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封二公子

第十二章 封二公子

那日之後,又過了幾天,洛自醉才恢複往常的模樣。

黎唯和寧薑以為他病了,來探過他好幾回,常亦玄也天天來給他診脈。他隻是笑著搖首說不打緊。

不錯,這不過是長久以來的心結解開了,他一時難以適應罷了。

上天給的機緣,讓他成為洛家人,他由衷地感謝那位死神。

再次擁有真正的家人,將他過去被傷得千瘡百孔的信任都補過來了。許多年來,都不曾有過這樣單單坐著、站著、看著窗外,心中便一片平靜的感覺。並非冷寂的平靜,而是安心的平靜。平靜之下是輕鬆和愉悅。

仿佛回到了幼時,身心都得到全然的保護,毫無顧忌地盡自己的力量去獲得快樂。

隻是仿佛罷了。

他的童年期和少年期都過去了。無顧忌追求自身快樂的時光不再。

他如今雖還是得到一絲不漏的維護,相應的,也該一絲不漏地護著重要的人們。

這天,又到了問候的例行日。

洛自醉已有五個月不曾去鳳儀宮,憶及那片景色,不禁欣然。

早早地整了衣飾——因天氣依然有些熱,他著了件冰綢製的銀白底色、上繡修竹赭石的長袍,再披了件透明近乎無色的薄紗衣,便帶著洛無極和太子皇戩出了紫陽殿。

時候還早,三人一路未遇上任何人。

洛自醉笑看兩個孩子鬧著追著,忽然想到前些日子身體不尋常的反應,不由得收了笑容,細細思考。

洛無極和皇戩見他神情變了,還當他們二人鬧得過分了些,都停了下來,瞅著他。

“怎麽了?太傅?”前幾天,經不住皇戩的央求,皇帝下旨,命棲風君洛自醉為太子傅。自聖旨下後,皇戩便改了稱呼。

洛自醉見他們側著臉,大概正小心地揣摩他的心境,不禁一笑,道:“沒什麽。”

洛無極咕嚨道:“還說沒什麽,分明有煩心事。”

“是啊,太傅,說來聽聽吧。”

洛自醉想了想,道:“你們可知道封二公子封念逸?”

皇戩不假思索答道:“不就是這些天凱旋的四品定遠將軍麽?”

洛無極張了張口,瞟了皇戩一眼,沒有答話。

皇戩見他沉默著,笑道:“怎麽,洛無極你沒聽說過麽?定遠將軍七年前自請出京清賊。七年來,雖無大勝,但一直小勝不斷,俘虜、剿滅了不少亂賊,大振朝廷聲威。這回父皇又派你家大公子帶著援軍前往戰場,不多時便大破賊子的營地,俘了賊首一幹人等,可說立下大功呢。”

洛無極橫了他一眼,哼聲不語。

洛自醉輕輕笑道:“殿下知道得很仔細。”

“那是。為君者,當有清廉文臣方可治國家安百姓,當有智勇武將方可穩社稷平亂世。偌大一個池陽,不可能單靠上位者一人勤政愛民。在我看來,封將軍和洛將軍都是能文能武的猛將,於國於民都是可用之才。”皇戩露出個優雅的笑容,一改方才的頑童模樣,成了挑不出半點瑕疵的皇太子殿下,“不過,能人雖好,不能掌握的能人,卻又極危險。除非萬一,無論如何不能用。”

洛無極冷道:“你這麽說,是信任洛家和封家?”

“若是猜疑身邊所有臣下,豈不會很累?自得找出可信之臣。”皇戩瞄一眼洛自醉,笑道,“太傅,我說得對麽?”

