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龍吟之一
滄海龍吟之一
風雲際會從今始。
“如何?有沒有破綻?”對著鏡子貼罷麵具整理好頭發,穿上那件深青色棉袍,我笑問阿玉。
他嘴角一抹笑,卻沒有到達幽深漆黑的雙眼:“不錯,堪比烏鴉。”
嗬嗬,那是。
經過昨夜,似乎更黑了幾分,再加上這麵具,我整個人灰撲撲烏蒙蒙,重度營養不良狀。
尤其站在雍容優雅的他麵前。
我作高山仰止狀,大力讚歎:“公子容珩長身玉立,秀逸清峻,為人中龍鳳現身說法。”
他一笑,卻轉過了身去,似乎是在注視著窗紙上搖曳的竹影,好半天,聲音傳來,輕得如自語:“昨夜……睡得好嗎?”
這下,再也裝不出渾忘昨夜的事、裝不出眼前這人是我兄弟的樣子。
我看看窗外,大聲說:“哎呀,時辰不早了。”
說著快速卷起桌上的紙墨筆硯,定定神,努力走得沉穩,努力控製著自己不一下子就竄到外麵去,到門口還努力用很自然的語氣問他:“你現在去不去……?”
他不知何時已轉過來,沉沉靜靜地看著我,不言語。
我一驚,停在了門邊,話居然變成了:“哪兒有吃的?我餓了……”
他一愣,慢慢慢慢,笑意漣漪般從眼底漾開,溢出來。
他無奈地搖搖頭,搖著搖著笑出了聲。
“走吧,小笨蛋,”他似乎越想越好笑,伸手一捋我的頭發,“傻瞪著我做什麽?不是餓了嗎?被你這麽一鬧,我倒真餓了。不過,你欠我的五百七十六文還沒還,我身邊沒錢了,從現在起由你來付帳。”
惡僧妙音不知躲哪兒靜修去了,書院東南角的廳堂中,坐著許多吃飯的人。
我們進去時,裏麵靜了靜,立刻又嗡嗡嗡響起說話聲。
“看看看,那個就是穆非……”
“什麽?太難看了吧?容珩竟然看得上他?……”
“不對,快看他的身材,啊,還有走路的姿勢,太好看了……”
“嘖嘖,好看?!你不會也昏了頭,像容珩那樣被他……”
“聽說有人正準備把他轟出書院……”
阿玉看看我,我笑了笑,不安之情卻潛滋暗長。
年試,我是絕對不能輸的。
可要是他們真的存心聯合起來為難我,怎麽辦?
唉,想不到一天的功夫,我的名聲竟這麽大起來了。
一路想著心思,容珩坐我也坐,不多會兒,有人提著食盒上來。
藥草的香味隱隱傳來……何太醫?
隻見他極為恭敬地朝阿玉一躬,目光飛快瞥過阿玉,落到我臉上時,眼裏笑意滿滿。
這人,為什麽要笑得這樣古古怪怪?
我看看他,又看看阿玉,阿玉也正在看我。
我低頭,發現大家打啞謎真不舒服,於是挑了一塊梅花糕遞給他:“嚐嚐這個,我請你……”
突然尷尬起來。
身上一文錢也沒有。
他低笑出聲,接過點心看了看,又看了看我:“不錯。顏色清麗無匹,吃起來一定令人回味無窮。”
說罷,目光不離我,十分優雅地輕咬一口。
我無端打個寒顫。
一旁雜役打扮的何太醫目不斜視,表情還繃得十分……嚴肅?
阿玉狀若無意地掃了他一眼,何太醫驚醒般告辭:“二位慢用。”
我抓住何太醫的衣袖,把他拉低了在他耳邊商量:“我沒帶紋銀,今天的帳,先欠……”
身後有人“嗤”地一聲冷笑,轉眼已站在我們桌前。
顧惟雍。
“欠?多半是賴帳吧?不過啊,真可惜,你混進我們書院騙吃騙喝的日子快要到頭了。”
他的目光極不屑地我臉上沾了沾,轉落到阿玉身上,變得吞吞吐吐。
我看看阿玉,阿玉微笑著拈塊水晶酥給我:“試試這個,味道不錯。”
顧惟雍臉色一白:“容珩……”
阿玉抬起頭,看了看顧惟雍,開了口:“是顧公子吧?我看你是枉生了一副聰明麵孔。你好歹也算個讀書人,怎麽如此動搖不定、毫無主見?不是看在還有幾分良善的份上,我……”
“容公子要如何?”
霍,顧問嶠居然會出現在這兒?
他一身長衫,看上去頗有幾分風雅。
“顧某派人打聽過,京城各王府中誰也沒聽說過有容公子這號人物,不知容公子如何解說?”
