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寧好下了公交車往家走,身側卻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影,重心不穩地就摔在她一步遠的距離,飛濺起的泥水爭前恐後地落在了她的衣擺上。

她看了地上狼狽的人一眼,那頭雜亂的頭發幾乎已經泡在了泥水裏,身上的衣服也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你個傻子,你倒是在接著躲啊?怎麽,就推了你一把你就站不住了?”旁邊的一條小巷子裏突然冒出來少年粗啞的變聲期的聲音,接著一陣雜亂的腳步傳來,一個打扮很有金屬感的少年從巷子裏冒出頭來,領頭的抬頭就和寧好對視了一下。

“何峰?”寧好遲疑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你又到這裏來欺負人了?不怕再被你爸逮個正著?”

被戳中痛點的少年牙一咬,眉一挑,在一群夥伴前撐住了威嚴,“關你什麽事?上次的賬還沒好好和你算,今天就一起算吧。”

“行啊,”寧好冷笑一聲,視線掠過空無一物的牆腳,伸手脫下了腳下的一隻鞋子,摸著細細的跟斜眼看他,“行啊,你想怎麽算?一起上打個女人太丟臉了,要不就你一個來和我單挑吧,醫藥費自己負責。”

“來就來,誰怕你!”他邊說邊開始擼袖子。

一隻大紅色的高跟鞋在他身側半米遠的地方飛過,被砸到的牆上落下了一大塊石灰,甚至都能看見裏麵的紅磚。

寧好已經脫了另一隻握在手裏,“要接著算嗎?”

何峰身後的幾個少年拉了拉他的袖子,“算了,男子漢大丈夫,我們不和她計較。”

他重重“哼”了聲,帶著早就想跑的幾個少年躥回了巷子裏。

遇上這些少年,就必須讓他知道他打不過,自己先走人。

寧好也懶得去撿那隻扔遠了的鞋,隨手把手裏的那隻也扔了,抬腳踢了踢身前一動不動的人,“喂,你沒事吧?沒事就給我讓個道。”

狼狽的身影迅速縮到了牆腳,髒兮兮的頭也埋到了膝蓋和肚子的間隙裏。

她轉頭看了眼,直接赤腳走回幾步外的家。

身後的人抬起頭來,一直看著她走上樓梯,點亮了一層的燈。

第二天寧好起來,打開家門時看見門口整整齊齊地擺著她那雙大紅色的高跟鞋,鞋上被擦得幹幹淨淨,連一個泥點都看不見,鞋口正對著門,似乎隻等著她伸腳過去。

她把裝著早飯的保鮮袋叼到嘴裏,轉身就關上了門。

下到底樓時看見了昨天那個流浪漢,抱著手臂埋頭,聽到下樓的聲音迅速抬起頭來,視線直直地定在她的鞋上,似乎要把這雙深藍色的高跟鞋瞪出個窟窿來。

寧好沒理他,邁著步子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坐在地上的人站了起來,隔著兩步不遠不近地就跟著她。

到車站剛好車來,她刷了卡上車,隔著玻璃看著那人快跑兩步,也隻能傻呆呆地看著車離他越來越遠。

她掏出三明治,低聲嘀咕,“還真是個傻子啊。”

因為羅雯被調離的事,整個辦公室的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寧好呆著不舒服,掐著下班的時間,快速地拎包走人。

還是在樓下被李澤錫拉住了,他挑眉笑了下,把一個大罐子塞到了她懷裏,“我沒有其他意思,調走羅雯也不是隻因為你,所以不會用這個人情來強迫你做什麽,不過,收下點小禮物總還是行的吧?”

他也不等寧好拒絕,甩著鑰匙扣走了,“你要是把東西還給我,不管用什麽方式,我都認為是你想請我吃飯。”

寧好從公交車上下來,一眼就看見那坨蹲在車站邊的人,周圍等車的人都自動和他隔開了一大段距離,真的不要更顯眼。

他蹲的是早上的位置,寧好從旁邊走過時,他的眼睛猝然亮了一下,起身繼續跟在她身後兩步外,可能是因為蹲得久了,姿勢有點怪異。

寧好一個罐子抱了一路,公司旁邊的車站太顯眼了不能扔,車上擠得慌,也沒地方扔,走了幾步看見垃圾桶剛要扔時,餘光看見了就跟在身後的傻子。

她把罐子舉起來,問身後的人,“你要嗎?糖,很甜的。”

傻子站在原地,一張臉上什麽都看不見,眼睛也隱藏在了狗啃般的劉海後,髒得和炭一樣的手在身前擰來擰去,就是原地不動。

“不要啊?不要的話我就直接扔了。”

她作勢要扔,傻子一個箭步上前搶了過去,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退回到了原來的距離。

