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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的航班,宋允清飛去日本。清遠堂的發家地,馮遲,賭一次,你舍不得自己奮鬥十餘年的心血。也不信你,三十而立,當真舍得背城而去。
到日本已是深夜,宋允清折騰了很久才找到酒店,言語不通,隻會簡單幾句交流話語,爸爸跟日本的摯友打了招呼,也留了聯絡方式,宋允清一早就沒打算去叨擾。
東京街頭,璀璨一夜都不會落幕,她在窗邊看了很久,倦意反而消減。辦理入住時,允清有意打聽清遠堂,服務生用略生澀的英文回答,清遠堂的大樓就在不遠,橫過兩條街就到了。允清說自己是去應聘的,服務生眉眼笑成彎月,說了一些祝福好運的話。
允清說謝謝,在心裏默念,“祝我好運。”
在陌生城市難免孤單,電視節目聽不懂,換了端口,本來想打電話跟家裏人報平安,想了想,隻給父親發了條短信,這麽晚媽媽應該睡了。
哪知對方很快打來,“允清,去陸叔叔家了嗎?”
“噢,沒有,我先住酒店,太晚了不方便,下次再去拜訪好了。”
那頭沉默良久,說:“你一個人在外麵要小心點,陸叔叔電話存好,有事情就找他。”
她點點頭,才反應爸爸看不到,這才說:“我知道,您別擔心。”踱步到窗邊,撥開一角簾子,燈火璀璨,允清輕聲:“爸,東京很漂亮。”
“喜歡就留著玩幾天,允清,早些回家,找沒找到,都要記得回家。”
宋允清答應,道了晚安然後掛了電話。手機一直握著,耳根有點發熱,她趴在窗邊,辨別不出這些亮光來自霓虹,還是天上的星月。
清遠堂的地址一早就記好,第二天她起的很早,換乘兩站地鐵來到千代區,東京的街頭巷尾到處可見寺院神灶,宋允清拍了些照片,到十字路口時不知往哪邊走,找了路人問,她不會日語隻用英文,沒有想象中的難,一提清遠堂,對方甚了然,右拐直走,從地下通道穿出來,紫色大廈便是。
宋允清站在通道口,突然有些彷徨,穿過這裏,就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了,她把見麵要說的話在心裏打了幾遍腹稿,幾十天不見,不知道他怎樣。
還有該怎麽勸他回家,不回家也沒關係,如果不想她出現也可以,宋允清隻是希望馮遲不要躲著。
街頭人來人往,她覺得自己的心,好沉啊。
熙攘中和人群擦肩,她是逆流而上的,收斂了心思正準備走,卻被人叫住,“怎麽不等等我。”
對中文分外敏感,宋允清遲疑的回頭,穿著件針織衫的男人保持笑容,她左顧右看,不確定的指了指自己,“我?”
男人很高,線衫是條紋的,大大的牛仔褲,露出白色的板鞋。他的目光似乎不在她身上,往右邊瞄了瞄,轉過頭,“是叫你。”
然後說:“現在沒事了,那人走了。”他拍拍肩膀,“小姐,看好你的包哦。”
宋允清恍然大悟,拉鏈拉開了大半邊,錢包露出一角,一些重要證件都在裏麵,如果丟了,異國他鄉真是一件麻煩事。
“謝謝你啊。”她語氣微慌,有些後怕。男人擺擺手向反方向,“走嘍!”
宋允清走到半路越想越奇怪,他怎麽也說中文。
出了通道,她終於到了。清遠堂的大樓很特別,紫色琉璃表麵,建築的造型如一個“F”,進進出出的人,還有前坪一溜的車輛。她在門口徘徊許久,這會反而有點忐忑。
前台很漂亮,從著裝到妝容,都很職業,笑容的弧度也恰到好處,英文發音標準,問她有什麽需要幫助。
她醞釀許久,是叫馮遲呢還是客套一點,最後說:“請問,馮總在嗎?”
“請問您有預約嗎?”
她點頭,“有,宋氏兩個月前就與馮總約好談簽約。”
“相關事宜由程副總接手,煩請把卡給我,替您安排。”
她走前長了個心眼,托弟弟從父親那拿了預約的卡,邊掏邊問:“馮總是不是結婚了?”
不經意提起,倒是有心試探,前台說:“抱歉,沒有聽說。”
“馮總出差了?”
前台笑著搖頭,宋允清探不出消息,心裏失望。
“程副總在辦公室,小姐,您看方便麽?”
她點點頭,“好。”
前台笑著遞過卡,“右邊A座電梯,直達頂樓,有人接待。”
電梯是專用的,內壁是淡紫的鏡麵,頂板是格子雕刻,凹凸有致檔次頗高。宋允清心裏其實已經沒底,在聽說馮遲不在的時候,一腳踩空,心直往下掉,沒有目標和計劃。她覺得自己現在抱著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態,不,應該是,她想多看看馮遲的生活。
這座大廈,馮遲奮鬥十年的心血嗬。宋允清在電梯裏上下打量,四麵都是鏡子,裏麵的人眉眼失落。
見到程副總,宋允清“啊?”了聲,不可置信,“是你?”