阿玉渾若未聞,拉著我站了起來:“走吧,第一輪年試要開始了。”
顧問嶠在我們麵前,笑容卻十分謙和:“這次是顧某多事,管到南書郡來了。失禮處自會向書院院長及衛明府說明。不過現在,還要煩請容公子跟顧某解說一下你的身份來曆。”
不少人向我們這邊看過來。
我看著顧問嶠,實在笑不是氣不是。
這人什麽回事?憑著他對名利的熱切,突然跑這兒來這一招是什麽目的?
正疑問,卻看到他朝顧惟雍微不可察地一頷首,顧惟雍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容珩,轉身走了。
霍,顧問嶠莫不是親自上場,幫他兒子奪這年試第一名來了?
嗯嗯,很有可能。
畢竟這一次年試不比以往,昊昂一品大臣幾乎全來到了書院。
多好的晉身機會。
“走吧,別看了。年試就要開始了。”
“哎喲,真的,快走快走。”
人,一下子走了個幹淨。
阿玉似乎懶得多說,看也不看顧問嶠:“讓開。”
語聲清淡,並不似阿玉自己一貫清冷端嚴的聲音。
顧問嶠一怔,眼神中掠過驚疑之色。
阿玉儀態優雅步履從容,帶著我離開。
“顧問嶠沒見過你?”半路上,我問阿玉。
“別忘了我現在還是容珩。他縱有懷疑,也不會疑到這份上。他一個五品官,平時並沒有什麽麵聖的機會。即使有,又有幾人敢細細打量人君的?哪像你,我看你是惟一不怎麽把我這個皇帝放在眼中的人吧?”
我不安起來。
他又在懷疑什麽了?
“怎麽?沒話說了?”他並不看我,唇邊似有若無一絲微笑,“我一直很好奇,為什麽你竟沒有為人臣子的畏懼心理。像你這種性子,我想全天下難找到第二個。很好,很好。”
我強作輕鬆:“那是因為我想把你當作兄長……”
“嗯,非弟弟,你等著看哥哥怎麽贏你吧。記住,贏了你後,我會在當夜……小笨蛋往哪兒跑?希賢堂在南麵,你往講堂去做什麽?不想考了?”
希賢堂。
這座座落在書院南麵的高大的歇山頂建築,麵山而建,環境清幽,看上去十分厚重沉穩。
走上五層台階,站在寬大的廊下向裏一望,不由暗自吃驚。
早就聽說來了不少外書院的書生,卻仍然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多參加年試。高大深曠的大殿內,一人一張單獨的矮矮的書桌,基本已座無虛席。
“野小子怎麽到現在才來?來了還不快進去?馬上就要開考了。”
頭上挨了一下,我忙轉過身看,笑了起來。
謝清玄。
一襲青色長袍纖塵不染;雪白長髯當風微拂;精光內斂的雙眼此刻卻隱隱有幾分孩童式促狹的笑意。右手握著一隻竹節紫砂的壺,晨風裏,茶香隱約。
我笑嘻嘻上前一把揭了他的茶壺,伸頸閉目一嗅:“香氣清鮮醇和,聞之如處春野,好茶好茶。”
“聞什麽聞?野小子要是考得好,老夫新得的三兩白毫銀針,或許可以分你一盞半盞的。現在,你給我進去吧。”
咳,好像香味會愈聞愈少似的,老頭從我手中搶過壺蓋捂上,隻差沒一腳把我踹進希賢堂去。
進去。
後麵阿玉跟上來,在我耳邊來一句:“野小子厲害。謝清玄,昊昂士林聲望最卓著的賢達,朝廷多次相招拒不出山的名士,南山書院真正的院長。最是清高目無下塵的一個人,遇見你居然會變成這樣?”
我作愧不敢當樣。
阿玉看看我,微笑起來:“小非,你這樣做,是在掩飾內心的緊張吧?”
嗬嗬,這雙眼睛才真正厲害。
是的,我怎能不緊張?
這一場年試對我們將意味著什麽,我倆誰都心如明鏡似的,我想此時緊張的應當不止我一人吧?
可看他,氣質清貴儀態優雅,步履閑適得好像來參加春日郊遊的。
希賢堂中原本十分安靜,看到阿玉進來,悉悉悉衣衫摩擦聲、方凳移動的聲音響起來,許多人開始交頭接耳。
“看到沒有,容珩居然在笑……”
“……容珩,兩年年試第一名。”
“他前麵的是……穆非?”
“應當是吧。確實很難看,據說人品更差……”
“容珩會看中這種人?”
這種人?哪種人?