洛自醉頷首。

洛無極道:“你又要如何選出可信之臣?信一人,不可推及其妻兒;信一家,不可推及其親友。就算此人在你跟前廉潔清明睿智,背了你又成何種模樣,你也難於判斷。”

“因此,帝皇不能遠臣子。看人必須近看,而非遠觀。有時,臣子品行如何,見他妻兒便知。所謂近芷者熏然,看他知交好友如何,也能瞧出他的秉性。不過,水至清則無魚,太過剛正不阿的人,難處世。”

“人情世故當然除外。隻是,皇帝一人,豈能有那麽多時間看盡百官?況且,如今官係盤根錯節,世家大族結親相護,即便有可信之人,也難以動那些朽腐之木。”

“洛無極,你成心與我作對麽!”

“我隻是就事論事。”

“明明隻是說可用之臣如何選出,你卻扯到世族聯姻結盟!”

“這不是實話麽!”

又開始鬧了。洛自醉加快步伐,將那聒噪的兩人丟下。智計出色的將領確實是社稷之福,但,不能掌握者,於皇家而言,較之文臣危險千百倍。封念逸已因那不明不白的指證成了猜疑對象,若是不能證明他的無辜,極可能連封家一起被除去。

想到這裏,身體不由自主地又緊張起來。

“洛自醉”不想讓封念逸死去麽?

好罷。既然你不願他死,我便護他。

隔了將近半年,再入鳳儀宮前庭園子,仍然令人禁不住心生讚歎。雖然春日夏日都過了,已是孟秋時節,園內也沒種多少這會兒的時令花,但柳枝卻翠綠依然。千樹萬樹綠絲絛,帶著道不盡的風情,在輕風中飄舞。

緩步越過柳叢,滿眼翠色間偶見一簇簇鳳仙,紫色、白色、赤紅色、淺紅色、胭脂色、湛藍色,小巧玲瓏,別有一番趣味。

正慢慢行走,眼前白影一閃。

洛自醉停住,望著站在老柳樹下搖著折扇的人。

那人似笑非笑地回首,正是皇後陛下後亟琰。

“這幾日聽說你精神不太好,今天看來,氣色還不錯。”

洛自醉行禮,笑道:“已好多了,多謝陛下關心。倒是陛下,這會兒還未下朝,怎麽——”

後亟琰收起折扇,挑高眉,語帶些奇色道:“你還不知麽?自受傷後,我便不再上朝了。”

“陛下的身體不是恢複了麽?”

“是嗬。歇息慣了,再去受那群老家夥的氣,豈不是虧待自己?”

怕不是虧待自己,是養精蓄銳,以退為進罷。洛自醉淺淺一笑,道:“操勞國事還被人埋怨,陛下確實辛苦了。”

後亟琰望著他,笑笑不語。

兩人順著小路來到河畔,立在河邊,看裏頭搖首擺尾的各色錦鯉。

“明日,洛大公子和封念逸便回京了。”後亟琰忽然道。

洛自醉有些驚訝:“不是還有幾日麽?”

“將士歸家心切,自是快了些。”

想到許久不曾見洛自清,洛自醉油然生出幾分喜悅:“明日什麽時辰?可要出城迎接?”

“不必。聖上同我在內城南門相迎即可。”

“陛下,封念逸之事,查得如何?”

“還早著呢。”後亟琰輕笑抬眼,望著他,“你已不記得往事,還擔心他麽?”

“陛下似乎知道我與封念逸以往的事。”說起來,還有旁邊這人不知道的事情麽?洛自醉心中長歎。說是讚美也不盡然,說是欽佩也不盡然,說是敬畏也不盡然……最近,他似乎已經不將後亟琰單單看成皇後陛下了,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一二分而已。封念逸在我嫁入池陽為後前便出京了,我不曾見過他。隻因聽聞他與你素來交好,才知道有他這個人。”

交好?洛自醉垂下眸。到底有多深的交情?同二哥和黎二哥一樣麽?或者隻是洛自醉單方認定的好友?

