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先生的客人

60先生的客人

幾百裏外官兵和響馬正打得熱火朝天,為這農忙時節的喜悅添上了幾分不安和倉促,家家戶戶緊趕緊的收割糧食,就連衙門裏派來督糧督稅的衙役們麵容上也添了幾分肅穆,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鄧家村外,遠遠的過來了一行人,都騎著馬,中間為首的一個中年文士,足蹬官靴,一身青綢儒衫,發髻上一支發簪古樸雅致,一看就知有些年頭了,他身邊跟著四個隨從,另外還有一個衙役模樣的人——“大人,這裏就是最早發起聯寨的鄧家村了,這邊是白莊,白老太爺家的大老爺如今正是徐州知府。”

“嗯。咱們去那邊看看。”

田地裏收割忙,誰也沒工夫過多的搭理無關的人,這中年文士尋了田間正在收割的農人問了幾句,農人都忙於手裏的活計,見他一身儒衫才抽空應付他幾句問話,未幾又彎腰幹起活來。

中年文士手搭涼棚自右向左極目遠眺,又駕馬沿著圍繞鄧家村的小路走了一段,見鄧家村外圍都豎著高高的柵欄,幾個角上搭起了瞭望塔,不由讚許地點了點頭,瞭望塔上值守的人左右張望著,看見他過來,立即大聲問了一句,“哪兒來的?幹什麽的?”

他拱手施禮道,“我是來尋朋友的,這裏可有一位姓李的教書先生?”

那人仔細的看了他們一行人的打扮,見其中有衙役跟著,便點點頭,“是要找李先生啊!行,進來吧!”隻見那人轉過頭去喊了一聲,不一會兒,木柵欄上的大門打開了,中年文士道謝之後,便帶著從人進去了。

他身邊的一個隨從低聲問他,“大人,在這樣的地方您也有舊相識?”

他笑了笑,沒有答話,隻是牽著馬徑直往裏走,遠遠的就看見有兩個小姑娘肩並肩的走著,手裏還提著個食盒,待她們走近了,微微好奇地打量他們一行人,又交頭接耳議論了一會兒,他覺得有趣,喊住她們,“請問教書的李先生是住在哪裏?”溫華看看他,看看他身後的隨從和衙役,再看看身邊的小欣,答道,“我們就是去學堂的,跟我們走吧。”

那中年文士朝身後微微示意,便和溫華、小欣並排向學堂走去。

“李先生在這裏教了多少年的書了?”

兩個人互相看看,搖搖頭,“不知道,好些年了吧。”

小欣道,“我大哥以前就是在先生的學堂裏讀的書,我家小侄子已經兩歲了。”

“哦,”那中年文士點點頭,“看來是教了很久了……”

“這位先生,”溫華謹慎地打量了一番他身上的衣衫,“您是李先生的什麽人啊?您也是個讀書人麽?”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我認識你們李先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已經——快二十年了……”

溫華和小欣相互看了一眼,俱看到對方眼中的驚奇,抬頭看看他,見他一副沉溺於過去回憶的樣子,便不再說話了,默默地領著他們往前走。

走到學堂跟前,隨行的衙役先走一步想要去通報一聲,被那中年文士攔住了,他側耳聽了一會兒,笑道,“不急,待一會兒學生們下了課再說,先在樹下歇一會兒吧。”說著,便走到樹下的石凳前,拂了拂凳子,一撩衣擺坐下了,微微闔目,聽學堂裏傳來的讀書聲。

小欣見衙役和那人的隨從都站在一旁等待,便有些怯懦,不敢靠前,被溫華拽著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了。

溫華掀開食盒看看裏麵,又合上了,就聽小欣問她,“這回是什麽?”

“紅燒兔肉,我二哥昨天晚上弄回來的。”

“真好,”小欣撅了撅嘴,“我大哥二哥才不會想著給我們弄這些呢!今年過年我娘都沒給我做新衣——”

溫華笑了笑,對於她的小小不滿幾句話就掩過去了,“你家地裏的活忙嘛,我們家的地都佃出去了,不過說起來雖然自己種地辛苦些,可收的糧食也多啊,哪像我們家,有時候連口糧都不夠,要不是我二哥忙裏忙外貼補著,別說吃肉,就是一頓飽飯也不要想。”

小欣點點頭,“外麵豎了那麽多的柵欄,也沒見有響馬來……你說,響馬都是什麽樣的呢?”

溫華搖搖頭,“我又沒見過,不過——”她看看坐在不遠處的中年文士,見他仍在閉目養神,就趴在小欣的耳邊悄悄的說道,“我二哥以前走鏢的時候倒是見過的,說一個個凶惡的很,見到金銀財物就要搶,有糧食也會搶,看到有錢人就綁起來要贖金,要是女人和孩子就搶走賣掉!”

“啊——!”小欣瞪大了眼,“那不是比戲班子裏那些拐小孩的人還壞?”

