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傾城之五
傾國傾城之五
誰持丹青筆,輕奪造化功。
隨著這句,周圍笑聲一片。
我看向說話之人。
十五六歲年齡,男裝;白色長衫,大紅披氅。薄嘴微抿,下巴輕抬,眼神明亮,如原上之火,野性而充滿活力。此時,這雙眼睛的主人正毫無顧忌地打量著我。
我朝她微微一笑,不再看她,目光轉向她身旁諸人。
明於遠笑看我一眼。
我直覺他這一眼別有用意,所以選擇無視。
那些士子早已在四周站定,看著我,各種表情都有,但多數是和這女子的話意差不多——懷疑。
我笑著一揖:“簡非躬逢盛會,得與諸賢談文論藝,砥勵切磋,幸何如之。”
鍾離無忌接過話去:“現在孤宣布比賽開始。既然孤主持,規則就由孤來定了。第一輪:比馬。”
此言一出,大家立刻議論紛紛,看向靖王的眼裏多是困惑。
“好!”剛才那姑娘大聲讚成。
“安南小姐,鎮遠大將軍的掌上明珠,京城裏人人爭誇的傳奇女子,果然氣勢不凡。”有人笑著大聲說。
那安南聽了這話,目光有意無意在我臉上轉過,揚起頭朝眾人一笑。
明於眉遠並不看我,隻是微笑而立。
我心中無底,看了看鍾離無忌,不知他打什麽主意。
鍾離無忌咳一聲:“雖是文會,但西景不要四體不勤、隻會空談的讀書人。今天到場參賽的共七十七人,第一輪淘汰最後十名。馬,孤已替你們準備好。年齡長者先挑,最年輕的最後挑。好馬、駑馬,挑選駕馭,但看各人本事。”
眾人一序齡,我排在最末;那男裝少女是惟一參賽的女子,比我大了半年,排在我之前。
鍾離無忌看我一眼,眼底含笑。
率先而行,領眾人前往。
向北走了一段路,馬廄出現在眼前。
眾人依次挑選,神駿的馬多半脾氣不佳,一時間,跌落下馬的、被馬踢了倒地難起的、雖勉力騎上卻被顛得東倒西歪、戰戰兢兢狀如木偶的、征服了良馬騎在上麵顧盼自雄的……不一而足。
我並不識馬,隻喜歡看得順眼的。
我對明於遠說:“我喜歡那匹通體純黑的馬。”
鍾離無忌站在我們旁邊,看看我,眼底光影變幻,微笑道:“眼光不錯,不過——”
他打量著我,含義十分明顯。
哼。
我總覺得他這比馬的主張,十分不懷好意,於是轉了頭去,不接他的話。
我看著明於遠:“它長得和我大哥的絕塵真像。不過,絕塵是個妖孽,上次出行,它一開始不肯與飛雲崩雪並行,累得我一路追趕,骨頭都要散架。”
鍾離無忌拖長了聲音:“怕是那騎在馬上之人不肯與你並行吧?”
什麽?
被他這一說,再想想宋言之一路的惡作劇,我越來越覺得這話有道理。
不由暗地裏謀劃如何將那次吃的虧討回來。
明於遠低笑。
我不自在地咳嗽幾聲。
說話間,絕大多數人已挑到了合適的馬。
那黑馬,十分不遜,很多人看中了它,卻無一人能征服得了。
安南站在離我不遠處,此時她正注視著那匹黑馬,眼底滿是興奮。
最後剩下我們兩人。
安南看我一眼,朝黑馬走去。
我很懷疑她聽到了我們剛才的對話。
她一次次被馬摔下來,又一次次騎上去,最後那黑馬幾乎人立,要將她摔飛,可是她硬是抓住韁繩不鬆手,最後馬沒法,飛奔出去,真如黑色的閃電。
周圍一片安靜緊張,看著她被馬載著飛馳而去,直到看不見。
過了很久,聽到馬蹄聲,安南騎著它跑回來,紅色鶴氅如一麵勝利的旗幟,隨風張揚。
她看向我們這邊,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得意。
我看著,心裏一陣失望,我十分盼望能騎上它的。
“簡非,到你了。”鍾離無忌圓轉醇厚的聲音,眼底興味盎然。
馬廄裏居然挑無可挑,隻剩下一匹瘦骨嶙峋的灰馬,稀疏零落的鬃毛,身上還有幾處縱橫的鞭影,血痕模糊。
我走進去時,它低頭垂目,仿佛與周圍一切的喧囂隔絕開了,遺世獨立而又黯然神傷。
我上前輕輕撫摸過它的傷口,一聲歎息:“有時,人類真的很殘酷。”
它低著頭,一動不動。
“你一定是個強小子,”我撫著它的脖子,“才會折辱、受損於村夫莽漢之手吧?”
