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粗茶淡飯

第31章 粗茶淡飯

?“小叔,這位主持方丈多大年紀了?”

“這個我倒沒問過。不過,算來也有八九十歲了!”二十多年前,母親萬念俱灰,便來這偏僻的寒山寺向釋永慧住持求一個解脫的辦法。唐斐年記得,那年他不過五歲,還是懵懂無知的年紀。見母親雙手合十惆悵地入了主持的禪院,他自己便蹲在寺院的一角看樹洞裏爬出的螞蟻。

他記不得,母親是什麽時候出來的。他隻記得,母親從禪房出來時,淡然從容,就像是變了一個人。母親對他輕輕道:“年兒,咱們回去吧。”

“回去?還是回外婆那裏嗎?”

“是呀,你外婆是我的母親。我想明白了,我並不是一無所有。我有媽媽,還有你。”母親說著,牽著他的手,就與釋永慧主持告別。從那天起,母親若無事了,就常帶了香來寒山寺進香,虔心禱告,口中默念有辭。釋永慧主持每每見了,便挽留母親和他在寺裏用飯。雖然如此,但母親的病,還是一日日地加重了。在他七歲那年,母親還是故去了。

“八九十歲了?到底是得道高僧,看著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樣。”沈慧中也由衷感歎了一下。

“慧中,咱們進去吧。釋永慧主持從沒有陪外客用飯的習慣。且他一天,隻吃早上一頓。若今天什麽事也沒做,他便一日不進食。”唐斐年說著,便帶著慧中進了薈萃閣。

薈萃閣名字固然不錯,可惜閣內擺設簡陋不堪,裏麵無非一張桌子,幾把椅子而已。再有的,就是壁上幾幅年代頗久的佛畫。

沈慧中便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雖然知道此頓飯肯定是極樸素的齋飯,但慧中也未料到這飯食是如此粗鄙。木條桌上,一碗豆腐,一碟鹹菜,白開水一樣的素湯上漂著幾塊菜葉子。再有的就是兩碗粗糙的黃米飯。唐斐年看出秀總驚訝的神色,他在她對麵坐下,就正色道“慧中,這是天下最好的飯菜。”他說完,就拿過一雙竹筷,慢悠悠地吃了一塊鹹菜。

慧中就道:“小叔,我隻是驚訝。我並無其他意思。”

唐斐年就告訴她:“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的母親常來這裏用齋飯。起初,我也吃不慣這苦澀的飯菜。但人就是這樣奇怪,後來我進了唐家了,每日山珍海味的,卻愈發想起這寺廟裏粗鄙的飯菜來。”

“小叔。我似乎懂你的意思了。”慧中說著,也夾了一塊鹹菜。

“不,你不懂我的意思。我並不是憶苦思甜。我不過在反芻。”唐斐年緩緩地告訴她。

“反芻?”慧中疑惑不解地看著他。這個唐斐年,越靠近他,越覺得他渾身上下都是謎團一塊。

“嗯。我就是在反芻。反芻從前,體會痛苦。”

唐斐年的這些話,沈慧中一時確實是不懂。她坦率地說道:“小叔,我不太懂。”

“我也沒打算讓你懂。”唐斐年說著,瞅了她一眼,又慢條斯理地吃起飯來。

沈慧中看著唐斐年,打量著這座薈萃閣,忽然就問:“小叔,雖然現在這座閣樓破敗簡陋,但數百年前,一定也是個繁盛的所在吧。”

唐斐年聽了,就點了點頭,說道:“你猜對了。不然不用這‘薈萃’二字。”唐斐年也非常感慨。

“隻可惜世異時移,時移勢易,隨著時間推移,這座古舊的寒山寺,終有一天,會變成斷瓦殘垣。”沈慧中接下他的話茬道。

“唔。沈慧中,聽你這話,你倒還要幾分悟性。”唐斐年已然覺得飽了。

沈慧中聽了,就微微一笑道:“小叔,我發現我有幾分喜歡這裏了。和城市的喧囂和浮躁相比,這裏更能使人的心靈得到淨化。無事時,站立於後山,聽聽鬆濤,聞聞花香,看看飛來飛去的鳥兒,這一生這樣恬淡地無聲無息地過去,才是符合自然。”

唐斐年站了起來,他默默看了慧中幾眼,方擠出幾個字:“口是心非。你若真這樣想,就不會一心要進唐氏。”

此時,一個五十開外的女居士進來收拾飯桌。唐斐年和沈慧中見了,趕緊道謝。女居士是虞城本地人,剛入寒山寺不久,見今天來薈萃閣用飯的是一對相貌脫俗的年輕夫婦,就上前作了個揖,慈祥地笑道:“二位施主,可是來本寺燒香還願,求得貴子的?”