兩人靜默了一陣,直到鼓聲響起,才不約而同地向前殿而去。

其餘人都已在長廊前候著了,見後亟琰與洛自醉一同自密林中出現,都怔了怔。

待皇帝到來,照舊行了禮,皇後提及明日大軍凱旋之事,便都各自散去了。

自從受傷之後,和簡思頤、周越愈走愈遠,近來幾乎不曾來往。眼見著那兩人告辭走了,洛自醉才同黎唯、寧薑不急不徐地走出鳳儀宮。皇戩、洛無極並瑣馨、子燭隔了一段距離跟在後頭。

開始尚都安安靜靜,沒多久,前頭靜默著的三人便聽見後頭的吵鬧聲。又走了一會,聲音越來越大,似乎無休無止。

洛自醉歉然一笑,道:“每日都如此,我也慣了。拾月大哥和澗雨三弟莫要笑話才好。”

“敢與太子殿下爭吵的人,世間能有幾個?怎會笑話?我還想誇無極一番呢。”寧薑笑道,回首一望。

“性子這麽直,該隱忍的時候不知隱忍,你若還誇他,豈不是更讓他沒大沒小。”洛自醉歎道。

聽得他話中的憂慮,寧薑道:“棲風二哥還不信你這小書童麽?讓他露出這番真模樣來的人,必定也是性情中人,不會計較。換了太子殿下以外的皇子、公主,他便又是那乖巧聽話的洛無極了。”

洛自醉隻一笑,點了點頭:“這倒也是。”

黎唯淡然道:“前些天你擔心的,也是他們爭吵的事罷。現在看來,太子殿下當無極是同輩朋友,兩人吵過打過就算了,不會記在心上。”

“我擔心的,已不是殿下,而是他人。”皇戩說會想法子護洛無極,但畢竟能力有限。如果被淑妃拿來說事,那可危險了。畢竟這是以下犯上。奴和太子,身份是天上地下,絕無更改的。

寧薑道:“隻要出紫陽殿後,二人收斂一些,應當無事。”

若他們能收斂些便好了。洛自醉向後看一眼。

那正吵得翻天覆地的兩人察覺他的目光,立刻收了聲。

見狀,黎唯和寧薑都笑了。

“能管得住他們的,非太傅大人莫屬了。”

“如此便不必擔憂了,他們還是顧著你的。”

洛自醉一歎,他的威嚴,也不過壓製他們一小陣罷了。兩個都管不住,所以才擔心。

“棲風二哥,明日洛大公子歸來,早朝之後,你會去見他罷。”寧薑又道。

洛自醉點頭道:“許久不見他了,甚為想念,無論如何也要去的。澗雨三弟一起去麽?”

“你們家人相聚,我去湊什麽熱鬧?”寧薑搖首笑道,“我大哥那方的戰事,要分出個勝負來,似乎還早呢。”

洛自醉想起來,洛自持給的資料中似乎提過,寧家大公子在三年前帶兵往西征賊,至今未歸。難道,果真……

看一眼笑容滿麵的寧薑,自他的言行中,也瞧不出有半點謊言的跡象。若有虛假,不可能連黎唯都瞧不出來。這麽說——

黎唯淡淡地打斷了他紛擾的心思:“我二哥必定也會上朝。”

“怎麽,黎二哥的傷好了麽?”該信什麽?事實。那要到什麽時候,事實才能水落石出?這期間,會有多少無辜者蒙受冤屈?

“應該能起身了。”

明天的凱旋式,大抵等同於小祭典,不能缺席。洛自醉不自覺微鎖起眉:“我倒寧願過些日子去禁衛軍營探望他。”

黎唯淡淡地寬慰道:“練武之人,筋骨與常人不同。雖未痊愈,行動也無大礙了。”

“是啊,棲風二哥莫要擔心。”

“那麽,拾月大哥早朝後可會去看他?”

“再說罷。”

黎唯眉目間帶著前些日子那些令人不明白的異樣神色,又似乎多了幾分擔憂。這讓他和往常大有不同。洛自醉也不想猜測太多,便道:“我此去,還想見見我三哥。他這陣還不和我說話。上回出宮回家,也還在避著我。”

寧薑聞言,笑道:“洛三公子還在乎那回的事?當日他已盡力了,怎麽如此想不開?”

