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聞墨弦自是察覺到她的變化,笑意深了幾分,拿過桌上盛料的小碗,將剝好得蟹肉蘸上醬料遞到顧流惜碟中,低聲道:“這醬料是珍饈樓秘製的,配上這橙蟹更是一絕,你嚐嚐看。”

顧流惜心裏一暖,夾了蟹肉送入嘴裏,晶瑩的蟹肉裹了一層醬料,入口鮮嫩無比,沒了螃蟹的腥味,反而多了一股淡淡的橙香。而上麵蘸的醬料很好的和蟹肉融合在一起,裏麵加了些薑末,不但提鮮更是驅了些螃蟹的寒性,滋味很是獨特。

顧流惜吃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又夾了快送進嘴裏。她此時穿著一身男裝,卻露出這般模樣,可愛得緊,惹得聞墨弦和冉清影不由有些好笑。

吃完反應過來,這裏可不隻聞墨弦一個人,連忙收斂了那副饞樣,板了板臉色,卻又怕聞墨弦誤會,湊過去低聲道:“很好吃!”

“這都是你的,慢慢吃。”聞墨弦將蟹肉都挪過去,隻當對麵兩人不存在,撐著腦袋看著她。

被她眸子裏那抹寵溺燒紅了臉,顧流惜低下頭卻想起聞墨弦一直未曾吃過東西,顧不得害羞,拿了筷子搜尋桌上的菜肴,撿著聞墨弦愛吃的給她弄了些。

隻是外出用膳比不得蘇府那般用心,適合聞墨弦口味的並不多,顧流惜不禁皺了皺眉。來珍饈樓吃飯,基本都是為了她,樓內飯菜的確很不錯,隻是聞墨弦能入口的也就那些素菜,光自己吃得舒服,可卻委屈了聞墨弦。

聞墨弦看她皺著眉頭看著滿桌的菜肴,自然曉得她在想什麽,開口道:“既是談完了,就開始用飯吧。”

說著看了顧流惜一眼,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另一邊冉清影碟子裏也已然放了許多蟹肉,那黃衫女子趁兩人說話之際,同聞墨弦一般一直在剔蟹肉。

顧流惜見她細心替冉清影夾菜,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下終是想了起來。這一身黃衣沉靜溫婉的女子好像是叫慕錦。

上一世這人原本一直在冉清影身邊照顧她,冉清影也是分外信任她。隻是自己跟著冉清影後,她對自己總有股敵意,甚至多次下絆子,最後被冉清影調走了。等她再見到她時,是冥幽教被心昔閣覆滅之時,她已然死在冉清影身邊。

記憶中這人一直有些陰鬱,而且尤為擅長逼供,手段亦是狠絕,偏偏對著冉清影溫柔得很,隱隱察覺到些苗頭,顧流惜卻不願深思,反正與她沒有幹係了。

冉清影似乎也習慣她這般,開始用飯,時不時同顧流惜說話,給她介紹一些菜色。顧流惜其實並未聽,注意力一直飄到聞墨弦那裏,見她一粒粒挑著米飯,麵無表情地咀嚼,忍不住臉上帶上了笑意。隨後感覺到一股涼嗖嗖的視線,抬頭看向對麵那黃衫女子,卻發現她很是平靜。收回目光,見聞墨弦碗裏米飯還剩了一半,她卻再不肯動筷子,也曉得她吃不下了,將碟子裏她費心剔的蟹肉食淨,擦了擦嘴開口道:“我們用好了,多謝兩位招待。我們還有事,就失陪了。”

冉清影緩聲道:“流惜客氣了,能請兩位用飯,我很榮幸,隻是菜色似乎不合口味,你們吃的都不多。”

“並非不合口味,隻是在之前我們吃了些點心,並不餓,冉姑娘你們繼續用,我們先告辭了。”

