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與重聚
19分別與重聚
車隊浩浩蕩蕩的離開了運城,在這一路上,溫華一直和朝英朝益坐在一輛裝了半車酒甕的車裏,除了早晨上車和晚上住店,即便是中午休息的時候她也不露麵,在人前她必定要戴個草帽,不讓人看見她的麵容——主要是不想讓秦家的人看見。
說實在的,她並不想去做那個一呼百應、仆傭成群的秦家三姑娘,她寧願在安寧的鄧家村裏做一個平凡的不起眼的小姑娘,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秦麗娘的父親秦至這一支算是敗了,秦遠帶著這些人離開晉州去福州,本身就是一種逃亡,她一個小姑娘跟去能做些什麽呢?
她手無縛雞之力,既沒能在人家遇難的時候伸手拉一把,也沒本事在事後承擔起一個家主的責任,反而是秦遠冒著風險做了這一切,麵對那些被秦家趕出來的人們,對她而言不過是徒增尷尬罷了。
雖然別人可以說秦麗娘是個小姑娘,根本就做不到什麽,可她還是不能因為這個理由而堂而皇之的認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別人的照顧,別人以為她是秦麗娘,可她知道自己不是——何況有她在那裏,秦遠做起事來也未必能放開手腳,畢竟“輔助幼主”不是那麽容易承擔的,這也是她沒有收下那些人的賣身契而是交給秦遠保管的原因。
她在鄧家村裏有新的身份,新的環境,既不用擔心給太多人帶來尷尬和猜疑,又不用擔心自己和原來的秦麗娘有所不同而被人看穿,等再過幾年,適應了這裏的生活,再見到秦遠他們的時候即便自己變化巨大也不用擔心被人看穿,隻會讓別人以為環境改變了“秦麗娘”。
於是,因為存著這樣的心思,她始終沒有在車隊裏的秦家其他人麵前露過麵,一直藏得嚴嚴實實的,朝英朝益一開始還奇怪她怎麽蔫蔫的沒有精神不願意出去的樣子,溫華隻好說是因為熱所以不想動彈——自打上路之前下過一場雨後,日頭便暴曬的厲害,連一絲風都沒有,他們做的車上沒有簾子,溫華就拆了一個包袱皮讓哥兒倆幫她掛上,好歹能擋些日頭。
長長地隊伍經過一天半的行進,終於在第二天天黑的時候回到了絳縣。
因為一早就有人回鏢行報信,鏢行便聯係了縣城裏幾家較大的客棧,好讓這些人有地方安置,而因為這樣的提前安排,秦遠所帶的一百八十多人很快便被分別安排在三個客棧裏麵。
讓各處負責的管事安頓好人,秦遠便帶著兩個人去了鏢行,查看了一應預備的車馬,又和鏢行定下兩天以後出發。
鄧知仁之前已經把溫華他們落腳的小客店告訴了他,他在鏢局附近找了一圈,果然看到了那間店麵不大卻收拾的十分幹淨的小客店——溫華和朝英朝益還是住在她們上次住過的距離鏢局不遠的那家小客店裏麵。
客房裏,鄧知仁正和他們一起吃著飯,他回到鏢行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師父請了一天的假,說是要送弟弟妹妹回家,鏢行裏見他這次表現不錯,還給招攬來了一個大客戶,也就很爽快的答應了。聽到小二說有人找,他放下了筷子,看看正在狼吞虎咽的三人,“溫華,陪哥走一趟,”又看看朝英朝益,“你們兩個一會兒打兩桶熱水來,好好洗洗,都快成泥猴兒了。”
溫華不知是何事,但看見鄧知仁朝他打了個眼色,也就不問什麽了。
小二領著他們到了前麵,看見是秦遠,二人都沒多說什麽,出了客店來到附近一個較大的飯館,要了一間二等包廂。
進了包廂,秦遠才為他們介紹彼此,他帶來的那兩個人正是準備留在絳縣的秦池和芮光。
秦池和芮光在這之前就被大管家悄悄找去告訴他們說找到三姑娘了,大管家的話自然是不能不信的,可他們始終有一種雲裏霧裏不踏實的感覺,好像沒能親眼看見就始終難以確信似的,如今親眼看見了,兩人心中泛起難以言喻的辛酸,原本如珍似寶的三姑娘如今穿著粗布衣裳,小臉兒上的肉都瘦了下去,秦池為人持重尚能忍住情緒,芮光從十多歲開始就給秦至做小廝,自三姑娘小時候就經常能看見主子抱著她教她說話認字,那時候可是個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兒,如今……他眼裏閃著水光,低下頭拿袖子胡亂擦了擦,才跟著上前行禮。
溫華按照宋氏曾經教的側過身子避讓了,還了半禮,朝他們點了點頭,“我在外麵不知道家裏的情形,讓你們受苦了。”
三人連道“不敢”,秦遠說,“以後他們就留在絳縣,看著這邊的買賣,三姑娘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吩咐他們。”
溫華點點頭,自己是否需要還看以後,此時卻是不能不應下來的。
又談了一會兒,定下彼此聯絡的地址,看天色漸晚,溫華也確實累了,便提出想回去休息,幾人這才告辭離開。
回去的路上,鄧知仁想到明天隻有一天的假期,還要跟自家娘親說說溫華的事,時間太緊,就帶著溫華去車馬行雇了一輛騾車,定好明天一早就在城門口等著。
回到客棧,熱水在桌上放著,朝英朝益已經躺在炕上睡著了。
溫華倒水洗了臉擦了腳,看到鄧知仁累得仰坐在椅子上迷糊著就要睡著,她趕緊重新倒了熱水,上前去推推他,喊道,“二哥?二哥!洗臉洗腳再睡覺!”
