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重逢

已是深夜,來往酒店的人不多,梅姐隨後下了車,看著梁躍江慌亂的背影與酒店的燈光漸溶一色。真是奇怪了,幹嘛這麽大反應。她去年底回的國,老公為她引薦了這份工作,談到梁躍江這個人,老公說了三個詞:義氣,衝勁,死心眼。

不就是一個寵壞的男人麽。在接觸梁躍江之前她就是這樣想的。然而事情有點出乎意料,除了沉默,工作之外找不到這男人的任何特點。想到他今晚的種種異常,梅姐心裏直叫苦,小跑著跟了上去。

“麻煩幫我辦退房。”宋允清把房卡和身份證遞過去,拽緊行李箱的手心一層汗。

梁躍江一眼就看到了她,滿堂的燈亮仿佛瞬間擰成一束追光,眼睛過濾不相幹的一切,他真想走過去跟她說一聲,好久不見。梁躍江甚至試著張了張嘴,一團苦澀哽在喉嚨仿若失聲。

她怎麽會在這裏?是來辦事嗎?怎麽提那麽少東西?大半夜的為什麽要取錢,身上就沒有現金麽?對了,她一個人,怎麽會是一個人?梁躍江的腳像是生了根一樣,他惱怒自己真他媽的不中用!

宋允清一回頭就看到他在門口,高大的身影擋住所有出口,兩人對望著,梁躍江不知該做什麽動作,她眼裏找不到一絲重逢的波瀾。

“梁經理?”梅姐低喊了聲,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大驚:“小宋啊!你怎麽先回來了?”

宋允清尷尬地笑了笑,隔遠叫了句“梅姐”。她拎著行李緩慢走來,東西很重,手指關節緊繃得泛著白色,“今晚謝謝你梅姐。”

“你這是要走啊?”

她笑了笑,說:“趕飛機。”往前挪了兩步便再也不動了,梁躍江壓根就沒打算讓開。

梅姐皺眉,老板這是在搞什麽,堵著門口不打算讓別人走嗎?

梁躍江當然有私心,他故意的,立在原地不動,心裏甚至隱隱期許她的驚惶無措,如果她真的有這些反應,那至少證明她對他,是沒有徹底忘記的吧?

梁躍江發現自己的手腳很軟,無數次念想中的見麵場景,他要強勢,姿態要風流,要勢在必得,要如當年,一點挑逗便讓她臉紅。

而現在,這些統統沒有,半點都沒有。梁躍江覺得自己是一個失去立場的局外人,他堵住門口不讓她走的行為實在叫人心虛。

宋允清在原地頓了兩秒,她反應過來後,揚起的笑容自然得不能再自然。梁躍江乍聽之下有點懵,她沒有半點躲避,走近了,微笑著,對他說:“嗨,梁躍江,好久不見。”

如重錘狠狠一擊,他心裏泛苦,好久不見,原來這四個字是竟是由她先開口。真正踟躕恐懼的人是自己。

梅姐驚喜了,“你們認識啊小宋?”

宋允清還是笑,倒是梁躍江吭聲了,“嗯,我們認識。”

梅姐皺眉,聲音這麽奇怪,莫不是酒喝多了又把嗓子唱啞了?小宋,宋允清,小宋……啊!她突然記起了,腦子轉了圈,愈發肯定心裏的猜測,看了看她離去的背影,再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梁躍江,難怪小宋的名字如此耳熟,原來她就是老板的未婚妻!噢不,前未婚妻。

她長得很像樂小姐,還像今晚的金靈。梅姐恍然,其實是她們像宋允清吧。那梁躍江他……

“哎!梁經理你幹嘛!”梅姐心裏直喊糟糕,這男人竟然衝上去把小宋拽住了!

“這麽晚你是要去哪裏?”他控製手勁,還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努力讓語氣聽起來像是朋友間的關心。

“趕飛機。”宋允清說:“我真的晚點了。”

梁躍江明顯不信,看到她清冽的眸子,心裏一陣絞痛,直到她皺眉輕輕掙紮,才知道,大概是弄疼她了。

她的手被拽在半空,右手無名指上的戒指特別亮。梁躍江別過頭的動作如此明顯,那是她的婚戒。

“寧城的航班都在白天,你沒必要勉強自己,如果是因為我,我換酒店,你放心住這裏,允清,我不會打擾你。”

“梅姐,麻煩你辦退房手續,收拾一下我們走。”梁躍江說完後轉過頭看著她,抱歉的笑意,還有失落的表情,梅姐在一旁真想罵傻子。

“不必了。”宋允清搖搖頭,推著箱子向大門走去。隻覺周圍一空,卻偏偏壓得梁躍江喘不過氣來。梅姐走近問:“我去跟周邊酒店打個招呼,安排一下?”

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讓剛走的宋允清聽到。梁躍江說:“不用了,走吧。”

兩人還是背靠背朝反方向越走越散,今晚的重逢嗬,真像相交線,那一點的交集有何用?惹皺心海,徒添一夜無眠。

梁躍江想到什麽,驀地停住,然後回頭大喊她的名字,“宋允清!”

