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王述之眸色深沉,眼角慣見的笑意消失無蹤,司馬嶸與他對視,驚覺這雙眼睛裏已經許久未現探究之色,及至今日問出這麽直接的話,也隻是含著期盼,沒有半絲懷疑試探。

“丞相……”司馬嶸心緒起伏,喉嚨竟梗得難以出聲,心知自己早已頻頻露出馬腳,王述之心思縝密,卻一直恍若未見,單是這一點,就足夠讓自己內疚,更不用說其他。

內疚二字,他上輩子從未有過,在他眼裏,隻有活下去才是重中之重,哪怕扳不倒庾皇後,隻要他還在皇宮裏喘氣,就能讓那毒婦寢食難安,即便自己什麽都爭不到,日日撐著,死也值了。

可重生以來,事事出他意料,心緒也變得不受控製,如今麵對這雙深邃的瞳孔,他竟開始自亂陣腳,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的疑問,似乎說什麽都不合自己的心意,也不見得合他心意。

王述之手指微緊,拇指在他臉頰上按出一道淺印:“晏清,怎麽不說話了?”

司馬嶸眼底顫了顫,張了張嘴:“丞相,夏氏叔侄還在外麵,眼下先解決此事要緊。”

王述之定定地看著他,指尖鬆了力道,卻不舍得離開,留戀地在他鬢角摩挲,牽起唇角笑了笑:“方才可是將你逼得太緊了?”

司馬嶸眨眨眼:“屬下隻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那你……為何要替我擋刀?”王述之見他張嘴,忽地心裏一緊,急忙攔在他前麵補充道,“除了你所謂的知遇之恩,可還有一丁點別的原因?”

司馬嶸怔愣地看著他,心中翻騰,初見時那個灑脫不羈的風流名士,此時卻放低姿態看著自己,似乎變得有些陌生,陌生之餘,又將自己心口牽扯得微微疼痛。

“丞相誤會了。”司馬嶸緊了緊喉嚨,“屬下救丞相時,並未想到那些,隻是……不希望見到丞相出事。”

王述之漆黑的瞳孔中微微閃現一抹亮色,笑意便漸漸浮起來:“此話當真?”

“自然。”司馬嶸讓他直直盯著,見他恢複熟悉的笑意,心口猛地一跳,忙撇開目光。

王述之目光緊鎖在他臉上,手指不經意碰到他耳尖,觸手微燙,似乎一下子燙到自己心裏,不由呼吸一緊,目光瞬間變得暗沉,看了他片刻,忍不住俯身,在他耳尖輕啄了一口。

“丞……”司馬嶸驚得差點從榻上彈起來,隨即眉頭緊蹙,閉上眼重重嘶了一口氣。

王述之麵色大變,急忙扶住他:“別動!疼得厲害?我瞧瞧傷口。”說著便要將他衣襟拉下。

“不要緊,不疼了。”司馬嶸按住他手臂,“丞相還是先將外麵的事解決罷,如此我們也好早日趕路。”

王述之見他麵色緩和過來,心弦微鬆,無奈地輕歎一聲,“倒是我感情用事了,那此事便依你之意。”

司馬嶸見他不再糾纏二人私事,微微鬆了口氣。

王述之又道:“你隻需記得我說過的話,你於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當以身相許。”

“……”司馬嶸頓感無力,“從未聽聞有如此報恩的,若是其他人也對丞相有恩,丞相許得過來麽?”

“晏清竟會在意此事?”王述之麵露驚喜,“你放心,此事可一不可再,許過一次便不許了,我不會讓你吃醋的。”

“……”司馬嶸恨不得將自己悶死在錦被中,沉默半晌,含糊道,“屬下隻是隨口一問,並無它意。”

“原來如此。”王述之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

司馬嶸:“……”

王述之低低笑了一聲,將他被角掖緊:“你先歇著,我很快回來。”說著便起身,斂了笑意,踱步而出。

外麵夏氏叔侄二人已經等了許久,夏永思倒是一副從容就死的鎮定模樣,夏知章卻急得直冒汗,聽得裏麵二人聲音低下去,卻聽不清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不免一陣胡亂猜測,此時見王述之款步走出,便焦急地朝他看過去。

王述之不見喜怒,倒是麵上的冷意褪去幾分,在案幾旁就坐,沉默了片刻,最後眼角朝他掃過來,笑道:“夏大人可知,本相在裏麵叫晏清攔著好一通說情?”