“嗯?”鄧知仁一個激靈醒來,摸到桌邊拿起布巾胡亂擦了兩把,嘟囔道,“快睡吧,明天得早起呢。”說完就爬到炕上打起了呼嚕。
她輕輕歎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躺到炕上把薄被一角搭在肚子上。
睡意朦朧中,她想著,這些事情總算是有了個了結,但願秦遠他們一路順風,開辟出一片新生活,自己接下來的日子還要繼續,明天鄧二哥回去以後不知道會怎麽跟宋嬸說這事,不管怎麽樣,她隻希望能平安度日……
第二天醒來以後,溫華告訴他們今天坐車回家,兩個小夥子表情頓時如釋重負——溫華買的東西太多了,兩人又要提行李又要照顧她,實在不是個輕省活兒。當他們看到鄧知仁也坐上了車子要和他們一起回村的時候,就更加高興了,招呼著鄧知仁坐到他們身邊兒,鄧知仁笑了笑,挨著車門坐下了。
騾車在路上輕快的行進著,一般是走一會兒,再小跑一會兒,再走一會,再小跑一會兒,等到了鄧家村的時候,正好看見各家各戶燃起了炊煙。鄧知仁付了一半的車錢,又讓車夫兩個時辰以後在村東歪脖柳旁邊等他。
車夫捏著錢,猶豫道,“小哥兒,你看你們這附近也沒有個茶棚子可以歇腳……”
鄧知仁一拍腦袋,“哎呀,是我沒想到,這裏不像城裏……走,大哥去我家歇歇吧!”
車夫笑道,“叨擾了、叨擾了!”
他們先把朝英朝益送回家裏,跟五奶奶聊了幾句,知道鄧五爺去鄰村了,便告辭出來了。
回到家裏,宋氏十分高興,顯然是沒想到鄧知仁會回來。安頓好行李物品,溫華幫著她下廚整治了一桌菜,鄧知仁拉著車夫喝了兩盅,車夫用了些飯菜便知機告退,回自己車上睡覺去了。
三人吃了七八分飽,鄧知仁便開口說了此次出行的事,“……那邊牲口比咱們這兒的便宜,就買了一口黑驢,回頭再用碾子的時候就把它拴上,也省得娘累著。在集市上還遇見了溫華原來家裏的大管家,被後來的主子拉到人市上要賣,溫華就拿銀子把他們救下來了,他們在晉州討生活不易,要去福州,說那邊有溫華的爹娘留下來的茶山,孩兒本想著讓溫華跟著原本家中的老人兒也不錯,可溫華不願意去,說您對他有恩,一定要伺候您,秦大管家就給了孩兒三百兩銀子的銀票,說這是溫華的日用花費。”
宋氏聽了,皺了皺眉,她看著溫華,憐惜道,“願意留就留下來吧,總不會缺衣少食,那銀票暫時不要動了,以後還有用得著的時候。”
溫華聽了,連忙道,“嬸子對我這麽好,我可舍不得離開嬸子,等什麽時候二哥成了親,有了二嫂子伺候嬸子,我在不在也就沒關係了。”
“傻孩子,”宋嬸給她夾了塊雞蛋,“既然來了我們家,就是我們家的女兒了,這次你若當真就這麽跟人走了,那嬸子才傷心呢,以後萬不可再提走的事了。”
鄧知仁知道自己娘親誤會了,解釋道,“娘,人家不是不願意要溫華,是溫華舍不得您才願意不走的,將來人家安定了還打算來接她。”
宋氏瞪了他一眼,“我知道!可你是什麽意思啊?是不想你妹子留下來?你妹子是個老實的,又重情義,你這做哥哥的不想著怎麽護著妹子,怎麽胳膊肘還往外拐?”
鄧知仁目瞪口呆,覺得自己真是冤枉,“娘——我可沒這麽想過,妹子在家陪你,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怎麽會——”
溫華原本有些沉重的心被宋氏幾句話捂熱了,看到鄧知仁抓耳撓腮的樣子更覺得有趣,從盤子裏夾了一塊鄧知仁最不愛吃的青菜放到他碗裏,“二哥才不是那個意思呢,嬸子你不知道,二哥好些時候都讓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