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許願
第49章 許願
飄風密雪。獨夜空江。浮玉荒寒嶂也。古渡漁燈起。野色正蒼蒼。混霄壤。入微茫。說謾鶴氅遊。驢背吟。羔兒帳也。何似忠臣遙海上。歎身世顚危。觸景可沾裳。——《玉玦記-渡江》
小橋流水,夜裏墨色的河流倒影出老城區的燈火,隱隱綽綽。
穆晉北跟念眉坐在河岸通往水邊的石階上吃宵夜,他碗裏的是幹拌的餛飩,給念眉買的是酒釀圓子。
他買好東西回來葉朝暉已經走了,隻有她一個人還坐在那裏兀自出神,眉眼間堆滿絲絲縷縷的愁緒。
他們最終還是沒坐在那裏,而是避開人群,從河岸最偏僻的一角沿著石階走下去,借著一點燈光坐在暗夜中聽著流水潺潺的聲音享用美味。
念眉明顯沒有什麽胃口,拿著小勺在碗裏無意識地攪動,沒見她吃兩口。
穆晉北什麽都不問,隻把自己的碗放到她眼前,“不想吃甜就吃點辣的開開胃,這餛飩是我吃過最給勁兒的,你試試。”
她笑笑,想說這是她從小當正餐吃的東西,當然知道是怎樣的好味道,但看他臉上的懇切又不忍心推拒,夾了一個餛飩慢慢吃下去,嘴裏就像燒了一把火。
“怎麽……怎麽這麽辣?”她捂嘴,他一定放了太多辣椒。
穆晉北咧嘴一笑,“好吃吧?我問了擺攤的大叔,他說他認得你,從小就可能吃辣了!正好我也愛吃,所以我才囑咐他多放點辣椒,這樣才過癮。”
念眉被辣得眼淚汪汪,連跟他鬥嘴都沒辦法,隻好趕緊吃了幾大勺酒釀圓子。好在她剛才一通攪合,酒釀的湯已經不燙了,可是灌了兩口還是沒能完全中和掉辣的痛感,忍不住伸出舌頭像小狗似的拚命喘氣,淑女形象什麽的早就丟到九天雲外去了。
穆晉北就一直盯著她看,邊看邊樂,終於等到她回眸瞪他了,才湊上去響亮地在她嘴上重重一親,“……還好嘛,也不是太辣啊!”
倒是很甜,像她一貫的味道。
等她平靜下來,兩碗宵夜也終於被吃得底朝天。畢竟不是上海那樣的不夜城,夜市上的人到了這個時間點也漸漸散了。穆晉北去買了礦泉水來給她漱口,順便帶回兩盞紙糊的蓮花燈在手裏擺弄。
他們剛才都看到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蓮燈順著水流的方向沿河道漂下來,蓮心的蠟燭明明滅滅,在墨色的河中煞是好看。
那是有情人的願景,盡管途中難免離散。
穆晉北把蠟燭在蓮心擺好,粉色那盞遞給她,“這個給你。我還沒放過這玩意兒,你玩過嗎?”
念眉搖頭,事實上放河燈這樣複古又浪漫的舉動她並不陌生,但以前從來隻有羨慕和憧憬的份。即使是跟葉朝暉在一起的時候,也因為聚少離多,無論西方的情人節還是中國最傳統的七夕都不曾一起度過。
她捧著那盞小小的蓮燈,問穆晉北道:“你沒什麽話想問我嗎?”
“問什麽?”
“剛才我坐在那裏,跟葉朝暉聊了什麽……你不想知道嗎?”
他笑了笑,“那你們聊了什麽?”
他那麽坦蕩,完全不靠偽裝。並不是不在乎,否則不會呷醋酸掉牙,但不得不麵對麵的時候他又給予她充分的信任和尊嚴。
要計較起來,倒顯得她不夠豁達。
“其實也沒什麽,他說他在蘇城開設了新的辦公室,留下了聯係方式。還有……他說你媽媽好像要到蘇城來了。”
穆晉北不否認,“他說的沒錯,而且我媽不容易對付,你也一定知道了?”
念眉點頭,“嗯。”
大家不妨都坦誠一些,有什麽困難就一同去麵對。
穆晉北看向遠處,笑容變得淺淡,“其實我媽生我的時候情況不太好,差點難產出不了產室的門,所以一直很疼我。你別看津京是家裏的老幺,其實縱著她的是爺爺和我爸,我媽最慣著的是我。從小不管我要做什麽,上什麽學校、交什麽朋友,隻要不是往歪門邪道兒上走,她都由著我來。我大哥比我優秀得多,誰說起穆家小一輩兒的孩子都首先是朝穆皖南豎大拇指,輪得著我的時候,他都已經是成家立業的成功人士了。就這樣,我媽還把她的公司交給我看管,也不怕我整天沒個正行的給她敗光嘍!”