兩人寒暄一番,顧流惜跟著聞墨弦離開了,冉清影目光投到窗外,看著兩人出了珍饈樓,顧流惜不知因著什麽,臉上帶著濃濃的笑意。褪去一層客套和疏遠的人,笑起來猶如太陽般,奪目而耀眼。即使她並非對著你笑,看上去都會忍不住跟著愉悅。

一旁的慕錦看她注視著樓下,眼裏少有的是不帶一絲虛假的笑意,頓時垂了垂眸子,臉上的溫柔也蒙了曾陰影。

因著開心沒察覺到有人看著她們的顧流惜,仍是眉眼彎彎地看著聞墨弦,眼睛亮閃閃的,卻透著絲調侃。

聞墨弦抿著嘴不理她,卻見她仍是笑,陡然回頭站住,顧流惜追著她,差點撲進她懷裏。

見她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顧流惜有些心虛,小聲道:“你生氣了啊?”

聞墨弦歪了歪頭,突然眯眼道:“既然你說我醋了,那你不該來哄我麽?卻還在那幸災樂禍,我自然生氣。”

見她如此直接承認,顧流惜反倒不好意思,囁嚅道:“你要我怎麽哄。”

聞墨弦轉頭便走,驚得顧流惜忙跟上去,心裏正忐忑,那人卻掃了眼四周,回頭直接親在了她唇上,猶如一陣清風一拂而過。

顧流惜猛地後退,緊張地環視周圍,這邊人流稀少,各自忙碌著,並未注意方才快速的一幕。可即便如此,顧流惜仍是羞得滿臉通紅,指著聞墨弦:“你……你……我……我。”

聞墨弦抬手撫了撫嘴唇,低笑道:“惜兒,我隻是親了你一下唇,又沒咬你舌頭,你怎麽結巴了。”

顧流惜臉色更是紅了起來,氣急道:“你怎麽亂來,這是大街上!”

聞墨弦分外無辜:“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在大街上。不然,我就不是親一下了。”

顧流惜快被她弄瘋了,快步朝前走,可又停了步子,回頭拽住笑立街頭的人,朝前走。

聞墨弦跟了幾步,開口道:“惜兒,我累。”

顧流惜聽她聲音不對勁,心裏一緊,忙停下步子回頭看她。卻見她嘴角帶笑,嘴裏還在那可憐兮兮地喊著。頓時恨得牙癢癢,這人真是太壞了!可即使如此,顧流惜也舍不得凶她,更別說動手了。隻好輕輕捏了捏她的手,腳下卻是緩了起來,帶著她慢慢朝福伯停馬車的街巷走去。

聞墨弦緩緩走著,看著顧流惜小心地替自己擋著逐漸多了起來的人流,整個喧鬧嘈雜的集市都淡成了背景,隻有那一身藍衣的纖細身影在眼裏越發清晰……

蘇若君一行人終是中秋時分趕到了安州。看著安州城內張燈結彩的景象,幾日來隻能啃幹糧喝涼水的幾人也是有些歡喜。

肖夢錦這幾日一直很安分,畢竟荒郊野嶺,自己沒了功夫不過是一介女流,即使逃脫了也基本難有活路。而且蘇若君幾人對她卻也仁至義盡,衣食住行基本比他們自己還好上一些。身上的傷有蘇若君細心熬藥,已然結痂。

坐在客棧內,肖夢錦有些複雜,原本蘇若君字裏的意思,是要從自己這裏得到些落霞樓的訊息。可是這麽多天她從未提過這些事,隻是一味地如同對待朋友般對她,當然除了一直封著她的內力。肖夢錦自詡不是好人,卻也恩怨分明,如今欠著這份天大的人情,讓她頗為不自在。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傳來一陣敲門聲,她打開門,不出所料是蘇若君。此時她手裏端了個托盤,放了幾碟精致的月餅,還有一壺酒,幾碟小菜。

“今日是中秋之夜,夢錦姑娘怎麽這麽早便躲在房內了,雖說在外不用祭月,可怎麽也要一起吃個月餅,以喻團圓之意。”