它的耳朵轉了轉。
“快點吧,不會騎馬就待一邊,別浪費時間了。”外麵有人大聲催促。
附和聲一片。
有人笑道:“簡狀元騎了這馬,一定更加豐姿如玉。”
“就是就是,看看那馬就知道了,哈哈哈。”更有人笑得張狂。
我微笑道: “你肯定聽過無數次這樣的笑聲吧,真難聽,對不對?”
它的頭動了動,抬眼看看我。
我摟了摟馬的頭:“現在隻剩下你我了,你願意讓我騎,就跟著我出來;不願意,就待在這兒,我一會兒再來看你,你看你,髒成這樣,真不好看。”
也不知它聽得懂不,我輕輕拍了拍它的頭,走了出去。
外麵眾人見我獨自走出,先是一靜,接著就是哈哈大笑。
那安南臉上失望之情閃過。
鍾離無忌漆黑的眼底笑意流動。
明於遠笑著看我,笑容溫暖。
“看來簡狀元是不屑與我們參加比賽了。”有人陰陽怪氣。
“原來真是空長了一副好皮相啊。”有人搖頭歎息狀。
“狀元?這狀元之名還不知道是怎麽來的呢,你們說對不對?”有人意味深長。
……
我站在陽光下,看著他們,微笑地聽著這些雜亂的語聲。
原來文人相輕的事,到哪兒都能遇上,隻是這般惡意,我有些始料未及。
不禁在心底搖搖頭。
他們的笑聲突然靜下來,紛紛看著我身後,神情十分怪異,忽又哄然大笑。
怎麽了?
背部有東西輕輕碰觸。
我轉過去一看,笑起來。
那匹灰馬正站在我身後,靜靜地望著我。
我驚喜地摟住它的頭,在它髒兮兮的臉上狠狠一親:“你出來幫我打抱不平了?我叫簡非,你叫逸群好不?風塵困頓,為世所欺,卻傲骨錚錚,卓爾不群。”
那馬聽著,突然掙脫了我的手,抬頭長嘶,其聲斷金振玉,清越如雪,響遏行雲。
周圍好多馬被它這一聲,驚得跳起來,馬上人頓時鬧了個手忙腳亂,好半天才停了喧嚷。
我拍拍它的身子:“行,我們今天就和他們比試比試。”
它揚尾踏足,算作回答。
騙身上去,周圍人看著我和馬,又是一陣哄笑。
鍾離無忌看我一眼,眼神真是複雜。
我拍拍灰馬,朝他一笑。
確定了比賽終點。
賽馬。
大約是落入凡夫俗子手中,被當作劣馬許久沒有奮力的緣故,灰馬一開始落在後麵。不多久之後,它便發力,竟是如足不點地、禦風而行。
身邊的馬不斷被它超越,它越跑越快,風刮在臉上生疼。
這家夥仿佛終於可以快慰平生般,跑得十分放肆,卻顛如行舟;隻苦了我,隻得摟住了它頭頸,貼在它背上,雙眼發黑,金星直冒。
飛揚奔騰間,隻剩那匹極神駿的黑馬在前方一箭之地。
終點在望,前麵火紅的鶴氅越來越清晰。
終於逼近。
那安南突然飛甩兩鞭,可能是意欲阻馬,不想灰馬太快,兩鞭全落在我身上,隻覺背部火燒火燎的疼痛,我幾乎沒落下馬來。
灰馬在安南的驚呼聲中,第一個衝到終點。
它突然止步,昂首長嘶,似欲將鬱鬱半生的濁氣統統出盡。
我抱著它的脖子,氣息淩亂不堪:“再慢跑一段路吧,我這樣子下來,太狼狽,要遭人笑的。”
它似乎聽懂了,又向前跑去,果然跑得很慢很穩。
我在它的背上調勻了呼吸,慢慢下來,貼在它耳邊笑道:“你小子太野,我後悔了,以後不叫你逸群,叫你小野兔。”
它噴噴鼻息,探頭過來,在我臉邊挨挨擦擦。
我哈哈笑起來,不想牽到背部,疼痛難忍。
這一來,似乎全身都疼起來。
我騎著馬回頭。
那些士子都已到了終點,此時正神情複雜地看著我。
有爽快的,笑道:“簡狀元果然不同凡響,今朝大開眼界。”
更有一人上前,拍拍我的背:“簡非,有意思。弟傅景純有禮了。”
拍得我直抽冷氣。
我忍了背上火辣辣的疼痛,隻微笑道:“小弟簡非見過傅兄。”
安南眼底歉意明顯,看著我。
我朝她微微一笑,轉頭去找明於遠。
卻看到鍾離無忌在不遠處看我,眼底是十足的興味。
諸子齊集於鍾離無忌身邊,他微笑道:“跟上吧。”
眾人不明所以,跟著前往。
明於遠低聲問我:“背上要緊不?”