我心底笑笑,走到東邊最後麵靠窗的一個空桌上坐下。
前麵的位置還空著,正猶豫著要不要示意阿玉過來,不知哪兒跑來個很瘦的書生,抱了筆墨莽裏莽撞坐了過來,砰的一聲把我的桌子撞得吱吱響。
阿玉看了看這人,目光裏似乎帶了某種審視,又靜靜掃了我周圍一眼。
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我左看右看,全不認識。
阿玉選了我左前方的位置坐了下來。
“諸位,南山書院一年一度的年試現在開始。第一輪:經史典籍釋義,此為筆答。時間:五柱香。今年參加考試的有八百零一十七人。讀卷老師聘自昊昂最負聲名的名家,共三十人。第一輪取前五十名,會在明天辰時張貼入選名單。”
站在最前麵說話的,是與我一起被顧問嶠帶到南山郡“喝茶”的院長,他的話一落,有人喊起來:“林院長,不公平!今年參考的比去年多了近三百人,為什麽仍然隻取前五十名?”
“對啊,強烈要求增加入選人數。”
“再加三十個名額吧……”
“再加十個也行……”
鬧哄哄。
陽光從高大的窗欞透射進來,照在這些年輕明亮的臉龐上,一時間裏麵緊張的氣氛淡去,希賢堂內周流著一種生動明快的氣息。
“怎麽,看到人多心裏害怕了?參考人越多,越能彰顯諸位水平。開考。”
嗬嗬,還是謝清玄厲害,三言兩語就把這幫小子鎮壓了下去。
題宣布了,三道,並不很難。
要求根據個人理解,分別從道義、文化、經濟的角度作解釋,頗類儒家經典釋義辨析,我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第一支香已燃上,放在希賢堂中央人人都看得見的高台上。
青煙嫋嫋而起,大殿內無人再說話。
諸生,思考的,目光茫然的,抓耳撓腮的,奮筆疾書的,隱約可以感受到其中緊張的氣氛。
前麵這猴精似的書生,不知是在想還是不會答,坐在位上動過不停,我的桌子被他搖得毛筆幾次滾到地上,硯台裏的墨也差點兒潑出來。
無奈,把桌子盡量向後挪,與前麵這人隔開了一段距離。
阿玉執筆寫字的坐姿一樣端莊優雅,已開始答題。
我不再看,靜靜磨好墨,順便也理好了腹稿,開始埋頭答題。
依稀聽到謝清玄報過第兩支香,第三支香……
陽光靜靜地流瀉在我麵前的紙上,墨香淡逸。
心靜如水。
三道題,經過深思熟慮,寫起來十分流暢。文不加點間,已全部答完。
數一數,台上第四支香剛剛燃了一半。
左前方的阿玉似乎也已經寫完在複看。
原本想交卷,想了想決定再仔細檢查一遍。
前麵的這位不知什麽原因坐立不安起來,隻見他渾身作癢般,開始在身上到處抓抓抓,許是為了節省時間,手中一支蘸飽了墨的筆也沒放下來。
剛想提醒抓到右頸處的他別汙了衣領,不想他手中的筆突然向後飛來,速度之快,來不及作任何反應,筆已落在了我的考卷上。
我“哎呀”一聲低喊,前麵的他也驚跳起來,轉過身一把抓過我的卷子,一邊說著“對不起”“對不起”,一邊抬起衣袖就在上麵一頓亂擦。
“不能這樣!把它給我……”
話已沒有必要說。
眼睜睜看著吸水性能極好的紙,迅速花成一團,我那一個字也沒塗改的試卷,就這樣左一塊墨汁右一塊黑斑,被這人擦得模糊不清。
許是聽到這裏的動靜,謝清玄走了過來,提起我麵目全非的卷子看了看,眉棱一動又仔細看去,忽重新打量我,眼底驚異之色閃過,歎息道:“可惜了……”
嗬,可惜……
不理會前麵這人的連連道歉,隻覺全身如墜冰窖。
離交卷時間隻剩一支半香不到的時間,縱使重答,也已來不及了。
難道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輸了?想想阿玉的三個條件,心裏陣陣發緊。
我慢慢看向阿玉,阿玉看了看我的試卷,微皺了眉頭,目光重落在我前麵的肇事者身上。
我垂頭,就這麽幹坐著等時間到?
補救總勝過無所作為吧?
我走到謝清玄麵前,問他能不能延長一些時間。
他沉吟半晌:“沒有這樣的先例……待會兒我召集書院裏聯講會的人,看能不能當中口試考問。”
心中一陣失望。
這要是萬一不能呢?