“洛家三位兄長疼愛弟弟素來出名,想來該是在百般責備自己罷。”黎唯淡然道。

“當日棲風二哥昏迷,他幾欲發狂。我和拾月大哥勸解多時,他才稍稍好些。有這樣的兄長,真是不錯。”

“兄長們全心袒護固然不錯。不過,他們對自己太苛刻了些,也令我發愁不安。”

“你性子敏銳了些,別操些無謂的心。有些事,他們想通了便好。”

洛自醉怔怔,望著黎唯平靜依然的麵容,輕聲笑著點頭。

回了風鳴宮,三人告別。

寧薑已走遠,黎唯走了幾步,轉身,望著洛自醉。

洛自醉本要就此回紫陽殿,見他似乎有些話要說,便笑道:“拾月大哥,還有什麽事麽?”

黎唯淡淡搖首道:“罷了。”

看他旋踵遠去,洛自醉站了一會,等皇戩和洛無極奔回他身邊,這才慢慢走回紫陽殿。

晚上,皇戩離去之後,洛自醉吩咐唐三準備洗浴。

坐在溫水中,背對著侍立一旁的唐三和洛無極,洛自醉問道:“唐三,封二公子是什麽樣的人?”

“小人也不太清楚。以前,封二公子便不常入宮。小人隻見過他一回,就是七年前他自請出京清賊之時。”

“封家和洛家交情如何?”

“這……小人不知。”

確實,當初他也不知道黎家和洛家交情匪淺。

洗浴完,遣退唐三,洛自醉倚在榻上,隨意地翻著書。洛無極趴在另一頭,拿著木炭作畫。

宮燈中的火焰跳動著,光影疊移。洛自醉合上書,下顎擱在白玉枕上。

洛無極停了筆,睇他一眼。

“無極,上午我看你欲言又止,是不是想到什麽?”

“我似乎聽爹提過封將軍。兩三年前,某天晚上和二伯一起探望爹的時候,爹問:逸最近如何?二伯說:戰事吃緊,還沒見新捷報。現在想起來,‘逸’應該就是封念逸。之後,便沒有再聽爹提過他的事。”

逸?……封念逸和洛自醉當初果然交情很深。

黎唯剛才就是要提醒這件事麽?黎家和封家是姻親,他和封念逸二人同年,自然來往多些。當初他說他們兩人從未見麵,他卻知道他,恐怕便是封念逸的緣故罷。那時候他吃驚他失憶的事,大概也是驚於他居然忘記封念逸。

確實,他不認識封念逸,明天若見了他,隻會徒生些事情罷了。

究竟該不該去?洗塵宴上,遲早也要見的。

正想著,洛無極捅了捅他的腰。

洛自醉支起身,便見一大張遮住他身形的白紙上,數隻玉兔或蹦或跳,栩栩如生。

洛無極自紙後探出頭,笑道:“怎樣?”

很有天分。洛自醉點頭道:“不錯。”不過,這些日子,他怎麽總是畫兔子?白的、黑的、赤的、靛的……

“給你。”將畫卷起來,洛無極難掩高興之色,道。

洛自醉恍然大悟,他說過自己本身是十八歲,想來洛無極以為他屬兔,不過——“多謝了。不過,我不屬兔,原本屬龍。”

洛無極笑容微滯,皺皺眉:“那我再畫。”

見他轉身又拿起木炭,洛自醉笑道:“無極,依你看,明早去是不去?”

“你不是想去麽?”

“……”

“我和皇戩想看那慶歸典,你想看看封念逸,不是麽?”