我一笑搖頭。
他沒說話,隻是微皺了皺眉。
大約是騎在馬上被磨的,現在走路,生疼;背部黏濕,辣辣地,如火炙。
眾目睽睽之下,我微笑而行,走得從容閑適。
鍾離無忌在一處建築物前停下來。
近看,是座房子。
矮矮的花牆,厚厚的苔蘚一直漫上台階。
一桁竹簾靜垂。裏麵陳設簡單,一處牆壁居然還有些破損,但室內光線明亮,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遠處青山隱隱。
“此處是本王的一所避雨小屋,諸位替它題副楹聯吧。聯中不留姓名,此香燃完停筆。”說著將一支香掰去四分之三,剩下極短的一截,燃上。
院中隻餘諸子。
紙墨筆硯居然已經事先準備好,這會兒,在屋前空地上,雪白的紙也已鋪上桌子。
眾人有低頭沉思的;有搖頭感到為難的;有四處打量這所房子的……
我拈筆微一沉吟,題上一聯。
香盡,聯很快被張掛在院中,鍾離無忌、柏山濤、明於遠諸人一一細看點評。
諸子也在同看。
有些聯實在不耐看;有些大約是考慮靖王的身份,看來到也不錯,但若張掛在這樣的房子中,頗為不協,如“祥光盈繡戶;紫氣繞金階”之類;還有一些匆忙寫就的,文理頗有些不通,如“香花映上雕欄影;鳥語飛傳玉闕窗”之類。
一陣淡香襲來,身邊多出幾個人,我轉頭,正碰上她們含羞帶怯的目光,我笑著微一頷首,她們臉一紅,忙轉了視線,抬頭看聯。
“簡非兄,快來這邊——”忽有人喊。
傅景純。
我過去,柏山濤他們正圍著一聯,議論紛紛。
柏山濤說:“入簾惟草色,補壁有山光。山光補壁,草色入簾。蕭疏放曠,用語簡樸,雋永有味。且十分切景,不錯不錯。再看這字——”
那中書令接口:“這筆行楷,竟如清風流雲般飄逸靈動;青天鶴翔般高遠閑淡。配上這聯,真是相得益彰。好字好聯哪。”
傅景純笑對我說:“大家的聯,我都看過了,確實以這聯、這書法最佳妙,卻不知是何人手筆。”
我一笑。
諸子圍上來,亦紛紛稱讚,笑說不如。
最後公推此聯勝出。
明於遠微笑著看了看我。
這一眼被鍾離無忌看到,他微笑道:“這聯怕是簡非簡狀元的了。西景諸生,已輸兩輪哪。”
聲音圓轉醇厚,聽入耳中,卻似乎有了些失望的味道。
眾生一聽,大多不自在,但看向我的目光,已少了懷疑,多了好奇。
有人高喊:“還有餘下的比賽呢,走著瞧吧。”
有人等不及,催促道:“對對對,請靖王繼續出題。”
鍾離無忌將我寫的那聯收了:“這聯歸孤,算是今天的彩頭了。”
這一輪下來,竟淘汰了二十人。
傅景純的聯評了第二。
鍾離無忌走到我身邊,耳語:“我昨天收到一份有趣的信息。平生不解是風情,嗯?”