不等他說完,我向他重新要來了答紙,坐回位置埋頭狂寫。
顧不得答案的周全,隻答重點和綱要;顧不得字的好壞,隻知道埋頭寫寫寫,手心裏全是汗,這一刻再也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再也看不到任何別的人,整個身心全在高度緊張的答題中。
第一次知道追趕時間是何種滋味,仿佛不是在紙上答題,而是在超越極限地狂奔。
額角一滴汗,微微沾濕了紙上的字跡;又一滴,再一滴,差點兒沒洇成墨花;
字從小楷變成行書,變成行草,最後變成了狂草;
恨不得血管裏激蕩的血液全流進筆管裏去,好省掉蘸墨的時間;
……
“……時間到了。”
低低的聲音傳來,一隻手抽著我手下的答卷,我的心跳驟然一停,近乎本能地壓住了試卷:“不!我還有一題沒答……”
話到一半猛然醒悟,我住了口。
謝清玄恨恨地敲了一下我前麵那家夥的頭,歎息著把我被汗水糊花的卷子拿走了。
坐在位上很長時間沒有動。
耳邊沸騰的人聲,喧嘩的笑語,似一浪高過一浪的冰水,我打個寒顫,才發覺背上一片冰涼。
苦笑著搖頭,原來汗水已在不知不覺中浸透了中衣。
抬眼看過去,接觸到很多目光。
鄙夷,嘲諷,幸災樂禍,同情,無表情……
罷了。
默默收拾好,走出希賢堂。
陽光融融的暖意下,更覺得濕重的衣服貼在身上的寒冷。
“沒事吧?”阿玉走過來,探了探我的前額,“答了多少?”
“最後一題一字沒動。前麵答的也隻是概要。”
他微皺了皺眉,沒有開口。
汙了我試卷的家夥,在我們前麵走著,不知在看誰。
順著他的目光,鬆徑東邊,顧惟雍和他的同桌說笑著走過去。
那小子與顧惟雍目光一接,很快轉開,仰天吹聲口哨,走了。
阿玉顯然也看到了,看著他若有所思的神情,我頓時明白過來。
想起明於遠提醒我注意書院諸生的事,不禁微微苦笑,想不到他們竟使出這樣的手段。
應當是事先商量好了的吧?
在他們,隻是要趕我出書院。他們哪知道這一場年試對我的重要性。
寢室裏沒坐多久,謝清玄著人來喊我。
清幽的竹齋。
謝老夫子一看見我,就開始瞪眼:“你做什麽了,讓書院裏那幫小子如此討厭你?前幾天他們不是還挺粘乎你的?”
心裏開始發涼。
果然。
“書院裏任何規矩的臨時變動,要得到師生代表的一致同意才可執行。現在書院六堂都沒什麽意見,但生員協理會堅決反對給你當眾答題的機會。理由有二:對別的人不公平;以後的年試中,有人可能就會以此為例,製造複試的機會。”
“剛才看你試卷上的字,你是簡非吧?上次看過你的長相,我就直犯疑。這世上怎麽會有人生出這樣的容貌、這樣的儀態舉止和聲音?隻是你皮膚黑沉沉的,我才沒有把你與簡非聯係起來。”
他說著說著,以一副“看看看老夫多聰明”的樣子睨著我。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配合著朝他一揖:“先生清名,小子久仰。今番良晤,幸甚幸甚。”
他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我的頭:“你的狀元文章傳遍天下,連帶著那一筆清絕的楷書也被人一再效仿。不過,一張試卷上變換那麽多字體,在昊昊恐怕也是空見絕後了。這卷子,要是遇到生性拘謹的來判,隻怕你一點希望也沒有。”
嗬嗬,這一點,我哪能不知?
但總不能壞了書院規矩,去做舞弊的事吧?
謝清玄看看我,突然又笑眯眯:“昊昂朝中位極人臣的幾位如今全在本書院,一定不是偶然吧。你小子突然跑來參加年試是有特殊原因了?容珩……嗯,此容珩一定不是彼容珩。書院裏那群小子要是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下巴一定會震驚得掉下來。其實,老夫很希望你能過關,要不然,第四輪的儀容風度大選,多不好玩哪——”
看著這個憾然作長籲短歎狀的老頭,不禁笑出聲。
謝清玄讚許地看我一眼:“小子氣度不錯。得失原本不要太放在心上。來,我煮茶你撫琴,我們且靜下心來享受這片刻閑暇。”
不忍拂了他的興致,我在琴案旁坐了下來。
綠竹環合的齋室,陽光照進來,光線是潤澤透明的淡綠;茶煙嫋繞,清氛似水;
漸漸忘卻煩惱,可心卻不似從前那樣寧靜,我也不想去控製,於是選了一曲《滄海龍吟》。
謝清玄閉目而坐,慢慢品著茶。
一曲已經彈完,他似乎還在回味。
“你這次的琴音與上次的《茶禪一味》大異其趣。野小子或許起了入世之心……”
什麽?
入世之心?
我?
他笑看看我,溫聲說:“過來坐吧。茶自己倒。琴音心聲,上次彈琴時,你心境恬淡自適,似青山流雲,無所牽掛;剛才這一曲,隱然有滄海雲帆之象。”
我靜靜地聽著,看著麵前悠然浮散的茶煙,出神。
謝清玄也奇妙,不再說話,隻目光悠遠,似已浮想於天外。
杯中是韻高致靜的清茶,對坐的是意氣相投之人,可我此時卻沒了喝茶的心境。靜看著杯中浮沉翻湧如白雲的芽葉,忽想起自己上次‘生命如茶’的話,一時更是迷茫。
僅僅是因為怕輸了這場考試?