“是啊。”想知道那個人究竟長什麽模樣,想知道那個人是洛自醉的什麽人,想知道……他是不是能像成為洛家人一樣,接替“洛自醉”成為封念逸的知交。

生死之交……

是向往的,卻又擔心的。

罷了,遲早也會見麵。下朝那會,人不多,洛家眾人都在場,黎巡、黎唯也在,還好說一些。若在洗塵宴上出了什麽紕漏,周家、簡家那些人可都看在眼裏。

還是,去吧。

一早,洛無極和皇戩便有些躁動。洛自醉練武的時候,他們雖也在旁邊練習拳法,卻始終有些心不在焉,連平日好鬥的氣氛也淡了許多。

到早膳時更是食不髓味,坐立不安。

兩人從未見過慶典場麵,定然十分向往。昨日洛無極也提到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洛自醉輕歎,道:“兩位將軍何時入內城?”

“這會兒怕已經到了。”皇戩答得很快,“父皇說,他們直接入朝,下朝再歸家。”

偏偏早上問劍法套路之時,三問才答一句。他的回應還真是有選擇性。

看來他們的心思早便飛到內城南門了。洛自醉暗暗搖首:“你們二人既想看,怎麽還不快趕去?”幸而今日因出迎一事,膳食司準備得早。現下樂聲還未響,應該還有些餘裕。

“真的麽?”兩人興高采烈地跳起來。

洛自醉點點頭,轉眼間那兩人就不見蹤影。

沒多久,遠遠傳來悠長的號角聲,低沉,莊重。

接著便是鍾鼓,一下、一下,回鳴著蕩漾開,幾乎響徹了整座徵韻城。

而後便是笙簫和著編鍾的樂律齊鳴。

在既威嚴又悠揚、典雅的樂聲中,洛自醉想象著那浩大的場麵。內城外夾道引頸而望的民眾;駿馬上氣宇軒昂的兵將;內城城門上,金色輿蓋下的帝後和身邊一列列重臣;城門下,是輕語著的世家子弟和內眷。將士凱旋的氣派和榮耀,仿佛都近在眼前了。

直到辰時末,鍾聲才歇了。上朝的鼓點一陣急過一陣,三次之後,趨於平息。

他在書房看了一會兒書,洛無極和皇戩便興衝衝地跑回來了。

兩人興奮之色溢於言表,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便開始滔滔不絕。

“幸好趕上了!正巧瞧見兩位將軍在內城門外下馬,行跪禮。父皇父後上前相扶。”

“好隆重,人真多!外頭都是平民百姓,裏頭站的都是達官貴人。很多女眷都出門了。”

“眾軍士那聲聲聖上、皇後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回聲陣陣,仿佛都要衝破我的胸臆間了!”

“看他們衣衫襤褸,塵土敷麵,卻都精神抖擻,真是勇猛的好男兒!”

“父皇當場給兩位將軍升了三品,賞所有將士銀兩,還給軍功突出者賜婚。”

“對。好多披紅蓋頭的新娘子,以兩位陛下為證拜了天地。”

……

兩人七嘴八舌地搶著說話。

洛自醉見他們一時半會也停不下來,隻得聽著。直到他們講得盡興了,才讓他們去練字。

皇戩練了沒多久,便抬首問:“太傅,今日要去乾泰宮吧,我也去。我想見見兩位將軍!”

洛自醉點頭答應了。

由於今早上朝較平常晚了一個時辰,洛自醉在巳時末才出風鳴宮。此前他還從未到過鳳儀宮以東的宮殿,看四周也有些新奇。洛無極已來過許多次,尋了條近道帶路。皇戩則早走慣了,一路仍然說著早上的見聞。唐三和田兒拿著兩個包袱,隨在後頭。

到乾泰宮前時,洛自醉瞧見黎唯帶著瑣馨站在長廊上候著。

乾泰宮建有東西兩條架在空中的長廊,西行武官,東行文官,長廊之間僅僅靠幾座廊橋相連。長廊自正殿延出,略有起伏,最高處離地麵約有五丈,莊嚴氣魄,如空中走廊,十分壯美。廊下是片湖泊,此時正值初秋,睡蓮朵朵臥於水麵,散發出陣陣清香。

