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奚落
奪寵
當天晚點的時候,皇帝毫不意外地來了拾翠殿。
葉薇立在宮門處接駕,一身琉璃白齊胸襦裙,外罩同色大袖衫,衣袂飄飄、容顏清麗,仿若迎風盛開的白海棠,看得皇帝眼前一亮。
他攥住她的手,“手這麽涼,站多久了?”
“沒多久。”她聲音低婉。
皇帝蹙眉,“沒多久就冰成這樣?那看來是你身子還太虛,可有繼續吃進補的藥?”
“有的。”兩人入了正殿,葉薇主動替皇帝斟茶,“陛下別掛心臣妾,這都是小毛病,不礙事的。”
皇帝接過茶盞飲了口,微微一笑,“朕樂意掛心你,怎麽你竟不許?”
又來了。
葉薇嗔他一眼,“陛下慣會哄臣妾開心。”
美人嬌嗔的樣子自然是賞心悅目的,皇帝盯著瞧了會兒才道,“聽說你今早去椒房殿晨省了?”
“是。”
“皇後跟你說什麽了嗎?”
葉薇想起她剛剛結束的人生第一次晨省,心情有點複雜。
皇後在她行完禮之後便讓她起來,按規矩賞了幾匹緞和一些珠寶,這才叮囑道:“既然身子好了,以後就多出來走走,和姐妹們熟悉熟悉。不過該有的規矩也不能忘,像昨晚那種事情,本宮不希望再發生。”
她這是在指責她昨夜搶人的事情有失體統,義正言辭的樣子端的是主母範兒十足。
可是明明不久前她才幹過搶人的事情。
“皇後娘娘讓臣妾多學學規矩,以後別那麽不知輕重。”
皇帝瞥她,“她讓你講點規矩?”輕輕一笑,“這話送還給她恐怕更合適。”
葉薇沒接這危險的話茬,保持沉默。皇帝想了想又道,“不過既然是皇後的吩咐,你就聽著吧。別頂撞她。”
“是。”
正說著,宮娥把滋補的藥材端了過來,黑黝黝的藥汁裝在青玉小碗裏,光看一眼就覺得舌根發苦。
葉薇神情一凜,端碗的動作都變得鄭重。皇帝臉上流露出興味,本以為她又要像上次那樣一勺一勺把藥吞下去,誰知如雪皓腕一揚,嬌柔纖弱的小娘子已經幹脆利落地喝幹了湯藥。那慷慨激昂的樣子,活像拚酒的俠客。
喝完藥之後,葉薇飛快地拈了三顆蜜餞放進嘴裏,三兩下嚼完咽下去,這才長舒口氣。
一扭頭,她對上男人有點驚異的眼神,沒來由地心虛,“有什麽不對嗎?”
皇帝斟酌道:“你最近一直這麽喝藥?”
“是……啊。”
皇帝沉默片刻,“看你這樣子,真像打了場仗。”
葉薇一反思,自己剛才確實不斯文了點,不過現在後悔也晚了,隻得故作從容道:“還不是陛下教的,臣妾這是謹遵聖諭。”頓了頓,“說起來,還得多謝陛下上回的‘關懷體貼’呢。”
皇帝勾唇一笑,仿佛渾然不覺她話中的揶揄,十分自然道:“你手受傷了,朕教你怎麽喝藥,這是濟人於危困,算不得什麽。”
他這會兒提起這個話題,明顯帶了調侃的味道,葉薇神情微囧,眼神躲閃著沒有看他。
皇帝越發來勁兒,攥住她的手腕就要糾纏,葉薇連忙道:“說起來,有件事臣妾一直忘了謝謝陛下。”
這麽生硬地轉移話題,皇帝都要發笑了,“何事?”
“多謝您對臣妾侍女憫枝的救命之恩。當時要不是您吩咐太醫去看她,恐怕憫枝的命早就沒了。”
這回皇帝是真笑出來了,“朕救的可不止那個婢女。你的命也是朕救的,可你卻不曾為這個感謝朕。怎麽,那個婢女的性命倒比你自己還重要了?”
葉薇想了想,“也不能這麽說。隻是她是臣妾帶進宮的,自然要和臣妾在一起。我們一塊死了倒也沒什麽,可若獨我活了下來卻讓她赴了黃泉,心裏終歸不舒服。”
皇帝玩味地審視著她,“你倒是講義氣。”
葉薇眼眸明淨,“不是臣妾講義氣,而是臣妾是君子。共患難、不棄同伴的君子。”
他來了興趣,“那你如今覺不覺得朕是君子?”繼而一笑,“朕忘了,你那天還嫌朕來得遲了。”
那是那天,她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對著他語氣譏誚道:“陛下想證明自己確實是濟人於危困的君子?可您來得未免遲了一點。”
葉薇看著他英挺的麵龐,片刻後認真地搖了搖頭,“臣妾當時說的是違心話。其實……”仿佛積攢勇氣般深吸口氣,語氣是說不出的誠懇,“其實臣妾很感激陛下的救命之恩。在臣妾心裏,您確實是君子,是濟人於危困的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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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嫩的指尖蘸了清水,灑到盛放的月季花上,水珠在花瓣間滾動,十分養眼。葉薇湊近嗅了嗅,覺得香味太過濃烈,遂無趣地搖搖頭,順手把剩下半杯水都倒進了花盆中。
憫枝傷好之後就來前麵伺候了,見狀接過瓷杯,道:“小姐可要安歇了?”