簡寧那次因為我中狀元,心底流露出來的喜悅;
溫潤的、溺愛著他兒子的簡寧。
我微微笑起來。
竟從來沒有問過他對我的期望;簡府世代公卿,出了我這樣一個一心想逃避責任的人,算不算個異數?
昨天與明於遠立於山頂時,自己某些想法的變化究竟是什麽?
入世之心?
……
茶宜靜,我自嘲般一笑,放下杯子:“小子心意煩亂,出去走走。”
謝清玄手輕揮:“老夫這間竹廬,你去留隨意。”
在苔痕遍布的竹徑裏,我低著頭緩慢地行走。
風吹過,竹吟森森,別有寧人心神之功。
長籲一口氣,從這些清勁出塵的竹子身上一根一根看過去,看……
心砰地一跳。
明於遠。
小徑深處,他負手微仰了頭,似乎也在看竹。
枝葉裏閃爍的陽光,在他俊逸的臉上,明明滅滅。
這一次是素袍如水,襟袖風卷,整個人明淨清逸絕倫。
呆看半晌,我想也沒想就衝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他似乎吃一驚:“膽子大起來了,現在可是大白天。”
“不管。”我用力再用力。
“好好,不管。”他低笑出聲,伸手反擁住我。
“你怎麽會在這兒?”
“我已立聽多時。煙雨江表,波濤澎湃,如見蒼龍出雲入海之飄忽。心境竟如此動蕩……怎麽了簡非?”
我一怔。
這人,太厲害。
短短的幾句,不僅道出了《滄海龍吟》的曲旨,而且竟一語道破了我此時的內心。
“傻小子終於肯長大了。不過,遇事還不夠沉著。”
沉靜溫柔的聲音裏,是三分感慨,七分包容。
聽得我又發呆。
“……你已經知道考試時發生的事了?”
他拍拍我的背:“別太擔心,憑你的水平,未必就過不了關。當然,輸了也不要緊。”
不要緊?
想起阿玉執著的目光,他的隱忍與用心至深,不由呼吸一促。
明於遠看看我,可我怎麽覺得他這看似渾不著意的一眼,有種洞悉人心的敏銳與深沉呢?
他笑起來,一把將我圈進懷裏。
“想做什麽就放心去做吧,輸了有我呢。除非你選擇了他。”
“明於遠!你……”
“嗬嗬,小傻瓜別亂動。你自己或許不知道,你隻要一看到皇上,負疚之心就會泛濫。這一點,肯定會影響到你最後的選擇。依你的性情,選擇退,你會愧疚;選擇進,卻似與你一貫的心願相違。剛才你這一曲琴,我聽後想了許多。”
想什麽了?
“簡非,這次回去後,有什麽打算?”他放開我,漫步上前,問得似乎很隨意。
怎麽一下子問起這個?
還在想,竹徑深處傳來一句:“什麽打算?肯定是為禍昊昂朝廷了。”
我被這句逗得笑起來。
瞬間想起很多事。
那個春風沉醉的夜晚,明於遠與我一起步行回家,我說自己名字的意思是減少是非;他卻笑稱“簡非簡非,專門惹是生非。”
那時,我還是倦勤齋裏一名飽食遨遊的小小侍講;
那時,以為阿玉隻是某個品階與我差不多的世家子;
那時,宋言之剛剛返回都城,我在蘭軒一見到他,即被他的人品氣度深深折服;
那時,阿敏還不曾回京。
現在,阿敏笑嘻嘻站在我麵前。
“剛才那琴是你彈的吧?我與宋言之打賭,他靜聽良久,說了一句‘我寧願是自己輸了’,後又低聲念起你那兩句‘我夢往何處,築屋白雲側’,出了神。”
出神?
我剛才這曲琴聲到底是怎麽了?
阿敏看看我,又看看明於遠,眼底的笑意擴大再擴大。
“阿敏,你小子笑得這麽賊忒兮兮的做什麽?”