“拾月大哥。”洛自醉拾級而上,喚道。

黎唯見他,淡然點頭:“你來了。太子殿下也來了。”

“見過拾月君。”皇戩同洛無極行禮,一起站在洛自醉身後。

這時,就聽得下朝的鼓聲響了。

黎唯道:“我去前頭。”

洛自醉笑著頷首。

“都認識,何必分開?”皇戩不解地問。

“自家人有自家話。”洛自醉笑答。洛無極則是又橫他一眼,哼聲以示輕蔑。眼見兩人又要開始,洛自醉沉下臉,兩人立即噤聲,乖乖地望著北麵。

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洛程、洛自清、洛自持、洛自節緩步走來。除了一身銀盔的洛自清,三人都著朝服。

“爹,大哥,二哥,三哥。“洛自醉笑迎上前。

“四弟。”洛自清高興不已,大步踏來,一把便將他抱住,而後鬆開,緊緊抓住他的雙肩,仔細打量了一番,“傷都好了麽?”

“早便痊愈了。”

“亦玄和二弟都不曾告訴我。直到方才,我才知道你受傷的事。”

“大嫂和二哥若告知你,令你在戰場上難以保持平常心,豈不危險?”

洛自清滿意地笑道:“沒事便好。的確,氣色比起入宮時又要好些。”

洛自醉笑著望向洛自節道:“三哥,還是不願和我說話麽?”

洛自節站得離他遠遠的,有些懊惱地將目光自他身邊收回,望向遠處。顯然,還在自責。

“罷了。”洛自持冷道,“隨他去。”

洛自醉想起自己還讓唐三與田兒提了包袱。回首接過那兩個包袱,遞給他:“這幾日忘了喚人捎帶回家。這是些靈芝、晴參、冰蓮,不知能否給娘補補。”

“家中藥材甚多,你自己留著罷。”

“多總比少好,二哥帶回去吧。”

正說著,就聽黎巡道:“洛二!若你不想要,都給我好了!”

聞聲望過去,黎巡如同往日一般,一身黑盔甲,一臉笑意,步伐矯健如飛。洛自醉笑道:“黎二哥,傷果真好了麽?”

“你瞧好了麽?”黎巡笑應道,冷不防搶過洛自持手中的包袱,打開來瞧,連連大呼,“千年靈芝!冰蓮!萬年晴參!都是好東西!”

洛自持冷瞪他一眼,丟給他一盒晴參,其餘都收好。

黎巡笑著連呼吝嗇。

洛程、洛自清、洛自節、洛自醉都禁不住笑了。

就在這時,洛自醉瞧見黎唯同一個男子向這邊走來。那男子斜飛眉,丹鳳眼,挺鼻薄唇,修長的身段,十足東方味道。不過,僅以一根絲帶係在腦後的茶色長發,則稍稍顯些異類。他步履十分輕快,目光不經意投向這邊,與他對視後霎間一愣,繼而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朗朗喚道:“醉。”

驚喜、溫柔……如此種種情感盡含其中。

這未著盔甲,僅穿了一身米色素袍的男子,在出聲的同時踏出一步,衣袂若仙,輕飄飄地移來。

茶色的長發揚起,寬袖袍裾紛飛。

溫文爾雅,卻又有幾分武人的瀟灑之氣——令見者無不眩目的翩翩佳公子,在距他不到一步的地方停下了。

“醉,怎麽,認不出我了麽?”他笑問。

洛自醉沒有言語,就這麽望著他。

“怎麽,……怒火還沒消下?我以為,七年了,你氣也該消了。”他苦笑,目光仍然溫柔。

封念逸。

洛自醉腦中冒出這個名字。

“七年,想給你些信件,又不敢……”他遲疑一下,雙手攬住他的肩,緊緊地,“醉,長高了,麵目也有些變了。”

茶色的發在洛自醉眼前再度飛揚起來。

透過這茶色的發,洛自醉望見黎唯、黎巡、洛自清、洛自持四人的眉都微微地擰起來。

“果真還在發怒?”封念逸在他耳邊低低地問。

洛自醉心中長歎一聲:為何這時候沒人把他們拉開?

