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中年文士的聲音剛落,牛車裏就傳來清脆的應答聲:“好嘞!”

接著一名少年探出腦袋,利落地跳下來,牛車旁跟隨的兩名仆人連忙上前,再加上趕車的車夫,四人合力將躺在車內的人抬了出來。

此人躺在臨時搭起的竹架上,雙目緊閉,麵色蒼白,薄薄的雙唇更是白中透著烏青,一隻肩膀高高鼓起,裏麵隱約飄出淡淡的藥味。

中年文士推開籬笆門,率先走進去。

待將竹架上的人安置好,仆人與車夫就退了出去,留下來的少年盯著昏迷的人看了又看,撓撓頭:“師父,這人怎麽還不醒呐?”

中年文士未吭聲,隻俯身掀開此人的衣襟看了看,見肩上的傷並未裂開,又拾起他的手腕把脈,最後沉吟片刻,麵露疑惑。

少年盯著他的臉:“師父,您的醫術高明不會是誆我的吧?”

“胡說八道!”中年文士佯怒地瞪了他一眼,隨即又皺起眉,“這毒已經徹底清除了,高熱也退了,那麽多天過去,該醒了啊……”

“那不就是師父您醫術不濟麽?”少年瞟他一眼,縮著脖子小聲咕噥。

中年文士哭笑不得,在他後腦勺扇了一巴掌:“去!給為師倒茶去!”

少年吐了吐舌頭,轉身一遛煙跑開,很快又拎著仆人剛燒好的水跑回來,一邊殷勤地泡茶,一邊偷覷師父的神色。

中年文士仔細打量昏迷不醒的人,撚撚頜下稀稀疏疏的微須,百思不得其解。

“師父喝茶!”少年擠到他身邊,遞過茶盞,也學著他那樣細細打量,好奇道,“師父,您是在看病還是在看相呐?”

中年文士對相術觀星等頗有研究,雖然醫術也極為精湛,但相對而言並非他最擅長的,因此少年才有膽量拿醫術打趣他。

中年文士長歎一聲:“此人棘手啊!為師看不懂!看不懂!唉……”

少年麵露不解。

中年文士耐心解釋道:“此人命數似是而非,古怪非常,似人下人,又似人上人,似困苦一生,又似富貴一世,似個短命,又似長壽公……”

少年聽他喋喋不休說了半晌,被繞得暈乎乎,頭昏腦脹:“師父您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中年文士輕啜一口茶,微合雙目,沉吟道,“也不知此人何時才能醒過來,待他睜開眼,我再觀一觀,定能窺得一二。”

少年雖喜歡與他鬥嘴,實際上十分信任他的本事,因此對他極為敬仰,聽他絮叨了半日,連帶著對昏迷之人也產生了好奇,就盼著此人能快快醒來。

師徒二人正說著話,外麵的籬笆門發出一聲輕響,不久就有仆人來傳話:“先生,陸大人來了。”

“哦?快請進來!”中年文士麵露喜悅,忙起身相迎。

少年已經機靈地沏了好茶,對著進來的人拱手行禮,脆生生道:“小子見過陸大人!”

“嗬嗬,不必多禮。”來人與中年文士年紀相仿,麵容清俊,眉目鼻唇皆與陸子修有七分相似,正是吳郡陸太守的長子陸子宣。

中年文士與陸子宣頗為熟稔,雖一個衣著簡樸,一個衣著考究,卻都有令人過目難忘的名士之風。

二人也不多做寒暄,一邊等著仆人擺上棋盤,一邊對坐飲茶。

陸子修道:“孫先生一走就是數月,陸某找不到人對弈,可真是苦煞了,來了數趟都無功而返,好在今日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

中年文士姓孫,孫先生笑著對少年吩咐道:“今日留陸大人在此用飯,快吩咐下去。”

陸子宣也不與他客氣,輕拂衣袖,做好與他對弈的架勢,卻忽然動作一頓,聳了聳鼻端,疑惑道:“怎麽有股藥味?”

孫先生道:“回來的路上救了一個人,那人受傷中毒,至今昏迷不醒,我便將他帶回來了。”

陸子宣挑眉:“中毒?”

孫先生點頭。

孫先生時常救治毫不相識的病人,陸子宣早習以為常,不過受傷中毒的卻極少,即便有,也是當場給人解完都便離開,此時一聽他說還將人帶了回來,不由添了幾分擔憂。

“孫先生,恕陸某多嘴,如今乃多事之秋,這又受傷又中毒的,怕是來曆有些問題,先生當慎重,免得給自己招來麻煩。”

孫先生笑著搖了搖頭:“孫某總不能見死不救,更何況,此人麵相十分古怪,孫某始終看不懂,不免心癢難耐,還盼著待他醒來後好好瞧一瞧呢。”

陸子宣聽得好奇:“竟然還有孫先生看不懂的麵相?”

