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再次踏足丞相府,司馬嶸被王述之帶到原先居住的院落,竟有些恍惚之感,推開門走進屋內,見裏麵擺設器具一如離去之時,眼眶微微有些發脹,下意識朝王述之看了一眼。
王述之垂眸淺笑,湊在他耳邊輕啄一口,說出來的話卻有幾分悵然:“以後,怕是再難有機會與你在此同榻而眠了。”
司馬嶸心底顫了顫,有些怔忪,看著窗下的棋盤,想起某個雨夜窗外的沙沙聲響,低聲問道:“你後悔麽?”
“不後悔。”王述之轉身將他摟緊,鼻尖沿著他頸部的線條輕輕摩挲,“不管你是何種身份,知道你心裏有我,我就不後悔。”
司馬嶸抬起手臂,雙手在他後背輕撫,又側過臉吻了吻他的鬢角。
王述之被他這安撫的動作逗笑,鬆開懷抱定定地看著他。
司馬嶸讓他笑得有些不自在,輕咳一聲:“不是說教我騎馬的麽?”
“嗯。”王述之捏了捏他微燙的耳垂,覺得心滿意足,隨即轉身帶著他出門去了後麵的湖邊。
自知曉了司馬嶸的身份之後,王述之對丞相府的仆婢做了數次排查,雖不敢保證萬無一失,但至少今晚在湖邊已經安排了心腹護衛值守,不會出什麽岔子。
挑好的馬匹早已準備在林子邊上,王述之事事妥帖,教他騎馬更是細致萬分,邊坐在他身後把關,邊事無巨細地指點。
司馬嶸隻是一直沒有機會學,以他的悟性再加上王述之的灌輸,真正學起來竟是進步如飛,唯一的遺憾便是沒有縱情跑馬之處,隻能在這湖邊小小的一塊地方繞圈子。
司馬嶸一連數晚偷偷潛入丞相府,所獲頗豐,雖然時間緊了些,到底心裏有了不少底氣,代天子親征雖說頗有臉麵,可也將自己豎成了靶子,怎麽能不提前做些防備?
王述之恨不得一晚掰成三晚用,舍不得浪費時間胡攪蠻纏,隻能在送司馬嶸回去之後獨自輾轉反側,回味著二人貼近時的親密默默歎息。
司馬嶸短短數晚累得精疲力盡,白天便昏昏欲睡。
下人們一個個都有些傻眼:太子殿下最近怎麽了?吃飯瞌睡,讀書瞌睡,連走路都瞌睡……
還沒來得及憂心忡忡,犯瞌睡的太子殿下又很快恢複了精神,此時已是出征在即。
因連年大小戰事不休,朝廷根本派不出同等兵力與秦國抗衡,好在秋收後征集的糧草倒是充足,再加上有太子坐鎮,極大地鼓舞了士氣。
皇帝率領群臣在城樓上送行,王述之靜靜站在高處舉目遠眺,麵上波瀾不驚,一顆心卻隨著大軍越走越遠。
待皇帝擺架回宮,王述之立即回到丞相府,牽出馬來直出城門,一路衝到幕府,下馬後甩開韁繩,直接登至山頂。
隨行扈從滿頭大汗地追上去,遠遠看見出征大軍旌旗蔽日,又默默後退,隻在遠處守著。
大軍中央的馬車內,司馬嶸一直閉目休息,忽然似有所感,睜開眼掀開簾子,朝幕府方向望去,因離得太遠,根本看不清山頂上是否有人,盡管如此,卻始終覺得那裏有一道熟悉的視線投過來,下意識捏了捏腳上的靴子。
裏麵緊貼靴壁綁著一把匕首,乃臨行前一晚王述之所贈。
大軍渡江北上,京城轟動了一段時日便漸漸恢複往日的熱鬧繁華。
雖說胡人一直是心頭大患,可大晉偏安江南已久,百姓早已麻木,名門士族更是紙醉金迷,邊疆兩軍對壘,秦淮河畔卻依然夜夜笙歌。
王述之倒是比往日更加忙碌起來,每日除了上朝便是去幕府,時時關注著北方的消息。
如此一日日過去,幕府眾人看向王述之的神色越來越詭異,見他在各種目光下依舊神色淡然,趙長史終於耐不住心中好奇,湊到他跟前,清了清嗓子:“丞相……”
“有事直說便是,吞吞吐吐做什麽?”王述之抬眼看他,似笑非笑。
趙長史差點嗆著,笑了笑:“屬下許久不曾見過晏清公子了,不知他近日可好?”
王述之不著痕跡地四處掃視一圈。
眾人提筆的奮筆疾書,翻書的皺眉苦思,全都是聚精會神的忙碌模樣,耳朵卻早已支楞起來。
王述之哭笑不得,麵上卻頗為淡然:“晏清最近身子不適,我讓他在府中歇著了。”
四周有一瞬的寂靜,所有人都隻有一個念頭:晏清公子都好幾個月未露麵了,這身子不適該不適到何種程度啊?不會是被丞相金屋藏嬌了罷?