他朝我眨眨眼:“小非非,此曲一出,不知是禍是福哪——”
明於遠微笑著接過去:“不勞寧王牽掛。禍福都由我明於遠一人替他擔了。”
這二人,說得我洪水猛獸似的。
我笑起來:“好吧,這次回去後我一定努力製造事端,以不負你二人先見之明。”
明於遠一僵,看了我一眼,眼神深刻,帶著沉思。
阿敏哈哈大笑:“好好好,公子簡非終於肯走出來為禍人間了。我都等不及要看到這一幕啦。”
我不去理這家夥。
“明天公布結果時,你和我一起去看,好不好?”我問明於遠。
明於遠笑起來:“傻小子還在擔心?好……”
阿敏卻拉起我就走:“這兩天你還是老老實實與皇上在一起的好。不然書院裏那幫小子,還不知會想出什麽惡招來整治你。”
明於遠在身後閑閑來一句:“寧王如果真有心,顧問嶠那兒您就適當關照幾句吧。這人敗事的能力還是有的。要是真弄出個臣子留難皇上的事,傳出去是什麽樣子?”
出院門沒多久,居然遇上張淼林東亭他們。
這幾個原本在說著什麽,看到我,聲音一下子全沒了。
他們看看我,又看看阿敏,再看看我,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後是更加的不屑。
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你們這是上哪兒去?”
張淼當我是空氣,笑對身邊幾個:“走,我們把容珩拉出來喝酒。這人,什麽都悶在心裏。為某些人傷神難過,呸,真不值得!”
我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的背影,心裏竟有些莫名的悵惘。
阿敏斂了笑容,說得緩慢而認真:“簡非,你要是不願意,就一直待在書院裏好了。你放心,其實誰也勉強不了你什麽的。”
聽著這話,我心底一熱,上前抓住了他的手:“阿敏,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
阿敏一顫,迅速抽出自己的手。
見我驚訝地看著他,他一笑:“才想起來,我還有事要與簡相商量。”
去了。
我一笑搖頭,獨自回到寢室。
晚上泡澡時,妙音打趣我:“別擔心,簡狀元的文章我也看過,你就是兩道題不答也不要緊。讀卷老師一看到你第一題的闡述,十分震驚之下,就判了你頭名。”
聽著他誇張的話,我煩惱叢生中,也笑出了聲。
一夜無話。
第二天,辰時。
第一輪考試的結果果真依時貼出,書院裏的氣氛瞬間熱烈起來。
我走到門口又坐下,拿起書又看不進,站起來卻又無處可去。
阿玉似乎不堪煩擾地放下書:“別晃了,走吧,我們去看看結果。”
一路上,人人都往希賢堂下月台前跑去。
人頭攢動,水泄不通。
入圍者的歡呼聲,落選者的哀歎聲,旁觀者的議論聲……
人聲鼎沸。
置身喧嚷的人群中,那張榜單隔太遠,但前麵人叢裏的議論我卻聽到了。
“看,又是容珩!頭名又是容珩……”
“走走走,看他們的答卷去……”
“對,好好參詳參詳……”
阿玉。
他果然考了第一名。
阿玉微笑:“如果你沒有入圍,我們就起程回去。”
我一聽,心急心驚之餘,轉身就往人群裏去。
“小心,你這小笨蛋。”阿玉忙上前幫我撥開人群,攬我的肩向裏擠。
在惹了無數白眼和報怨之後,終於來到了榜下。
強抑住狂跳的心,從最下麵往上看,一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看,我大笑起來。
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我連推阿玉:“看到沒看到沒?哈哈,第五十名可不就是我簡……喂,你揪我的耳朵做什麽?!”
阿玉似乎也挺高興:“很好。有你,這場比試才有趣。我可不希望你輸得這麽莫名其妙。下一輪考試,你給我好好坐在我身邊。我保證沒有任何人可以用任何方法幹擾你答卷。”
心情輕鬆之下,我開起玩笑:“那是。第一輪我要是因為那原因過不了,你即使贏了,我也是肯定不認帳的。”
阿玉靜靜看著我,靜靜地說:“你還能逃到哪兒去,小非?”
我正視他的眼睛:“逃?我為什麽要逃?告訴你,從此我不會再逃。”
可看了幾秒,還是轉了視線。
他輕笑起來。
聽不見聽不見。
轉身擠出去看試卷。
按照傳統,書院裏每年都會張貼前五十名的試卷,讓所有的人評讀交流與監督。
阿玉的答卷前聚的人極多,許是因為正主來了,諸生紛紛向兩邊讓,阿玉與我順利來到最前麵。
張淼林東亭他們也在,這幾個一見阿玉就開始起哄:
“容珩,你太厲害了。這次你要是還能奪得年試第一,準備如何處置顧惟雍?”
“容珩,今年你要是贏了,會要求誰陪你共度良宵?”
聽得我頭皮一麻,脊椎直發涼。
阿玉有意無意看我一眼,笑而不答。
張淼眉一皺,大聲說:“容珩,你不會是要這……這隻烏鴉吧?”
林東亭笑著搶話:“最好是不要。 最好你們都不喜歡,這下穆非就歸我啦。”
“林東亭,你小子有點骨氣好不好?這烏鴉有什麽好的?你又不是沒見過他巴著明國師的模樣。今天又去粘著寧王……哼,我們南山書院什麽時候容納過追名逐利、趨炎附勢之徒了?”