什麽意思?
怎麽這會兒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笑看看我,很有些別有用心的意味。
果然,就聽他說:“諸位正值青春年少,對情之為物,大約各有看法。第三輪,詩詞歌賦不論,但須以情為主題。題目嘛,孤看到什麽,就以什麽為題。筆墨帶上,走吧。”
眾人笑著讚同,直說這次比賽,靖王的題出得新穎有趣。
明於遠看看鍾離無忌,眼微眯。
傅景純笑著拍拍我的背:“太有意思了。簡非,我很想看看你下麵會寫些什麽。”
我一邊忍痛對他的動作大力腹誹,一邊笑道:“慚愧。小弟這次怕是要交白卷。”
那安南不知什麽時候已走在我身邊,聽到我的話,笑出聲來。
傅景純朝我一眨眼。
我微笑道:“小弟說的是真話。怎麽,傅兄不相信?”
傅景純一怔,突然笑起來,越笑越大聲。
陽光下,他眉目俊朗,笑聲清亮爽直,我不禁對他心生好感。
說話間停在一條河流旁。
鍾離無忌說:“就以草為題吧。仍以上次長度的香為準,燃完收卷。”
說話聲漸漸半點不聞,隻聽見河邊輕輕拍擊岸邊石頭的聲響。
初冬的風吹著,波光搖曳。
我看著河流對岸的一隻渡船發呆。
暗惱鍾離無忌題出得刁鑽。
已有人陸續寫好,交卷。
那支香,因在風中,所以燃得更快,轉眼間,已快燃完。
沒法,總不能真交白卷吧,隻得仿子夜歌,寫了一首。
交上去,正好到點。
我暗地裏抹抹鼻尖的汗。
傅景純走過來問我寫的是什麽,我滿臉發漲,堅決不說。
他到也好,沒有追問,隻朝我溫溫一笑。
拉著我去看各自寫的詩。
眾人看傅景純的目光皆帶著一種尊敬與希望親近之意。
我不由對他的身份產生了好奇。
一路看過,發現西景諸人的詩,大多粗糙,實在無法與唐詩相提並論,不知假以時日,能不能突飛猛進。
我指著一首——
芳草寒蕪三徑休,秋風落日滿西洲。君歸惟剩清江水,一曲離歌唱白頭——笑對傅景純:“這首不知是誰的,疏朗開闊,情思綿邈,隻是離”草”字稍遠了點。這筆行書,溫雅秀挺,觀之如春竹,清氣流動。”
傅景純微笑:“我的。”
我正要再誇,忽聽到“請簡公子看看這首詩。”
說話的是安南。
她抽出來,放在我麵前。
——芳草逢春生野塘,綠楊蔭裏感流光。雲山別去星霜換,回首東風獨自傷。
楷書,筆意張揚,一鉤一劃氣勢淩厲,鋒芒畢現。
傅景純道:“詩尚可,這字,難以稱美。”
安南聽後臉一紅,猶自看著我。
我微笑:“這字配了這詩,就像燒刀子倒在溫潤玉杯中。”
身旁諸人笑起來。
“簡公子寫的呢?快拿出來我們看看。”忽有人大聲道,聲音粗豪。
眾人附和,一時喧鬧聲四起。
我笑道:“小弟遲鈍,這首情詩實在不知所雲,拿出來隻怕貽笑大方。”
“簡公子風神秀朗,定然是天生情種,哪會寫不出情詩,拿來拿來。”這個聲氣粗豪的家夥大力拍著我的背,催促。
安南眉微皺,伸手將那人的手臂一拉。
眾人一愣,複大笑:“還沒過門呢,就護上了?簡公子是玉做的,安南小姐定是怕我們拍碎了他吧?哈哈哈……”
我一聽,禁不住汗意潛生。
“諸位,來看看這首——”鍾離無忌的聲音傳來。
我心底一鬆,這一聲正好解了我的圍。
“君是擺渡人,我是渡頭草。我生年年青,感君逐日老。如何?”鍾離無忌笑問。
眾人細細品味,傅景純開口:“很好。質樸深情,讀來令人惆悵低徊,好詩。”
諸生點頭稱是。
柏山濤微笑道:“傅公子說得對,這首詩頗有搖曳生姿的美感,設喻精妙,用語至為純樸。再看這字,結構樸拙,運筆沉摯,風神典雅高穆。我們一致認為這詩為第一,不知各位有無異議?”
