不怕犧牲,舍己救人,義無反顧的共產主義精神,投入到**中去,跟隨毛主席在大風大浪中奮勇前進,卻隻字未提會後所發生的事情。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即便是一鱗半爪地聽到一點風聲的,也不知道如何看待或者評判所發生的事情,學校籠罩在一種神秘而惶惑的氣氛中。

課間休息時,偶爾還有同學問起前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老師們見到我們,雖然仍熱情地打招呼,卻連問也不問起,在樓道裏遇見了鄧明玉老師,也隻是對我們點了點頭。

中午放學的時候,葛利江問我:“學校沒有人找你說什麽嗎?”

我回答說:“沒有啊。”

他說:“不是說在市裏演講後就到其它學校演講嗎?”

我說:“原定回學校進行演講的事現在都沒人提了。”

站在我旁邊的楊南雁有些擔心地說:“不可能吧,不是原來就說好了的嗎?”

昨天演講時的興奮中仍然保留在我們的情緒裏。

我和楊南雁走在金鱗路上,街上的行人很少,太陽豔豔地照著,工廠裏機器仍在發出節奏輕快的轟鳴,偶爾有一輛公共汽車“突突突”地經過,車後揚起一層薄薄的淡黃色的塵土,溫暖的陽光在街道兩旁的每一間店鋪前都投下一片陰影,也在我們前方投下了並在一起的兩個小小的身影,引領著我們走在空曠的馬路上。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快到公共汽車站的時候,想到還在家養傷的柳月,本想提議去看她一下,但看楊南雁並沒有這樣的意思,便也沒有說什麽,我問:“以前,你不知道自己暈血嗎?”

“不知道。”

“那你以前打過針嗎?”

“打過,隻是打針的時候感到害怕和緊張,以為別人也是這樣,並不知道就是暈血。”

“你昨天的樣子可是嚇死人了!”

話匣子打開後,談話便流暢起來。我們談到了昨天的演講,談到傍晚時發生的衝突,心中仍保持著那時候的激動。我們都不明白,為什麽那些大學紅衛兵要來衝擊我們的演講會,我們把他們的行為歸結為一種“破壞”,表示了極大的憤怒。

經過金鱗灣小廣場的時候,看見那裏有很多的人。小廣場就在化龍橋東頭不遠的地方,周圍有百貨商店、副食商店、聯合診所和一個餐飲合作社辦的飯店,沿著一排寬闊的條石階梯下去,還有一個熙熙攘攘的肉菜市場,總之這裏是金鱗灣最熱鬧的地方。**開始後,一些群眾組織的人在旁邊消防水池的前麵搭起了一個弧形的張貼欄和一個辯論台,經常在那裏就某一個觀點展開辯論。這時,一幫工業大學的學生正在張貼欄上貼一條“憤怒聲討陵江市委製造大會堂慘案的滔天罪行”的標語,還有一些人在散發油印的傳單,向圍觀的人們繪聲繪色地講述昨天人民大會堂發生的衝突,聲稱要組織告狀團,上北京控告程旭東破壞**,殘酷鎮壓大專院校紅衛兵的十大罪狀。我們好奇地聽了一會兒,感到有些好笑,不屑再聽下去,將他們塞給我們的幾張花花綠綠的傳單揣在兜裏便離開了。

走到化龍橋頭時,楊南雁問我:“你感覺我們昨天的演講還可以嗎?”

我說:“好極了,我都不相信,我們能講得這麽好,尤其是你和聞梅的演講,一口的標準的普通話,字字句句都字正腔圓,而且,你的聲音比她還要渾厚和響亮,象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播音員的廣播。”

她有幾分得意地笑了。

“你的普通話為什麽說得那麽好呢?”

“我媽就是北方人嘛。”

“你媽是什麽時候來到我們這兒的呢?”

“日本鬼子占了東北的時候,是隨我姥姥過來的,前些年,我姥姥回東北了,我媽卻留了下來。”

“所以你就成了南雁了?”

“嗯。”

“好一個‘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

“賣弄!是小學語文課本裏的‘秋天到了,一群群的大雁往南飛’”她笑著說。

“那,你轉來我們學校前在東北上學嗎?”

“不,是陵江市第二中學,前不久他們還來人邀請我參加橫渡長江的活動呢。”

“那是誰教你普通話的呢?”

“還用誰教嗎?從小跟我姥姥、跟我媽就學會了。”

“怪不得,你和聞梅的普通話都講得那麽好。”

“我有幾個字的發音還是比不上聞梅。”

“比不上她也正常,她爸媽都是北方人,從小有兩個老師教。”那時我以為北方話就是普通話。

“現在我知道錯在哪裏了,下一場演講我比她還要好。”她的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那想象中的演講就在眼前。

化龍橋上,有幾個專門為行人避讓來往車輛而修建的半圓形的凸出部,來到這裏的時候,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手扶石欄向外望去,靜靜流淌的嘉陵江牽引我們的目光直到很遠的地方。一時間,我的心也仿佛那一片視野,變得開闊而遼遠起來。這時,各工廠下班的汽笛響了起來,低沉的汽笛聲在渾黃的江麵上低回環繞。她突然轉過身來,臉對臉地站在我麵前,說:“我們還是第一次這樣一起走路回家吧!”

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讓我想起了那個夢,心裏一陣激動,說:“不,是第二次了。”

她奇怪地問:“我怎麽記得就隻有這一次呢?”

我說:“還有一次是在夢裏。”

大概我那時候的樣子很傻,她笑了,說:“夢裏的也算嗎?”

我說:“有詩為證。”

她這才有點認真,問:“真的!可以給我看看嗎?”

“信則有,誠則靈,你都不信,我不給你看。”

“我信。”

“行。”

“好!說了算數。”她伸出左手手掌豎在我麵前。

我伸出右手,“啪”地與她拍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們的擊掌觸動了什麽,一種美麗得“驚心動魄”的感覺猛烈撞擊著我的心。是她嗎?那種我偶爾從書上見過,被描繪得無比美妙而我卻從未體驗過的感情!我又不相信,在我朦朧的意識中,那仍然是一個太重大、太飄渺的存在。

在語文課上,鄧明玉老師曾經給我們講過戴望舒的詩,並十分動情地向我們解釋過戴望舒這個名字的典故。說望舒是傳說中駕馭月亮之車的仙子。戴望舒給自己起了這樣的一個名字,就是希望要象望舒對待美麗的月亮女神一樣對待自己心儀的人兒,為她駕駛月神之車,天天陪伴著她馳過廣闊的夜空。那個故事使我對這樣的感情的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儀式感,以為象一切重大事件的發生一樣,這樣的感情的產生,大概也應該有一個莊嚴的儀式,不可能這樣地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就來了,所以,我不相信那一瞬間來到我心裏的激動可能隱藏著那麽重大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