林東亭置若罔聞,上下左右不住地打量我:“我林東亭敢打賭,你們全看走了眼。行行行,你們容納不了,我來容納好了。我就是喜歡他,越看越喜歡……”
張淼瞪著林東亭直喘粗氣,最後還是忍不住,衝過去對著林東亭當胸就是一拳。
周圍一群全是好事之徒,哄然叫好的有,大笑著撲過去加入戰團的有。
煙塵四起。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這群精力過剩的家夥。
他們是來打架的,還是來看答卷的?
轉過去看阿玉的答卷,禁不住越讀越為他的見解所佩服。
“阿玉,你讀書一定極肯動腦筋吧?”
阿玉的視線不知落在哪兒,許久才聽到他清冷的聲音:“長夜漫漫,不讀書何以度過?或許從此以後,會不同……”
不同?
我看他,發現他在深深地凝視著我,忙轉頭盯著他的卷子。
身後似有一道目光,似清寂似熾熱。
我僵著背看到十分認真。
幸好。
身邊群毆的已經罷了手,這會兒全齊集到阿玉的答題前,合唱般大聲念著卷下評語:“錦繡滿篇。誦之再三,歎服歎服。錄為榜首。王元朗。”
“歐歐,錦繡滿篇,歎服歎服。”
我努力笑得輕鬆:“阿……咳,容珩,這個王元朗有趣,我喜歡。”
阿玉清清冷冷看著我,洞悉一切的雙眼幽深難測。
林東亭哀歎一聲:“穆非,不準再喜歡別人了——嗷!張淼,你小子再打我,我可真火了。”
張淼冷哼一聲。
林東亭又笑哈哈:“穆非,你小子夠幸運的。顧惟雍施那下流招數都沒有難倒你,佩服啊佩服。咦,對了,還沒有去看你的卷子呢,走走走,別理他們,我們倆一起去看……”
“行,我們就去看看這烏鴉的答卷。看值不值得我們動腦筋為難他。”張淼冷笑一聲,率先向我的試卷走過去。
周圍看熱鬧的轟然讚同,擁簇著瞬間走了大半。
阿玉看看我,微笑道:“我也很好奇是何人慧眼識珠,圈了你。”
結果來到試卷旁,發現張淼他們全定定地盯著卷子,除了時不時的抽氣聲,竟然一個也不說話。
怎麽了?
正暗自驚異,林東亭已轉過來一把拉了我:“穆非,想不到你小子居然這麽厲害。別的不談,就這筆字……”
張淼他們齊齊看著我,眼神真是說不出的複雜。
我上前一看,觸目處就是幾行大紅朱批:
“析義精辟,據理新穎,深得凝練之精髓。兼之煙雲滿紙,據此直欲呼酒。快哉快哉。惟第三題留白,似惡童助人撓背,癢處將及卻罷手而去。可惱可恨。錄為榜末!”
筆墨淋漓,鉤畫極為灑脫。
再看署名,不由笑出了聲。
王元朗。
阿玉肯定也注意到了,笑看我一眼。
“這個王元朗是誰?這次年試結束我一定要去找他。這人太好玩了。”我簡直有些等不及。
林東亭滿臉不可思議:“穆非,你竟然不知道王元朗?天哪,你究竟是哪個窮鄉避壤裏出來的?王元朗,昊昂士林學問極好的、最狂狷的達人。看得順眼的,對方就是販夫走卒,他也會拉了一起飲酒擊壺高歌;不順眼的,任你是王公勳戚,他也不會理你半句。”
霍,竟如此任性?
林東亭朝我神秘一笑:“這人還長得特好看。當然,肯定沒有你……喂,張淼,你今天為什麽老跟我過不去?”
張淼一把撥開大聲抗議的林東亭:“穆非,你答應我們不會負了容珩、不再去找明國師他們,我們就還是好兄弟。我可以保證你在南山書院裏……”
我打斷他,笑道:“不。這一點我絕對不可能答應你。你以後會明白這其中的原因。”
沒人肯聽,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判斷。
周圍的人盯著我,仿佛我是一隻混進羊群裏的大尾巴狼。
張淼氣極反笑:“好好好,你個混烏鴉!你就等著吧!”
他轉向阿玉:“對不起,容珩。別怪我們不能你麵子。你也應當清楚,書院裏容不得這種樣趨炎附勢之人。我們一定竭盡全力把他趕出書院……”
阿玉微笑:“求之不得。敬請刁難。因為我十分想看他如何應對你們的考問,那一定極為有趣。”
張淼他們直直地看著阿玉,似乎有聽沒得懂。
本來在腹誹阿玉的話,可看著他們的神情,我實在控製不住大笑起來。
林東亭卻似有了新發現:“穆非,你是不是下功夫臨摩過簡狀元的字?你這楷書與他的極像。看你試卷上的書法,確實如煙雲滿紙。看來你竟是諸體皆精,絕佳。”
“絕佳?人品低下,還不是一文不值?!”