眾人一一細看過,無人有異議。
“沒有沒有,”仍是那個粗豪的聲音,“我們現在隻想看簡狀元的。”
大家笑著讚同。
我窘迫地笑笑:“剛才這首渡頭草,即是弟的塗鴉之作,各位見笑了。”
他們一聽,看著我,沉默。
“哈哈,我才說簡非天生情種,果然啊,對不?”這位粗門大嗓的打破沉默,大笑著說。
“對對對,王兄說得對。”有人附和。
明於遠似笑非笑看著我。
我臉發燙。
“靖王,”傅景純微笑道,“能否讓我們出幾題,仍以情這主題,請簡狀元寫,也好讓我們學習學習?”
我一聽,頓時頭大如鬥,立刻看向鍾離無忌,隻望他別答應。
鍾離無忌眼底光影暗轉,笑道:“可以。孤再設一個規則:大家數到十,簡非寫不出即為輸,淘汰出局,如何?”
他又轉向我,微笑:“不知簡非有沒有膽量試試了?”
不等我回答,周圍的人已大聲說好。
膽量?
我自然知道他這是激將,看著眾人,如果不答應,他們定認為我是示弱了;答應,實在是心中沒底。
數到十?這麽短的時間內要是寫不出而遭淘汰,豈不是前功盡棄?想起阿玉說過許贏不許輸的話,我內心歎息一聲。
“簡非?”鍾離無忌眼中真是興味濃鬱。
此刻他看著我的神情,猶如看一隻即將落入陷阱的小獸。
“簡狀元你不會是真怕了吧?”粗豪的聲音。
眾人笑起來,含義不明。
我看一眼明於遠,他正微笑相向,眼底的不確定被他掩飾得很好。
罷了。
我笑對眾人:“簡非就勉力一試吧。”
諸人情緒頓時高漲,河邊的氣氛一下子濃烈如酒。
“我先來,我先來,”那大嗓門一指遠處高山上的積雪,說:“就以雪為題吧。”
話音剛落,眾人開始數數。
一、二、三……
我隻覺心跳加快,大腦急速思維。
……七、八,報到八,我沉靜吟詠——
“無言久徘徊,思來不可絕。多少盈盈意,散作玲瓏屑。”
他們一聽,驚訝地看著我,議論聲四起。
那中書令微笑道:“好一個多少盈盈意,散作玲瓏屑。化無形為有形,不盡相思變得直觀可感,真如雪花般晶瑩,好詩。”
“下一個我來,”傅景純笑道,“簡非,我要為難你了。”
眾人一聽,大為興奮,看著他。
傅景純道:“我仍是要簡非以雪為題,再寫一首。”
一、二、三……眾人齊數,一聲比一聲大。
報到第七時,我笑看傅景純:“我是山中雪,君如日華濃。相遇成消逝,誰解水淙淙?”
“哈哈,好。”卻是鍾離無忌的聲音,“相遇成消逝,誰解水淙淙。注定無緣,相遇也是枉然。”
他話音剛落,有人笑道:“真是快手,不親眼看,真難以相信。”
傅景純靜靜地看著我,很久,才微微一笑:“簡非,真有你的,佩服之至。”
“我出一個——”安南走上前。
那大嗓門笑道:“哈哈,安南小姐終於忍不住了?”
安南不答理,指著天邊淡白的月亮,笑道:“請簡公子以它為題寫首詩,如何?”
