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換床

第1章 換床

成灰在負責新生接待的學生指引下走進男生宿舍一棟326號時,裏麵已經有四個人,他們正談著什麽,見有人進來,其中一個高挑個兒站起來,歡呼似地叫:“又來了一個,真是太好了!”

成灰迅速掃了整個宿舍一眼,微笑著打招呼:“你們好!”

高挑個兒笑著問:“你是成灰還是肖楚鍾?”

“我叫成灰。”這時成灰已把行李放上一張空著的鐵架床。

“剛才我們還談到你呢。”高挑個兒說。

“談到我?”成灰有點奇怪。

“是啊,我知道你會覺得奇怪。”高挑個兒說,“還是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陳衛東,陳舊的陳,保衛的衛,毛主席的東,正宗的特殊時期產物。”

屋時的人都笑了起來。接著另外三人也做了自我介紹,一個是吳奇,一個是趙曉波,一個是高峰。末了陳衛東說:“現在我們宿舍隻有一個叫肖楚鍾的沒到。”他指了指成灰身後那張空床:“那個是你的床。”

成灰回頭看去,原來床板上貼著他的名字。這是一個靠窗的下鋪,成灰對這個床位感到很滿意。

“你們怎麽會談到我呢?”

“你的名字很特別啊,所以我們才談到你。”趙曉波說。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你爸真有學問,給你取這麽好的名字,哪象我這名字:陳衛東,俗透了,熟得都可以吃了。”陳衛東說完,又引得滿屋笑聲。但成灰沒笑。

“我以前是光輝的輝,上高中後我自己改成了灰塵的灰。”成灰說。

“自己改名啊?”吳奇很驚訝,“我們家大事小事都要我爸做主。要是我私自改了名字,可能他都不認我這兒子了。”

其實成灰的父母都不識字,他們也不知道“成輝”和“成灰”有什麽不一樣。

“我們班還有個女生叫方盡,就是‘春蠶到死絲方盡’的‘方盡’兩個字,這名字也夠特別的,不僅特別,而且這麽巧。成灰,方盡,簡直就是天生一對兒,千裏有緣來相會。”高峰說著笑了起來。

成灰聽說班上有個女生叫方盡,也覺意外而且巧合,正要再問,門開了,進來一個西裝筆挺,戴著副眼鏡的皮膚白皙的男生,他看了一眼屋裏的人,胹腆地笑笑,回頭向門外說:“進來吧,是這兒。”隨後進來一對中年男女。

中年男子放下手裏的皮箱,對陳衛東們點點頭。“你們都是這個宿舍的吧?”

“是的,我們宿舍一共住六個人。”陳衛東站起來,望向那男生問:“你是肖楚鍾吧?”

“我是肖楚鍾。你怎麽知道?”那男生有些拘謹。

“那兒有你的名字。”陳衛東指指肖楚鍾的床。這是一個靠門的下鋪,和成灰的緊挨著。

中年女子環視了一周說:“房間這麽小,還住六個人,條件也太差了吧。”

“我們宿舍還算好的,其它宿舍都是七個人呢。”高峰說。

“叫你考個省內學校,可以在家裏住,你偏不聽。現在好了,六個人擠一間破宿舍。”中年女子埋怨著肖楚鍾。

“我就是不想在家裏住,我喜歡擠破宿舍。”肖楚鍾沒好氣地說。

“我們是肖楚鍾的父母,特意送他來學校的。”中年男子對陳衛東們解釋,又回頭對中年女子說:“孩子吃點苦有什麽不好?我看他來這裏挺好,省得你成天把他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再說這條件又能差到哪裏?比起我們上山下鄉那會兒,簡直就是天堂。”

“你嫌兒子沒吃過苦是吧?那你幹脆把他送去農村,也來一回上山下鄉好了。”肖楚鍾的媽媽白了丈夫一眼,又指著肖楚鍾的床位,“你看看,光線這麽暗。兒子眼睛本來就壞了,再在這兒住上四年,還怎麽得了?要不換到那邊去吧。”說著指了指成灰的床位。

“那是成灰的。”陳衛東指指成灰說。

“小成,你能不能換一下?我家楚鍾喜歡躺在床上看書,可是他的眼睛不太好。”肖楚鍾的媽媽對成灰說。

“對不起,我也喜歡躺在床上看書。”陳灰冷冷地說。當肖楚鍾在父母擁衛之下進來時,成灰已看出這正是他從小就羨慕且不喜歡的那一類人,現在聽肖楚鍾媽媽竟要自己和她兒子換床,心裏不禁升起一團怒火,“不過,也許您可以在賓館裏給楚鍾開個單間,肯定又寬敞又明亮。”他的聲音裏飽含著諷刺。

肖楚鍾的媽媽臉色由白變紅,又由紅變青,她怒視著成灰,眼看就要發作。陳衛東忙說:“和我換吧,我也是靠窗的下鋪。”