肖夢錦看著她身後夜空中那輪白玉明月,神色有些恍惚,低聲道:“中秋?”隨後搖了搖頭,聲音有些自嘲:“我們這種人哪裏會有中秋,哪裏有團圓。”

蘇若君微微一怔,想到她以往的日子,心裏莫名有些疼惜,一個女子最美好的年歲都被血腥殘酷吞噬,其中苦楚不言而喻。隨後她卻是溫婉一笑,聲音柔和:“以往不曾有,如今卻是可以有的,我雖算不得你的親人,可卻也是相識一場,一起過個中秋也不壞。”

話說間她拿了酒壺倒了兩杯酒,酒液傾瀉而下,在這月色中折射出晶瑩之色,醇厚的酒香也緩緩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肖夢錦看著她嘴角噙著的溫柔笑意,心裏暈開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如這酒香一般緩緩沁入。她伸手端了酒杯,輕輕抿了一口。她並不會喝酒,因著執行任務時她必須維持絕對的清醒,這種東西她從未去嚐試。入喉的酒液有些辛辣,咽下去帶起一陣火熱直接蔓延到肚腹。隨後嘴裏那股辣意褪去,留下一陣清甜滋味,並沒想象中的壞。

蘇若君自然沒錯過她的表情,輕笑道:“這是我特意帶的桂花釀,中秋之夜定是要嚐嚐的,酒味清甜,比之其他酒勁道要小些,你該能喝的下。”

肖夢錦擦了擦嘴,啟唇淡道:“很好,都說酒是個好東西,的確不假。”

蘇若君笑出了聲:“第一次喝酒便說酒好,可見是個酒鬼。”

肖夢錦未接話,隻是將剩餘的殘酒飲盡,隨後緩緩適應那股勁頭。

蘇若君見狀給她拈了塊月餅:“別光喝酒,試試這月餅。”

肖夢錦已然不記得最後一次吃月餅是多少年前,除了娘親溫柔的笑容,她早就忘了那滋味。月餅做的鬆軟香甜,入口那股甜意便席卷過來。

肖夢錦似乎不太愛甜食,微微蹙了眉,低聲道:“有些甜了。”

蘇若君卻是吃了口月餅,細細咀嚼,看樣子很享受其中的甜味。唇上不小心沾了餅屑,她伸出軟舌舔了舔嘴唇,眼神明亮:“生活已然夠苦了,甜些又有何妨。”

原本隻是隨意的動作,此時此刻落在肖夢錦眼裏卻生生多了幾分嫵媚,惹得她的心跳漏了幾拍。壓下突如其來的心悸,卻聽到她這句話,忍不住問道:“你過得不好麽?”

蘇若君起身推開窗戶,讓屋外那柔和皎潔的月色流入房內,轉頭笑道:“過得很好啊,這話是我一位朋友說得。”

似乎想到什麽,她笑意深了幾分:“她也不喜甜食,當時我奇怪她為何能吃的下這些頗為甜膩的月餅,不過十一歲的她卻說了這麽一句話。”

肖夢錦有些好奇:“十一歲?她經曆了什麽?”

蘇若君斂了笑意,輕輕歎了句:“舉家被屠,剩她一人。卻是重病纏身,備受磨折。所以啊,她說得很對啊,既然生活已然這般苦了,讓它甜一些又有何妨。”

肖夢錦看著麵前的人,身上披了層月華,烏黑的發絲融了一層冷光,眉眼卻帶著絲柔意,此時正眉目清華,眸子溫和地看著自己。那裏還透著絲撫慰,直直探入自己心底,好似勸慰自己。

肖夢錦心頭一跳,竟是沒辦法繼續看著麵前的人,挪開了目光,低頭吃著手裏的月餅。那味道依舊有些甜,卻是一路自口中甜到了心底,最後竟是一點不剩的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