動作那個敏捷,要不是糖罐到了他手上,簡直就是錯覺。

寧好繼續走,他也就繼續在身後跟,到了她家樓下就停下,自己乖乖蹲在角落裏,捧著個糖罐發呆。

她上樓收拾了一下,給自己做了晚飯,胃口不好都沒吃完平時的量,想要放到冰箱時手頓了頓,回頭看了下進門時拿回來放在玄關的紅色高跟鞋,去廚房拿了一次性的食盒,把多出來的大半的飯菜都到了進去,拿了雙筷子,另一隻手拎著垃圾,穿著拖鞋就下樓了。

傻子果然還呆在那裏,手裏的糖罐也紋絲不動,不知是不是開不來。

寧好把裝著飯盒的袋子放到他旁邊,直起身就對上了那雙看過來的眼睛,幹淨又透徹,沒有沾上一絲一毫的塵埃。

滿滿全是信任和依賴。

她直覺就躲閃了一下,硬起語氣,“都是晚上的剩飯,你自己愛吃不吃。”

倒完垃圾回來,半滿的飯盒已經空了,被舔得幹幹淨淨地放在腳前,擺得端端正正,三百六十度沒有死角。

那個傻子抱著糖罐歪著頭看她,那麽髒的臉都擋不住他發射出來的“求表揚”的信息。

寧好抱臂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吃飽了嗎?”

搖了兩下之後,頭很快就被點成了撥浪鼓。

她用鼻子哼了聲,把拖鞋踩得啪啪響上了樓,樓道裏的感應燈亮起來,把她的影子拖長,整個罩住了蹲在地上的人。

那個傻子又跟了她一天。

第三天下了公交車之後再看見那個傻子,寧好放快了腳步就朝家走,她早就發現了,那個傻子一走快腳上的姿勢就會畸形,也跟不上她的步伐,她早上就是這樣成功地把他甩開的,沒想到還是被他找到了車站。

但傻子似乎也預料到了的這一招,就算她跑得再快,自己跑的姿勢再怪異,還是堅持著跟了上來,一直追到了他常駐的樓下。

寧好在樓梯前停步,她穿著高跟鞋,跑不快也跑得累,看見幾步外站著的傻子,積攢了幾天的怒氣瞬間爆發,抬手就把手裏的包砸了過去。

“別以為你是個傻子我就不會打你,你要是還沒見識到我怎麽打人的,我就親自打給你看!”

傻子退後一步,把她的包接住抱在懷裏,呆呆地看著她,另一手還緊緊地抱著那個一直沒被打開的糖罐。

“我告訴你,我隻是看你是個傻子才可憐你,要不然我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你別仗著我好心就得寸進尺,一個傻子而已……”

“阿植不叫傻子。”

清冽的,透徹的,就像是一條緩緩地流著的山泉的聲音。

寧好瞪大眸子,連自己接下去想說什麽都忘記了,滿是不可思議地看過去,說話的還真是那個傻子。

他看著寧好的眼睛,一字一頓答得很是認真,“阿植不叫傻子,阿植叫阿植,植物的植,是吃飯飯就可以長高高的,那種。”

他上前一步把寧好扔過去的包遞還給她,還伸手在包上拍了拍,“沒掉,不髒。”

銀白色的包上隨著他拍的動作沾上了兩個黑乎乎的手印,和原來的顏色對比鮮明。

兩個人都看著手印愣住了。

傻子快速地把包抱回懷裏,在衣服上蹭起來,“擦擦,不髒。”

寧好想伸手過去阻止已經來不及,那兩個手印快速暈開,變成了黑乎乎的一片,傻子呆呆地看著上麵的痕跡,震驚得手裏的糖罐都掉到了地上,雙眼也迅速地包了一泡淚,“阿植,髒,擦擦,不髒。”

他瘋狂地伸手在包上擦起來,那個黑印越來越大,他的力道也不斷加大,長長的指甲劃破了包的表麵。

“好了,不要擦了。”

寧好一把搶過包,躲開他還要來搶的動作,指著他大喊,“不要動。”

傻子站在原地盯著她的包,目光像是在盯著什麽殺父仇人。

“行了,你要是想補償的話,就幫我一個忙。”

寧好從包裏拿出一隻手機,示意他過來,兩個人就隨意地坐在了樓梯上,麵前攤著一隻手機,“等會我推你一下,你就朝著這個喂一聲,不要多說話。”

傻子眨眨眼看她。

寧好耐下心來說了三遍,那個傻子才有點懂的點了點頭。她鬆口氣,撥通了那個電話。

嘟了兩聲後,電話終於接通了。

寧好推了旁邊的傻子一把,他看過來一眼,遲疑地“喂”了聲,邊拿眼角惴惴不安地看著她。

“喂?先不要掛!你到底是誰?一天給打了十幾個電話,我才剛接你就掛了,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熟悉的,屬於羅雯的聲音。

寧好一直屏住的呼吸才通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快速地掛了電話。

三天了,羅雯一直都沒事,所以,結症真的就是“她身邊”嗎?

剛鬆的那口氣又堵回了心口,她的神色也愈發凝重起來。

傻子坐在旁邊想推她,身後看見自己的髒手,又怯怯地收了回去,盡量地坐得離她遠些,把自己縮到了角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