溫華重重的點了點頭,“根本不能比啊——所以……”

這時那中年文士忽然站起身,略正一正衣冠,向學堂門口走了幾步。

溫華的話被他的突然起身打斷,見他向學堂走去,便也看向學堂門口,很快裏麵66續續的出來了不少學生,溫華看見朝英朝益和平羽,便向他們招招手。

平羽過來掀開食盒看了看,對朝英朝益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陪她去。”

朝英道,“不耽誤什麽,你們快些就是了。”

溫華點了點頭,和平羽一起攜著食盒進去了。

李先生正在和那中年文士敘話,兩個人的神情都很激動,溫華他們站在屋外有些猶豫,想了想,還是走到門前喊了一聲“先生”,李先生走出來,跟平羽說道,“平羽你去寫張條子貼在門上,說先生有客,今天下午不上課了。”

平羽應了一聲,從溫華手裏接過食盒,“先生,這是我二哥孝敬您的野味,請先生笑納。”

李先生看了看食盒裏的兔肉,點點頭,轉頭朝屋裏拊掌笑道,“明光兄,嚐嚐我們這裏的野味!”

那中年文士走了出來,見到溫華,笑道,“我來的時候多虧這小姑娘引路呢。”

李先生道,“這孩子的哥哥們都在我這兒讀過書,各有所長,聽說她也是個愛讀書識字的。”

溫華聞言淡淡一笑。

那中年文士有些詫異的看了溫華兩眼,“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李先生讓人把菜倒進自家的盤子裏,溫華接過洗得幹淨的大碗裝進食盒,朝先生行了禮就退出來了。

出了學堂的大門,就見朝英朝益站在樹下,小欣站在另一旁,她走過去,“再等一會兒吧,先生說他今天有客,下午就不上課了,讓平羽寫告示呢。”

過了約有半柱香的工夫,平羽拈著一張塗了漿糊的字紙出來了,將字紙貼在了門邊,拍拍手,朝他們跑過來,“咱們回去吧。”

朝益和朝英一個回爺爺奶奶家,一個回自己家,在半道上就跟溫華他們分開了,到了家門口,小欣朝他們擺擺手,也回自己家去了。

“先生是哪一年中的舉你知道麽?”

“不太清楚,怎麽了?”平羽推開門,看看身後的溫華,“怎麽想起問這個了?”

溫華歪著腦袋想了想,“沒什麽。今天來找先生的那個客人說他已經快二十年沒見過先生了,剛才先生也很高興的樣子,我想他們以前的關係一定很好。”

平羽進了廚房,喊了聲“二嫂”,把食盒放到灶台旁邊,“應該是吧。先生平時可是很少笑的,從來沒見過他今天這個樣子呢。”

“不過我看他那個客人的模樣像是個官兒呢——身邊不隻有隨從,還有衙役伺候。隻是不知是哪裏的官兒,是順便過來的還是特意過來的。”

平羽想了想,“既然已經近二十年沒見了,又突然來到,想必是順便過來的。”

“唔,有道理。”

“你們兩個,”在一旁燒湯的梁氏說話了,“快出去,別堵在門口。”

午間飯桌上閑話,溫華和平羽又將先生那兒來了客人這件事當做話題講了一回,都猜測先生並不姓鄧,怎麽會在鄧家村定居下來。

宋氏卻開口道出了原委,原來李先生的姑母是四十多年前嫁到鄧家村的,李先生原本還有個弟弟在家鄉,他考上舉人以後因為官府分給他田產和房產,就把祖上傳下來的產業都給了弟弟,後來因為仕途不順便放棄了,然而他回到家鄉後日子過得也不太順利——這時候兄弟已經和他分了家。官府分給的產業在鄧家村附近,他便搬到了這裏和生病的姑母同住,這一住就是近二十年,他姑母去世的時候沒有兒子,也是他幫忙給辦的喪事。

眾人聽得呆了,沒想到其中的情形這麽曲折。

鄧知仁皺眉道,“原來是這樣啊——我說先生說話的口音和咱們這兒的人不太一樣呢,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溫華轉了轉眼珠,“我瞧見那個人穿著官靴——就是二哥你以前教我看過的那種——他會不會是來請先生再去做官的?”

平羽聞言立刻否認道,“哪有那麽容易的?先生都二十多年沒做過官了,我看不太可能!”

“你怎麽知道他不可能?”溫華歪著腦袋問道。

平羽提筷子敲了她一記,“先生已經快五十歲了,經不起折騰了。”

溫華摸摸手背,瞪了他一眼,“可是你看人家有七八十歲了還做官的呢?”

平羽一臉“不明白的人說了也不會明白”的表情瞥了她一眼,“我不希望先生走。”

鄧知仁看兩個人鬧得歡,覺得有些好笑,板起臉來沒好氣的道,“都給我好好吃飯!鬧什麽?先生要不要走是先生的事,你們兩個說破了天去也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