沈慧中聽了,愣了一愣,方明白這話中的意思。她的臉紅了一紅,便對著女居士道:“居士,我和他不是夫妻,他是我的長輩。”

女居士聽了,也不禁一愣。長輩?可這一對男女看上去,如此般配,這也真是造化弄人!她便笑道:“我不知道,口裏就胡謅起來,還望二位施主見諒。”女居士說著,就將飯碗放在盤子裏,都收拾走了。

唐斐年無事人一般地站在一邊,看著慧中臉上的尷尬神情漸次散去。他咳了一咳,說道:“待會我要去廟裏進香。你若不願,就在這裏等著我。”

慧中就道:“小叔,我知道你是為您的母親還願。我還是跟著你吧!”

唐斐年聽了,想了一想,就道:“慧中,你的心不靜。還是不要跟著我了,你要是願意,不如去後山散一會步好了!”

“好吧。小叔,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既來之,則安之。好不好的,反正總是唐斐年載她回去。如唐斐年說的一樣,她的心,的確煩亂。佛教叫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一個人做了壞事,難道不該受到應有的懲罰麽?一味地隱忍,一味地退讓,隻會讓惡人更加肆無忌憚,讓善良的人畏懼退卻。如果佛法宣揚的隻是這些,那慧中寧願做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

唐斐年交待了她幾句,出了薈萃閣,到了前方一個僻靜的香爐前,問詢了一個小僧人,聽說釋永慧主持下了山了,他便大步往禪院走去。

沈慧中看著小叔的背影,不禁歎了一口氣。小叔什麽人都不帶,唐家的人也不知道,卻單帶著她,來到這偏僻的寺院。是不是可以說,在小叔的心裏,是將她當作朋友看待的?

沈慧中不傻,要取得更多對唐靈均不利的證據,首先就要得到唐斐年的信任。唐斐年信任她了,她才能放開手腳去查一查。她是帶著深深的恨來唐家的。唐靈均和藍茉是她的仇人。唐茂年和馬淑芳或多或少,也給妹妹的生活造成了痛苦。她很清楚整件事中,唯有唐斐年才是無辜的。但沈慧中顧不得這麽多了,為了能替妹妹報仇,她隻能利用唐斐年,將他當作一塊複仇的跳板了。

不知不覺,慧中出了籬笆牆,走幾十步窄窄的石階,就到了後山。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灑在人的身上,發出淡淡的金光。這樣寂靜的小山,很適合人想事情。她坐在一塊石頭上,俯瞰著整座寺院。寺門口,陸續有從周圍趕來進香的村民,他們或三五成群,或拖家帶口,或躑躅獨行,或三跪九叩,朝進香的大鼎走近。一個聲音在她心裏響起:沈秀中,萬一慧中的死,真是一個意外呢?你是不是該趕緊放下這一切,悄無聲息地離開唐家?

一陣風吹過,吹得她心頭一緊。不,不,妹妹的死,一定不是什麽意外!她不能懷疑自己的本能和自覺。忽然,她的腦袋又痛了起來。她抱著頭,靈光乍現之中,她的腦子裏,又出現了那一望無際的幽深黑暗的穀底,心裏又湧起了無邊無際的絕望——

“慧中,慧中——”她的耳邊,驀地響起唐斐年的急切呼喚聲。

沈慧中擦了擦眼,從石頭邊站了起來,趕緊往後看去。唐斐年已經走過來了。見她臉上有隱隱的淚水,唐斐年不禁問:“怎麽了?我叫你好幾聲,你怎麽一點沒聽見?”

“哦?是嗎?”唐斐年叫了她好一會了?可她真的什麽也沒聽見。“不好意思,小叔,我剛才可能睡著了!”

唐斐年聽了,眉頭更是一皺。“睡著了?昨晚你沒睡好嗎?這大白天地,靠在這石頭上,難道不會著涼嗎?”若不是慧中是自己的侄媳婦,他真的想上前摸一摸她的手,以探究竟。

“走吧,住持今天忙,我不能過多打擾了他。”

“小叔,這廟裏的主持,一般每天都做些什麽?”

“管理寺廟的日常。再一個,就是替人看病了。”唐斐年邊走邊說。

“看病?住持還會看病?這難道不是醫生幹的事麽?”沈慧中又不懂了。

唐斐年就道:“住持給人看的是心病。”唐斐年說完了,就不願過多解釋了。二人出了寺院門口,走至車旁,沈慧中方道:“小叔,你是不是常來這裏?”

唐斐年打開車門,叫慧中坐進去,方道:“不錯。我心情鬱悶時,就來這裏吃一頓齋飯。”

“小叔,我現在是你的助理,那以後你還想來的話,我都要跟著你了?”

“隨便,如果你樂意的話。”唐斐年說著,瞄了她一眼,開始發動引擎。一路疾馳,唐斐年卻是往唐家大宅而去。慧中見了,就驚詫道:“小叔,你是要將我送回去嗎?我不是說好了,下午還去公司的嗎?”

唐斐年就道:“你就不要逞強了。萬一到了下午,你的腳再崴了怎麽辦?”

“可是——小叔,我想工作。而且,我的腳壓根就沒事呀!”

“還是要休息半天。以後的工作,可有得你做。何必急於一時?”

沈慧中聽了,就不說話了。唐斐年雖然話語不多,但很有魄力。他說出的話,自有一股氣場,容不得別人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