“謝謝,不用換了,我很喜歡這兒。”肖楚鍾說著,白了他媽媽一眼,“媽,你怎麽這麽多事?你們快走,我不要你們管。”

肖楚鍾的媽媽怒氣漸平,轉向兒子,心疼地說:“你現在煩我們,過兩天想見我們你都見不著了。”眼圈竟紅了。接著打開行李,開始為兒子鋪床。

成灰也打開自己的行李開始鋪床。此時他心裏有一種莫名的快感。

對張芙來說,大學生活的第一個晚上實在難熬。下火車時,她怕爸爸知道她和劉英華的事,不敢讓劉英華和她一起走。到了學校,爸爸一直陪著她,也沒機會和劉英華見麵。而晚上女生宿舍是禁止男生進入的,她又不知道劉英華的宿舍在什麽地方,更不敢一個人出去找。長這麽大,她從沒有離開過家,也沒有離開過父母的照顧。而現在,她不得不獨自一人待在這個陌生城市的一個陌生的集體宿舍中。她感到孤獨,甚至害怕。記得臨走時,媽媽抹著眼淚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她還嫌媽媽嘮叨。昨天在火車上,她還老想躲離爸爸的視線。可現在,要是父母在身邊多好啊!哪怕嘮叨一千遍一萬遍,她也不會煩。想著家,想著父母,張芙的鼻子酸酸的,直想哭。可她不能哭,因為旁邊還有四個同學。他們都在寫信。

張芙住進來之前,宿舍裏已經有四個女生。胡映秋是來自大理的白族女孩,卻沒有張芙印象中白族女孩的美貌。林紅梅略凸的雙頰永遠掛著兩片紅雲,有著陝北農村女孩的典型麵部特征。朱雨是個嬌小的川妹子,長著一張娃娃臉,看著象隻有十四五歲。方盡是個端莊的江南女孩,很有大家閨秀的氣質,說話時聲音輕柔,讓人覺得如沐春風,非常舒服,但方盡絕不是個美女。在這個宿舍中,隻有張芙才是美女。

第一次聽到方盡的名字時,張芙自然地聯想到了火車上認識的新同學,那個和她來自同一個城市的成灰。“‘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聽起來他倆真是天生的一對兒,可他們並不般配。”張芙這樣想,“成灰帥氣,老練,深沉,簡直十全十美。方盡相貌平庸,根本配不上他。這裏配得上他的隻有我。”她隨即被這種想法嚇了一跳。“要是英華知道我這樣想,又會吃醋了。”

張芙和劉英華是同一間中學畢業的,劉英華上高三時,經常找各種理由接近上高二的張芙。劉英華考上西南工業大學臨走前,他們把初吻獻給了對方,並海誓山盟,灑不完情切切傷心淚,道不盡意綿綿離別苦,依依而別。過了一年,張芙為他來到了這所學校。

這時方盡已寫完信,往那個厚厚的信封上貼郵票。朱雨誇張地喊:“哇!阿方,你寫那麽長的信,是寫給誰的?老實交待,是不是情書?”方盡和朱雨是最先到校的,方盡性格溫柔,朱雨活潑直率,幾個小時相處下來,兩人已成好朋友。

方盡笑道:“你這麽個小不點兒,盡想什麽情呀愛的,真是人小鬼大。”

“我人不大,鬼也不大,不過倒看過我一個高中同學的男朋友寫給她的情書。”朱雨突然捏著鼻子學著男生的聲音說:“親愛的!我好想你。”

宿舍裏的人都被逗笑了。

方盡見張芙臉色不大好,對朱雨說:“小不點兒,不要鬧了,張芙肯定很累,早點休息吧。”

各人陸續上床之後,朱雨仍然不甘寂寞,把頭從蚊帳裏伸出來問:“各位,小妹冒眛問一句,你們誰有男朋友?”

方盡笑著說:“我們這幾個人中,我看張芙可能會有。”

“你怎麽知道?”張芙問。

“你這麽漂亮,肯定有不少男生追你。”

張芙沒說什麽,心裏美滋滋的。

“你們在大學期間會談戀愛嗎?”朱雨又問。

林紅梅笑道:“小不點兒,你怎麽老想這些問題?是不是準備找一個?”

“才不呢。我是怕你們都找了男朋友,沒人陪我玩。我在大學期間是不會談戀愛的。”

胡映秋問道:“你怎麽這麽肯定?”

“我媽跟我說:你還小,大學裏不要談戀愛,大學裏的戀愛靠不住。我是孝女,當然要聽媽媽的話。”

方盡笑道:“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清楚?還是且聽下回分解吧。我們不要吵了,別影響張芙休息。”

“沒關係的,你們說吧,反正我也睡不著。”張芙倒真的希望他們繼續說話,但宿舍裏卻慢慢靜了下來。她緊閉上眼睛,卻毫無睡意,想家的念頭一陣陣襲來。她努力去想劉英華,可怎麽努力也無法把他的影子凝在眼前,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讓她不安。她想看清是誰的眼睛,卻又看不清。張芙的心裏悄悄升起一種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