夏知章朝自己侄兒看了一眼,垂首道:“晏清公子寬厚仁德,下官感激不盡,隻是不知……”

王述之沉吟道:“夏大人親自將侄兒送來,求情乃人之常情,倒算不得徇私,夏公子主動交代,敢作敢當亦叫本相佩服,你們叔侄二人皆是頂天立地之人,若能將心術擺正,不失為國之棟梁,此事並非沒有轉圜的餘地。”

夏知章一聽,頓時麵露喜色:“丞相大恩大德,下官永世難忘。”

“哎!我還沒說完。”王述之輕輕一笑,“劉其山貪贓枉法,他的死有法可依,怨不到本相頭上,夏公子在此事上想必是對本相有些誤會,這私怨結得可真冤呐!”

夏知章心知他是有意將事情大事化小,急忙抬肘捅了捅夏永思。

夏永思明白過來,雖心中不甘,卻也不願與自己的性命過不去,忙恭聲道:“草民誤會了丞相,罪不可恕,草民願受懲罰!”

“既是誤會一場,那此事便好說了。”王述之擺擺手,笑道,“晏清受了傷,好在性命無虞,不過終是遭罪啊!夏公子死罪可免,卻也需略受懲戒才是。”

夏知章心頭一鬆,吊在喉嚨口的那顆心總算又吞進了肚子,忙攜夏永思伏地行了大禮,感激之色溢於言表:“丞相與晏清公子的大恩大德,下官銘記於心!”

“至於懲戒,也不是什麽大事,便去寺院中思過三個月罷,算是替晏清祈福積德。”

夏知章聽得愣住,原本以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沒想到竟隻是思過三個月,怔怔半晌,再次攜夏永思伏地叩首,連聲道謝。

王述之朝夏永思淡淡瞥了一眼,笑道:“既已解除誤會,夏大人與夏公子便請回罷。”

夏知章轉目朝內室看過去,遲疑道:“不知晏清公子傷勢如何了?若是晏清公子不嫌棄,不妨到寒舍休養,下官定會找來名醫替他診治,安排人悉心照顧,下官心中愧疚難當,若是不盡一份綿薄之力,怕是寢食難安。”

“夏大人言重,既是誤會,此後便放下罷,我們明日便動身。”

“那下官即刻回去準備舒適的馬車。”

“怎麽?本相的馬車不夠舒適?”

“自……自然不是。”夏知章暗擦冷汗,“既如此,那下官不擾丞相清淨了。”

王述之微笑頷首:“夏大人請自便。”

夏知章退了出去,一入太守府便即刻將手下叫過來:“快去查查,丞相身邊那叫晏清的究竟是何來曆。”

夏永思看著人領命而去,不冷不熱道:“叔父隻需巴結丞相便是,管那麽多做什麽?”

夏知章歎息一聲:“此事僅憑那晏清公子幾句話便轉了風向,此人氣度不凡,身份又似是而非,不查清楚,我心中難安啊!”

“叔父怎地糊塗了?那王晏清幾句話怎麽可能左右丞相的決斷?你說我被太子利用,你又何嚐不是被丞相算計?”夏永思麵色憤憤,“他這分明是給我們與太子使離間計!”

“混賬!”夏知章頓時慍怒,“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他饒你一命便是對你有恩!快給我收拾包袱到寺院去!”

夏永思見他發怒,頓時偃旗息鼓,垂首道:“叔父別氣,侄兒這就去。”

這叔侄二人離開後,王述之心中亦是不痛快,走回內室連連搖頭:“夏知章倒是個實心眼的,那夏永思可不見得,不將他殺了,總覺得不甘心呐!”

司馬嶸轉頭看著窗外,勾起唇角:“不必急在一時,自有人替丞相料理他。”

王述之聽得笑起來,便將此事拋諸一旁,在他身邊坐下:“天快黑了,稍後我替你換藥,你好好睡一晚,明早我們便動身。”

司馬嶸眨了眨眼,忙道:“上藥怎敢勞煩丞相,隨便叫個人過來便可,或者將大夫叫過來。”

“你這是小瞧我?”

“……不是。”

“那是為何?”王述之俯身看他,麵色極其無辜,“你為我受的傷,我替你上藥,略盡心意罷了,這你也要拒絕?”

“……”司馬嶸沉默良久,見他眸色微黯,心口猛地一抽,無奈道,“丞相隨意。”

王述之頓時露出笑意,連忙命侍從送藥進來,待人離開後,坐回榻旁,俯身將手繞到他腰前,替他解開腰帶,又沿著衣襟一路摸索上去。

司馬嶸身子有些僵硬,急忙道:“丞相還是扶屬下起來罷。”

“不必,折騰來折騰去,遭罪的還是你自己。”王述之麵色坦然,邊說邊拉扯開他的衣襟,怕他受涼,又將腰間的錦被朝上拎過去一些,接著掀開他衣襟,從後頸褪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