葉薇搖頭,“睡不著,咱們出去走走吧。”
憫枝臉色一變,竟開口安慰道:“小姐別難過,陛下定是因為前朝事太忙了,才沒有留下……”
葉薇愕然,繼而無力扶額。
昨晚也好,今天也好,皇帝都是在拾翠殿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並沒有別的意思。這些宮人估計原本都做好了陛下留宿的準備,結果希望落空,不免困惑。
別說他們了,她也鬧不明白皇帝在想些什麽。
提步走到庭園中,她深吸口氣,張臂舒展筋骨。入目是金黃的銀杏葉鋪滿地麵,讓她想起惠州的秋天,也是這樣金燦燦的。
離開方知故鄉美呀。
如果皇帝真的要臨幸,她願不願意呢?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小時候家裏管教太嚴,她受不了時就萬分期盼早點嫁人,無論夫君是什麽性子,總比在傅母眼皮子底下生活要好。對她來說,嫁人不過是逃離家族的契機而已,對象是誰壓根兒不重要。如今既然老天都把夫君給她挑好了,那就隨遇而安吧。
天下男女不就是這樣嘛?結伴搭夥、各取所需,能幫到自己就行了。什麽情啊愛啊的,太虛幻。
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這夫君曾狠狠連累過她,偶爾想起來還是喉頭一口血……
“葉薇!”
“誒!”她想得入神,聽到喊聲下意識答應,誰知太過積極,顯得有點歡快。
蘇采女原本挾怒而來,卻被葉薇清脆的應答聲搞懵了,反應過來後羞憤直接翻倍,“你故意的是不是?”
葉薇調整了下表情,嚴肅道:“什麽故意的?”
“你還裝!”蘇采女咬牙切齒,“今早在椒房殿沒機會,現在我倒要好好問問你。昨天晚上,你是故意跟我搶人的,是不是!”
葉薇沉吟片刻,“恩,我是故意的。”
“你……”蘇采女氣得粉麵泛紅,“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的賤|人,這樣不知羞恥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葉薇不以為意。原諒她代入感不強,葉薇的確出身較低,可她好歹也當了那麽多年的左相嫡長女,被罵這個總覺得是對方找錯人了。
活動下手指,她憶起蘇采女那幹脆利落的一腳,忽然覺得應該說點什麽。
走近一點,她的聲音低沉而滿懷惡意,“上次在太液池邊,蘇采女教導我說在這宮裏得有靠山才有出路,光憑一張臉成不了氣候。不過現在事實證明,隻有長成你這樣的才沒辦法憑臉出頭,我就不同了。”
如果葉薇有什麽東西是讓她滿意的,大概就是這張臉了。真的是素淨清麗、韻致動人,和她本來的長相全然不同的風格,卻是春花秋月、各逞風流。
她得遺憾地承認,這兩張臉無論哪一張,都比蘇氏好看……得多。
蘇采女氣得渾身發抖,右手一揚就朝她扇來。葉薇早有防備,輕輕鬆鬆就攥住了她的手腕,看著近在咫尺的玉顏,輕輕一笑,“阿盈,你現在已經麻煩纏身了,真的還想多添一條不敬上位的罪名?”
她喚的是蘇采女的閨字,當初在儲玉宮的時候,家人子們為顯親熱都是這麽稱呼。蘇采女神思一亂,忽然想起那時候的事情。她是出身不凡的吏部侍郎千金,而葉薇不過是個地方小吏之女,懦弱又無用,被自己罵了都不敢回嘴。
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高過她了?而她竟無法反駁她的奚落!
陛下的捉摸不定、皇後的冷語斥責,還有宮人的白眼踐踏紛紛閃過腦海,而她咬緊了銀牙立在風中,眼睜睜地看著葉薇瀟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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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現在心裏可痛快了?”憫枝替她換上寢衣,笑嘻嘻道,“看到蘇采女那煞白的臉色,奴婢真是出了口惡氣。當初她把咱們害得那麽慘,現在可算得到報應了!”
憫枝比起妙蕊來要遲鈍許多,看事也不那麽透徹,葉薇不欲跟她多說以免壞事,隻是道:“湊合吧,一般痛快。”
等憫枝退出去倒水時,妙蕊才低聲道:“小姐想做什麽?”她費勁兒和蘇采女說那些話,應該不隻是為了出口氣那麽簡單吧?
葉薇手指貼著被褥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沒什麽,就是有個計劃。”
蘇采女既然是璟淑媛的親信,那麽真正的葉薇為何被殺她應該也清楚。如果辦法得當,也許可以從她這裏打開缺口,弄明白宋楚怡和璟淑媛的秘密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