孫先生再次搖搖頭,笑得頗為無奈:“孫某又不是神仙。”

陸子宣也笑起來,不再多言,與他對弈了幾局,著實過癮,又留下來用了飯,見仆人端著藥送過來,這才想起裏麵還躺著個人。

“我隨你一同去瞧瞧。”陸子宣對這個麵相古怪的人生出幾分好奇,忙起身跟在他身後。

掀開竹簾走進去,藥味變得更加濃鬱,陸子宣走到近前,忽然覺得榻上那人頗為眼熟,忍不住“咦”了一聲。

“怎麽了?”孫先生轉頭看他。

陸子宣未答,湊近了仔細看,這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元生?!”

“啊?陸大人認識此人?”

陸子宣蹙眉點頭:“雖許久未見,可這容貌陸某還是記得的。此人原是陸某二弟身邊的奴仆,後來被送走了……怎麽會在此處?”

孫先生頓時驚訝,看看他又看看榻上的人:“陸二公子身邊的奴仆?這……這身衣裳可不像是奴仆穿的。”

陸子宣也覺得奇怪,他對元生並不熟悉,隻知道他極得二弟看重,後來又被父親送去了丞相府,之後也就未再關注此事,對於丞相府奴仆變幕僚甚至變“男寵”等事更是毫不知情,此時忽然看到一個本該在丞相府伺候的仆人衣著華貴地躺在此處,還受傷中毒,不由疑惑更甚。

難道元生穿成這樣,是為了假扮丞相,給丞相擋刀?可丞相最近不可能離京啊!

陸子宣原本對於元生並不如何看重,可他對自己二弟的心思卻有幾分了解,對父親的態度更是一清二楚,不由心中歎息。

二弟為了元生特地入朝為官,常住京城,可見他那心思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了。如今元生受傷在此,難道是被丞相府放棄了?

陸子宣為此事疑惑時,京城丞相府中,王述之正坐在湖邊,靠著一塊大石閉目休息。

說是休息,實則心中亂得很,至今都沒有晏清的消息,想到毅王那邊的人也沒有將人找到,自己不知該憂心還是慶幸。

自叛亂平息之日起,皇帝就未再露過麵,好在朝政一直把持在他的手中,若沒有他的鎮守,這人心不穩的京城怕是要全部落入毅王的掌控之中了。

皇帝不露麵,說是受了驚臥病在榻上,他這權傾朝野的丞相連進宮麵聖都要被攔,更不用提其他人。

若要硬闖,也不是不可以,即便伯父還在氣惱自己,可謝卓與景王的兵力加起來也不容小覷,隻是至今還沒有得到晏清的消息,他暫時不打算輕舉妄動。

睜開眼望著湖中心的小舟,王述之想到那夜司馬嶸將頭探出船艙淋雨時,肆意暢快的笑容,不由怔怔出神。

王亭守在一旁,時不時瞄他一眼,暗暗歎氣。

上回晏清公子……哦不,太子……離開丞相府時,丞相幾乎就沒笑過。這回太子不僅僅是離開那麽簡單,丞相連臉色都不擺了,一得空就渾渾噩噩地發呆,似是三魂七魄飛走了大半。

王述之在湖邊坐了很久,他恨不得自己出去親自尋找,可每每被裴亮攔住去路勸解後又不得不恢複冷靜。

他必須要在京中坐鎮,壓製毅王!

若在以前,他自認自己是個忠臣,一切為了朝政安穩。

可如今他不再是為大晉坐鎮,而是為晏清坐鎮。

這天下將來是晏清的,自己必須要守住,待他歸來後,完好無損地交到他手中。

自己不能離開!

王述之壓下心中再一次動搖的念想,痛苦地從地上站起來,閉目深吸口氣,沉聲道:“將裴亮叫過來。”

王亭轉頭看了看不遠處:“丞相,裴大人已經來了!”

裴亮走到跟前時,王述之已經恢複冷靜:“宮裏如何了?”

“回丞相,毅王怕是等得不耐煩了,今日皇上再次被他逼迫著改立太子,差點氣暈過去。”

太子遇刺失蹤,至今都不曾找到,在多數人看來,必然是凶多吉少,因此朝中改立太子的呼聲越來越高,若不是有王述之壓著,早就亂了套。

一日不找回晏清,朝中就要多亂一日,而毅王有所忌憚,暫時也不敢將事情做絕,皇帝痛恨毅王與自己的禁軍勾結,更是不想讓他如願。

如今最要緊的,是讓皇帝繼續堅持。

王述之眸色轉寒,低聲道:“讓佟公公帶個口信給皇上,不……佟公公不合適。”

裴亮道:“丞相,如今隻有佟公公能近得了皇上的身,隻要說是其他內侍傳給佟公公的,皇上不會對他起疑。”

王述之想了想,點頭:“也隻能如此了。”

裴亮問道:“需要傳什麽話?屬下即刻去辦。”

“就說……”王述之頓了頓,唇邊噙起一絲冷笑,“毅王密謀,一旦取得太子之位,即刻奪皇上性命,取而代之。”

裴亮麵露遲疑。

王述之知道他在想什麽,篤定道:“放心,皇上多疑,不需要證據,有這句話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