他拍了拍右肩,“是我。”
正是那個阻止小偷得手的男人,現在西裝革履地站在她麵前,宋允清警惕的往後退,眼珠一轉,心裏隱隱滋生預感。
“馮遲在哪裏?”
他笑,“不知道。”
“撒謊。”
宋允清當即說出這兩個字,男人的麵色微變,緩了緩,終於伸出手,“程折遠,宋小姐,幸會。”
她別過頭,沒有去握,“告訴我,他在哪?”
程折遠剛想開口,她先說:“你知道的,程先生,你也知道我是誰,否則你就不會一路跟著我,我來日本,我來找人,甚至,你是希望我找到這裏的。”
宋允清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睛,“程先生,你有話跟我說,但絕不是馮遲的下落,你大概會說,他走了,他囑咐你不要告訴我,或者勸我放棄。”
程折遠小愣,到嘴邊的話一個字都蹦不出了,宋允清的臉一下子垮了,輕言:“我不是來聽勸慰的,我隻是來找他的,程先生,他在哪裏,你告訴我好不好?”
好一個先發製人有情有理,程折遠歎了氣,“我確實受人之托,但宋小姐,我真的不知道馮遲在哪裏。”
程折遠是馮遲為數不多的摯交,也是馮遲信賴的副手,一個月前他返回日本,坦承了一切,他結了婚,又離了婚,說自己身上這場萍水相逢的愛戀,時間不長,卻也算得上深刻入骨。還有他的病,他生命裏的放不下:
清遠堂,宋允清。
前者是交接,後者,是心存不舍的重托。
所有的都被宋允清猜中了,唯獨沒有猜到,連程折遠也不知道馮遲在哪裏。兄弟和愛人,到了絕路,就不得不逼自己放棄了。
程折遠想,這下好了,也用不著去費口舌勸一個女人放棄了。她心如明鏡,很聰明。
噢,不。程折遠糾正自己的想法,馮遲,是她太了解你啊。
“來,喝水。”程折遠遞過杯子,宋允清伸手去接,“謝謝。”
話還沒說完,他的手剛剛鬆開,“砰”聲,她沒握穩,杯子掉到了地上,裂成了三大塊。
宋允清像著了魔一般,手還僵在半空,擰眉,呆滯,心慌意亂。
“宋小姐,你沒事吧?”程折遠拍了拍腦袋,“真不好意思啊,我手鬆的這麽快。”
他很大性,爽快大方,是適合稱兄道弟的人。
宋允清搖了搖頭,“是我沒握穩,程先生打擾了。”
“我送你回酒店吧?你看是繼續玩幾天呢,還是現在幫你訂機票回國?”程折遠叫住要走的她,“宋小姐,或者……”
“不用了。”允清聲音清淡,“機票我自己訂。”
一路陽光相吻,宋允清覺得糟透了,她回酒店收拾了行李,坐在床上怔怔發呆,撥弄著右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她一直沒有摘,馮遲提醒過一次,見她不為所動也就不再多說了。
把戒指取下來,精致簡潔的一個環,鑲滿一圈碎鑽,九十九顆微粒,寓意長久安康。她看了很久,收在掌心握緊,抵眉想哭。
走之前去了趟北海道,不輸普羅旺斯的花海,即使季節沒到,但依然震撼人眼。宋允清住的旅館是當地農戶的家,臨兩海———大海,花海。
海浪聲由遠及近,可以想象海水湧上岸邊嘩嘩玩耍的畫麵。小清睡不著的時候,就會去海邊待著。
踏進沙灘,她把涼拖踢了,赤著腳踩在上麵,沿著海岸線走來走去。有水的地方,即使是黑夜也會格外亮。她坐在地上,抓了把沙子,從指縫間緩慢有規律的流下,突然想到“愛如指尖沙”這句話。
這裏的海很漂亮,看日出又會是另一番景象吧。允清想起馮遲,他帶著她穿過羊腸小道,淩晨三點相約而至,守候一場日出。
可惜那一次,她枕著馮遲的肩膀昏昏睡去,醒來時天已大亮,這場日出,馮遲獨自守候,晨曦微光是多美的景象。宋允清現在想起,無疑是一種遺憾。
如今,她也是一個人看日出,並且再也不會睡去,錯過任何一抹晨光。
大海很美,生命裏認識一些人,也很美。馮遲,大概是她心中最好的意外。
宋允清好像有些懂了,人生在世,有些東西無法重生,也無法複製。
嗬,馮遲,原來你是限量版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