念眉道:“你不會。”
他有多少本事,她心中有數,早已不是最初她印象中認定的紈絝子弟。
他長臂一伸,攬住她的肩頭拉進懷裏,親了親她的發旋,笑道:“你是第二個這麽信任我的女人,真好。”
“第三個。”念眉靠在他懷裏輕輕說,“還有津京,她也很信任你、敬重你。”
“她最信的其實是我大哥,不過這些年因為大嫂的事兒沒少跟他鬧別扭。當然我也是在大哥結婚的時候才意識到,有件事我媽無論如何是不會由著我的,就是我的婚事。”
念眉一凜。
“所以周圍要好的朋友,像陳楓大暉他們都知道我的規矩——不管認識了哪家的姑娘、跟誰走得近了些都不許往我媽跟前兒捅。我沒認真交往過什麽女朋友,更不敢往家裏帶人,就是怕她發作起來要去找人家麻煩。當年大哥的事兒實在鬧得太慘烈,如今孩子都這麽大了,後遺症還沒完,鬧得離婚了孩子沒媽,值當麽?”
她不看他的臉也能感覺到他的黯然,他愛他的家人,所以才有這樣的遺憾。
“你媽媽插手了你大哥的婚事?”
“何止是插手?”他苦澀地笑了笑,像是有點害怕似的緊了緊手臂,“不過我大哥大嫂見天兒地折騰,我媽大概也怕了。我總覺得她應該有了點兒覺悟,不會再像當年逼我大哥似的來逼我。所以你別怕,我一步都不離開蘇城,就在這兒守著你,她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念眉不覺得怕,別人口中再厲害的穆太太在她看來也不過是個愛子心切又放不下門第之見的母親,沒有碰過麵,她沒有太多直觀的感受。倒是穆晉北不自覺地收緊了攬著她的胳膊,像是害怕失去已經擁有的東西。
“我不怕,我隻是不想讓你太為難。”
他的手挪到她的後頸,輕揉著她絨絨的發際,像在給小貓順毛,也不再多說什麽,隻問:“沈念眉,你信我嗎?”
沈念眉,你信我嗎?很多年後,念眉都還時常想起他問她這句話時的神情,心就像那晚河水波紋上搖曳的燈火。
“我信。”她與他的手又交纏到一起,眉頭一點一點舒展開,“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因為我跟家裏人鬧。”
“我心裏有譜,我也不想鬧成像我大哥那樣。來日方長,懷柔政策比硬碰硬要好,再不濟咱們生米煮成熟飯,抱個大胖小子直接找我爺爺奶奶去……哎,好疼,好疼,你別掐我啊!”
“誰讓你沒正經。”念眉亦怒亦嗔,臉已經紅透了,還好夜色深沉,他看不真切。
兩人笑鬧著,他要躲她“毒手”,又怕她落水,隻能抱緊她嗬她癢,念眉在他懷裏滑得像條魚,好幾次都要直接溜掉了又被他揪回來。
最後兩人都有點喘,他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講和講和,咱們別鬧了,燈還沒放呢!”
念眉這才想起還有兩盞小小的蓮燈被主人冷落在石階上。
穆晉北點燃了蓮心的蠟燭,跟她一人捧一個蹲在水邊,“放這個有什麽講究沒有?要不要許願啊?”
念眉莞爾,“應該可以許願吧。”其實她又怎麽知道?不過許願這種事,總是心誠則靈的。
小小一粒燭火映亮了穆晉北的臉龐,她看到他睫毛又密又長,虔誠的微微闔眼又睜開,“好了,到你了。”
“我也要許?”
“當然了。”
她隻好學他一樣閉眼,心中默念,然後睜眼看他,“我也好了。”
他挑眉,“你許了什麽願?”
“願望不能說的,說出來就不靈了。”
“不說就不說,反正你不說我也知道。”他篤定地勾起笑,跟她一起把蓮燈放進河水裏,看它們在水麵上微微打轉,漸漸漂遠。
“你說它們最後會漂到哪裏去?”念眉問。
他直起身,手插在褲兜裏,仍是瀟灑自在的模樣,“誰知道呢?也許是更大的湖或海,也許半路就被水給衝沉了。不過至少它們現在還在一起,這樣就夠了。”
念眉抬頭看他,他朝她笑,“別這麽看我,看得我又想親你了。”
她難得的沒有害羞躲避,他也就俯身過去,輕輕含主她的唇,溫柔地舔舐,唇舌裹挾著他的氣息和力道,留下獨屬於他的印記。
一直吻了很久,他才放開她,身體和聲音都有些緊繃,“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那你呢?”
“我?大概回去又是孤枕難眠唄,要不你來哄我睡?”
心又狂跳起來,念眉垂眸,“我……我還要去準備搬家的事。”
這倒提醒了他,“你們慢慢收拾不用急,我不會給你們設什麽最後期限,蘭生劇院那邊也是早就說好了的,你們什麽時候過去都行。”
他看出她的迷惘和緊張,捧住她的臉道:“同樣的,你沒做好準備完全的接納我,我不會勉強你。”
他希望她快樂,而人生的不快樂有很大一部分偏偏來源於變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