想到這晏清公子頗有能耐,如今卻因丞相的寵愛埋沒才華,趙長史心底泛起一絲遺憾,臉上倒是不敢表現出來,隻歎道:“唉……想不到竟是生病了。”
幕府中都是聰明之人,善鑽營的也不在少數,除了當初被攆走的丁文石,其餘都對司馬嶸極為客氣,即便一開始有心中不服的,共事相處日久,對他也逐漸佩服起來。
如今不管真假,既然聽說他生病了,少不得要表些心意。
於是,第二日,待王述之理完手頭的事,披起一件大氅再次登上山頂後,以趙長史為首的眾人齊齊湊到裴亮跟前,遞上自己帶來的薄禮,很快就在他麵前堆成小山。
裴亮看得眼眶直跳,嘴角直抽。
趙長史笑得一臉忠厚:“聽聞晏清公子身子不適,我們不便去丞相府打擾,隻好備些薄禮,勞煩裴大人替我們捎過去。”
裴亮猛咳兩下,忙恢複鎮定,點點頭:“裴某一定傳達各位的心意。”
趙長史滿意了,其他人也滿意了,幕府一片喜氣洋洋。
王述之習慣了每日登頂北望,下了山便直接回府,剛用過晚膳便見裴亮大步而來,眼看他呈上一件件大小不等的禮,目瞪口呆。
裴亮述說完前因後果,朝他瞥一眼,拱了拱手退出去。
王述之好半晌才回過神,挑眉長長歎息一聲,抬手在眉心捏了捏,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苦笑,自言自語道:晏清,我倒是真希望將你藏起來啊!
王述之在京中思念且憂心著,司馬嶸則在軍營中與謝卓議事。
大軍駐紮已有數日,司馬嶸雖是代天子親征,在戰事上卻不能輕易開口,哪怕自己的想法再合理,都會被那些長年領兵的老將嗤之以鼻。
黃口小兒,懂什麽打仗?
司馬嶸深知其中有些與毅王交情深厚,屬有意為難,有些則是倚老賣老,瞧不起自己這個從未打過仗的。
司馬嶸無法,隻好深夜去了謝卓帳中。
謝卓忙請他入席。
司馬嶸攔住他斟茶的手:“舅舅坐,我說完便走。”
司馬嶸與他單獨相處時一直以晚輩自居,以你我相稱,謝卓本就灑脫,再加上心中感激,也就不推辭,笑了笑在他對麵坐下。
司馬嶸開門見山:“舅舅當真要采取守勢?”
謝卓沉默片刻,歎道:“非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秦軍的確為虎狼之師,更何況我們又兵力不足,主動進攻恐非上策。”
“舅舅此言差矣。”司馬嶸搖了搖頭,對上他疑惑的目光,篤定道,“秦軍名為五十萬大軍,實際上秦國嫡係頂多隻有二十萬,剩下的三十萬為別族各路人馬,他們並不真正齊心。”
謝卓聽得精神一振,他雖有謀略,可被重用的時日並不長,對秦國形勢雖有了解,卻了解得並不詳細,如今聽司馬嶸這麽一說,佩服的同時又不免有些疑惑:“殿下久居深宮,如何知曉得這麽清楚?”
司馬嶸笑了笑:“舅舅難道忘了?我在丞相府住了那麽久,幕府的消息比朝廷還準,最近一兩年,我已將秦國形勢了解得差不多了。”
謝卓了悟,點了點頭:“還請殿下明示。”
“秦國之前能統一北方各族且不斷壯大,是因為苻光重用漢人李定李定一死,秦國又再次陷入內亂,這是為何?說明苻光並不真正具備雄才大略,缺了李定的輔佐,他空有野心,卻壓製不住其他部族的胡人。”
謝卓點頭,麵露沉思。
司馬嶸接著道:“秦國此次進犯極為匆忙,剛聽說他們平了內亂,大軍就打過來了,可見這僅僅是兵力上的集中,其內部必然還是人心不穩。這正是我們主動進攻的好時機。”
司馬嶸記得很清楚,上一世直到他死,秦國都未曾大兵壓境。這是滿朝皆知的事,即便他身處宮牆之內,有司馬善這個包打聽,消息也未曾滯後。
上一世太子始終是司馬昌,秦國或許覺得時機不合適,便始終按捺著沒有動靜,不過王氏謀反後,說不定就會很快迎來秦軍進犯,隻是他已經死了,不得而知。
這一世東宮易主,秦軍必然覺得機不可失,隻是他們這次進軍著實倉促,連休生養息都來不及。
謝卓沉吟道:“如此說來,我們的勝算又大了幾分。”
司馬嶸見他聽進去了,也就不再多言,畢竟主帥是他不是自己,遂起身道:“舅舅一向謹慎,此事可與諸將再行商議,隻是他們念我年輕,舅舅不提我便是。”
謝卓無奈地笑了笑:“舅舅明白,殿下放心。”
司馬嶸轉身便要出去,剛掀開帳門,就和王豫迎麵碰上。
王豫腳步一頓,微微眯起雙眼,幾日前見到司馬嶸時心裏的驚疑不定再次浮起,恨不得將麵前的人裏外翻個個兒仔細查看。
司馬嶸自出征起便做好了與他碰麵的準備,自然是波瀾不驚,隻淡淡笑了笑。
如今一個是太子,一個是大臣,王豫心中再多疑惑也隻能擺低姿態,隻好衝他抱拳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不必多禮。”司馬嶸淺笑,虛抬手,也不多寒暄,抬腳便走。
王豫轉身看著他,目光定在他挺直的脊背上,麵容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