她慢了腳步,聽到他問:“你為什麽不回家?”

良久,她開口,“我每星期都會跟他們通電話。”她笑著說:“我有自己的家了,你呢?是來寧城辦事的吧?”

梁躍江點頭,“是,辦事的。”聲音漸小,剛才她說,我有自己的家了。是啊,她有自己的家了,馮遲給了她一個家。

這一年,隻知道馮遲漸漸下放手中的權利,去國外過著類似隱居的生活,瑞士、法國、墨西哥,各種各樣的猜測,馮遲像是淡出一樣。從前,梁躍江總是從報道裏得知這個男人的消息,私心地從中篩選出關於某個人的一切。即使這樣的信息很少很少,但這個世界,唯有這個途徑供他光明正大地去知曉。

梅姐在一旁泛嘀咕,這兩人還真不嫌別扭!硬撐,裝模作樣,小宋明明在意,不然大半夜的幹嘛非得發瘋換酒店。還有老板,這家夥就不怕內傷惹火,內髒爆炸麽?她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過什麽,她隻相信眼睛看到的現在。

上電梯時兩人都不做聲,梁躍江一臉嚴肅,梅姐偷瞄兩眼,無奈聳肩,“叮”,電梯到了十七層,她打了招呼便回房間睡覺,梁躍江竟也默不作聲地跟著一起出了電梯。

“咦?你房間不是在21層麽?”梅姐狐疑,別有深意地打量著他。“梁經理你看看現在幾點了,我老公還在等我電話啊。”

“你要不要聽我的故事?”

“什麽?”她本打算調侃幾句,怎知梁躍江突地冒出話來,語氣還這麽……脆弱。他又重複了一遍,“梅姐,你要不要聽我的故事?”

“喏,你先喝點水,我真覺得你今晚喝多了。”

梁躍江接過杯子,摩挲著上麵凹凸的花紋,苦笑,“就算是喝多了,這下也清醒了。”

“你就不擔心小宋?大半夜的她一個人。”梅姐故意的,撐著下巴看他,“左街那邊很亂,她應該要往那個方向去的。”

果然,梁躍江的骨節緊了又緊,“我和她四歲就認識了,十八歲確定戀愛關係,二十三歲訂的婚,她前年,嫁人了。”梁躍江撇了撇嘴角,低頭時的落寞一閃而過。

“這麽多年都過來了,怎麽會突然就?”

“其實都有原因,但我的問題占大多數。”梁躍江仰頭,把杯子裏的水一口喝完,抿了抿嘴唇,聲音潤的很,“我為了懲罰她,做了一件很蠢的事。”

“和別的女人上床?”梅姐了然,直搖頭,“給你未婚妻戴綠帽子,她怎麽受得了。”

“她在房子外麵等了我一夜。”梁躍江伏在桌子上,頭埋在手臂間,半天沒再講話。梅姐拍了拍他的肩,“你還真是夠渣的!如果是我,先給你兩刀子再風風光光找個好男人嫁了。”

她“哎”了聲,“不過小宋和馮遲的婚禮,辦得倒是挺簡單,我弟弟參加了他們的婚宴,挺小,請的人也不多。隻是可惜了。”梅姐想到表弟程折遠跟她說過,馮遲結婚了,當時沒怎麽在意,這會想起來,還真有種百轉千回的感慨,“我在國外聽人說馮遲去年就過世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小宋的日子還真不好過。”

梁躍江身形一震,他抬起頭,臉頰上有被袖扣磕出的印痕,“什麽?梅姐你說什麽?”

“啊?”梁躍江的表情怎麽變得這麽嚇人,梅姐眨了眨眼,“我剛才在說小宋。”

“是馮遲!”梁躍江瞬間暴怒,聲調揚高,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梅姐真的被嚇到,機械地重複了遍,“馮遲啊?噢,馮遲過世了。”遂又小聲補充,“我聽別人說的。”

梁躍江懵了,感覺周圍的空氣都降至零度。過世了?馮遲過世了。過世的意思是不是就等於……死了。

那她呢?宋允清這一年他媽的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

“砰!”椅子因為他的大力站起,被重重甩到地上。梁躍江挽起衣袖大步外走。梅姐問:“哎?你要去哪裏?”

“找人。”

梅姐心想不妙,試著拉回他的理智,“梁經理,你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作為一個男人,你不覺得很衝動麽?不管你愛不愛樂顏,但至少你已經承認了她的身份,你這是要玩往事重演?隻不過被你傷害的女主角換了對象。”梅姐沉聲,“自己的生活一團亂,還想再把她拉下水。梁躍江,我以一個姐姐的身份告訴你,你還真夠渣的。”

一秒,兩秒。

他停在原地足足半分鍾,手在電梯按鈕上遲遲沒有按下,梅姐有點悔恨衝動,真怕這小子衝上來給她兩拳。

“我是渣。”梁躍江突然說話,“但我不是去找她。”

聲音已經忍到一個臨界點,他在極力克製,語氣冷如冰霜,梁躍江字字咬牙:“我去找馮遲,生要見人,死,也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