她雙目炯炯,注視著我,目光熱烈。
經她這麽一指,我這才發現,原來幾輪比試下來,已近黃昏。
我回看她此時的神情,忽想起那大嗓門說的“沒過門就護上了”之類的調笑話,心底一動。
眾人未及數數,我看著天邊,微笑道:
——“湖海偶相逢,無以報垂青。今化長空月,萬裏共澄明。”
這次無人出聲,除了安靜還是安靜。
我轉頭看看眾人,他們全目光複雜地看著我。
再看安南,卻發現她麵色蒼白,看著我,眼底盡是羞惱與黯然。
我看向明於遠。
他也正靜靜地看著我,眼底笑意濃濃。
他旁邊,鍾離無忌滿臉沉靜,目光穿過我,不知在想什麽,嘴角一絲笑。
柏山濤笑著上前:“這份快捷,罕見。簡狀元確實高才。我西景諸生需要努力啊。”
傅景純搖搖頭,笑道:“不比不知道……此輪比試,我們輸得口服心服。”
詩歌一輪下來,還有十餘人。
鍾離無忌目光自我身上一過,轉對眾人:“諸位想必也累了,跟著孤,前方稍事休息。”
沿河邊向東,一片鬱鬱蔥蔥的側柏後麵,出現了一座寬敞的軒室,軒名:晴翠。
鍾離無忌率先走進。
我們十餘人和明於遠、柏山濤他們跟著進去。
一一落坐。
我剛坐下,不由一聲悶哼。
身旁傅景純忙問:“怎麽了你?沒事吧?”
我笑說沒什麽。
“簡非,想不到你這般能忍,”鍾離無忌圓轉醇厚的聲音傳來,“安南那兩鞭子不好受吧?也沒見你惱怒,原以為你憐花惜玉……”
他笑看著我,眼底光影變幻。
我微笑:“她並非故意。再說,打也打了,疼痛忍忍也就過去了,何必動怒令他人難堪?”
柏山濤聽了,微笑道:“簡狀元雅望非常,人所難及。我西景諸生此次文會獲益匪淺。”
我笑道:“西景文星薈萃,簡非忝列其間,道聲慚愧。西景文會別開生麵,真令人大開眼界;而能借此機會與柏尚書、中書令大人、傅兄及諸位相識,簡非更是深感榮幸。”
眾人誇讚之聲雜然響起。
明於遠似笑非笑看我一眼。
我視而不見,笑對傅景純:“不知簡非能否有幸與傅兄交個朋友?”
傅景純笑著輕拍我的肩:“早有此意。還望簡非能多盤桓幾天,我們好好切磋切磋。”
我自無異議。
說話間,忽有琴聲響起。
晴翠軒中變得十分安靜。
十餘位西景學子皆神色恭謹、凝神靜氣,側耳傾聽。
琴聲清雅,平和中正,如對清風朗月,心神俱淨。
可是,不知什麽緣故,這清寧出塵之音卻偶爾會間上一聲俚調,叫人聽了後十分難受。
猶如一杯上好的茶,無端摻了幾滴濁水,雖說不經細品,很難察覺,問題是如果察覺了,這茶,也就再也喝不下去。
我現在對這琴聲就是這感覺。
旁觀眾人,皆沉浸陶醉其中,神情又不似作偽,我不禁微微皺了眉頭。
“怎麽,裴伯玉的琴也入不了你的耳嗎,簡非?”鍾離無忌的聲音突然響起。
裴伯玉?
我突然想起明於遠介紹過這人,說他是西景士林聲望最卓著的人物,清高自許,不願入仕。
彈琴的竟是此人?
明於遠說他好琴看來不假,可是這琴音聽起來怎麽會這樣?
琴聲已停。
鍾離無忌微笑著問其他的人:“諸位對這琴音有何感想?”
傅景純道:“琴聲平和衝淡,如觀高天流雲,澄碧虛淨,令人生玄遠之思。隻是這琴音似乎又有些不對勁之處,但學生我一時難以說明。”
其餘諸人的看法大同小異,都是讚美。
“簡非?”鍾離無忌拖長了聲音,笑看我。
我微笑道:“這琴聲聽入耳中,如看上好書法,因幾處敗筆而終難成精品。”
“哈哈——”一聲清朗長笑傳來,一人自屏風後轉出。
作者有話要說:篇中詩聯全出自我手,卻又讓篇中人在那兒誇讚....我真是邊寫邊汗出如漿......
但自己又不願拿唐詩宋詞來糊弄他們......你們你們,就將就著看吧
當然,可選擇忽視,可選擇討論,可選擇指點,可選擇黑磚,可一笑了之......
小羊,你的所謂打油,簡直油得我臉紅.那首長相思,味道很足啊.哪天群裏見到你,一定揪住不放,嘿嘿.
";無言久徘徊,思來不可絕.多少盈盈意,散作玲瓏屑";這首,答一朋友疑問,它例屬古絕,押的是入聲韻,十一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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