“看他這樣子,分明不覺得羞恥。”
“哼!現在看他,竟覺得顧惟雍都比這烏鴉可愛……”
事實上,他們越是氣憤,我越覺得他們可愛。
我笑嘻嘻聽他們指著我大聲喝斥。
阿玉好笑地看我一眼。
這一來真如火上澆油。
看他們神情,恨不得要衝上來揍我一頓。似乎因為顧忌阿玉,才忍住了沒動手。
“穆非,你就等著第三輪的當眾答問吧。”
說完也不等我的回答,拖著林東亭,轉眼走了個幹淨。
阿玉微笑著一捋我的頭發:“走吧,惡童。”
我驚喜:“去會王元朗?!”
“王元朗?第三輪當眾答題時你一定會看到了。當然,首先你得考過第二輪。”
嗬嗬,第二輪。
走進書院東側的樸素無華的進德堂,才知道第一輪年試,深研班的全部入圍了。
阿玉率先進去,眼風掃過,座中頓時靜下來。
他似選定了位置,徑直往南窗走去。
“小非,過來。”
我走過去一看,笑了。
想不到他選的位置,正好在顧惟雍的後麵。顧小子的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阿玉自己坐在我左邊。
考的是時論政論,頗類舊時策論。
仍是五柱香的時間。
這一次再無人打擾。三支香的時間,我答完,阿玉也正好停筆。
他先我後,提前交了卷。
第二天結果出來,五十人錄二十人,他仍在榜首,我名列第二。
顧惟雍,張淼,林東亭……聽旁觀眾人議論,深研班有十五人勝出。
正在細看入圍者的考卷,耳邊忽有人閑閑地說:
“烏鴉,明天起就是當眾考核了。聽說寧王、簡丞相、明國師、大將軍他們全會親臨現場。這一次,我們一定會讓你輸得徹徹底底。”
嗬嗬,居然沒發現我身邊圍了一大群人。
有深研班的,也有陌生麵孔,全都滿臉不屑。
顧惟雍撇撇嘴角,白眼相向:“看什麽看?你不就是想利用這次年試撈取更多的好處嗎?我們……”
實在不想他們的誤會繼續下去,我不得不為自己辯解:
“憑心而論,我在意的並不是這種輸贏。在有些人眼中,贏了自然可以有更大的聲名、更多的榮譽。可是如有可能,我寧可不參加這場角逐。因為在我看來,隻有息了競逐之心才會真正去潛心學問,才能獲得海闊天空般的自由,體會到明月清風般的怡然……”
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嘲笑打斷了:
“哎喲,瞧這話說得多漂亮!”
“多麽淡泊的聖人啊!”
“虛偽的烏鴉!”
“你們不要這麽說人……”
“說?!我們還要打呢!”
話音未落,就見一團黑色的物體以極快的速度向我飛來。
眼看著閃避不見,突然一隻手伸出,將撲麵而來的東西盡數收到袖中。
麵前的這群人,齊齊住了口,頗為不自在又控製不住興奮地看向我身後。
我轉頭一看:
嗬嗬,宋言之,明於遠。
宋言之微笑道:“宋某以前隻知道鬆塔裏的鬆子可以吃,不知道它還可以做暗器。”
他們不好意思地愣了愣,忽有人大聲喝采:“大將軍好俊的功夫!”
“是啊,我一共向這混烏……向穆非扔了七八個鬆塔,大將軍手輕輕一揮居然就全沒收了。”
“還有我,我也連扔了好幾個……”
嗬嗬,這幫天真率直的家夥。
這會兒他們看著宋言之,七嘴八舌議論著,興奮得兩眼直發光,我則成了無人問津的烏鴉。
看著明於遠想笑又不便發笑的神情,我笑出了聲。
他在我耳邊小聲說:“傻小子,等你贏了之後,再去發表輸贏不計的觀點吧。在世人眼中,失敗者是沒有資格論輸贏的。他越是說自己不在乎,人們就越覺得他無能並且可笑。非非,你要有心理準備,看來這幫小子明天是一定會合起來整治你的了。”
既已知道明天的一場考問無法避免,我索性和他們開起玩笑,於是一把抓住明於遠的手臂:“明國師厲害,懇請明國師為學生指點迷津……”
果然,那幫小子停止了吵鬧,看向我的目光如果可以射出飛箭,我現在一定勝似蜂窩。
宋言之笑著搖了搖頭。
好像我是一個令他既頭疼又無奈的頑劣不堪的惡童。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抱歉,還是沒能一下子寫到大結局...算了算,大約還得萬把字...
先貼出一部分,祝各位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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