“逸,先放手。”

“你肯叫我了?”聲音中帶著幾分喜色,封念逸隨即放開了手,定定地望著他。

洛自醉凝視著這張陌生的臉孔。那眉梢眼角的喜悅,那上揚的嘴唇,那全然放鬆的目光。

實在……不忍心問——你是誰?

“太傅!太傅!回宮去罷!”皇戩忽然叫道,洛無極仍是靜靜地望著他們。

洛自醉轉身笑道:“好。”

“你入仕途了麽?成了太傅?”背後,封念逸幾乎是立刻拉住他的袖子,語氣中有些意外。

“……爹,大哥,二哥,三哥,我先回宮去了。”沒有答他,洛自醉徑自向著洛家眾人道。

“去罷。”洛程道。

“封二,以後再說罷。”洛自持冷道。

“嗯。”語帶些失落,封念逸鬆開手。

“拾月大哥,一起回去麽?”走回皇戩和洛無極身旁,洛自醉才清淺笑著轉身問道。

黎唯點頭。

“拾月?唯,你入宮了?!”封念逸怔了怔,皺起眉,“為何都沒有人告訴我?”

“……”黎巡要說什麽,看看洛自持冷極的臉色,還是沒有出口。

黎唯輕聲道:“我不曾入仕,也不曾娶妻,自然得入宮。”

“不止拾月君呢。”不待人有任何思考的工夫,後亟琰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眾人向北望去,一身盛裝的後亟琰笑笑地飄來,停在洛自醉身邊。

“皇後陛下。”在場所有人都作揖行禮,禮畢,一時靜了下來。

封念逸一直看著黎唯,似乎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後亟琰笑容愈發歡快了些,望著封念逸道:“封將軍。”

“陛下。”

“這位,是太傅不錯。不過,他更是聖上親封的五君之一,棲風君。”

封念逸刹那間凝固了。

“棲風君、拾月君,跟我去鳳儀宮,準備今晚的洗塵宴。”見他的模樣,後亟琰嗬嗬一笑,眉眼彎彎,悠然舉步離開。

“是,陛下。”

“是,陛下。”

洛自醉走了幾步,回首又望了他們一眼。

封念逸已自震驚中醒轉,又痛又怒,神情陰鬱地瞪著他,似乎要將他五馬分屍或者生吞活剝。

他微微笑了笑,像幾乎沒瞧見那暴風狂卷的臉色一般,溫和道:“逸,你凱旋,我十分高興,今晚定要敬你一杯。”

封念逸仍然以幾乎要發狂殺人的眼神盯著他。

明白了。

他和這個人成為生死交的希望可謂渺茫。

洛自醉一歎,轉身跟上後亟琰和黎唯。走了很遠,似乎還能感覺到背脊上那兩道灼燒著的目光。

作者有話要說:==封二公子

大家都期待封二公子華麗麗的出場

苦了小作者偶鳥……

華麗麗的封二公子終究出來鳥

不知道符合不符合親們的想象咩

總之~~就如親們所見

封二公子和偶們自醉有著不淺的交情~

爬爬爬,以前也說過,他算是最了解以往的自醉的人之一

某人正仰頭打算ING……

縮短章數

8然……有可能破五十萬的文……偶還是一頭撞死在豆腐上得鳥

ps:封二公子和無極麽有血緣關係,一點關係木有啊……淚奔

無極絕對是正牌小攻,屆個不會換,但是第一卷肯定麽有他和自醉的感情戲

太子和無極二人不會有感情糾葛,兩人就素死黨

這個文有紅樓味道麽?不啊--+,偶N年前看過兩三遍紅樓,現在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難道素潛意識?汗==++

從這章起,將以名字稱呼皇後和太子,過些日子,再稱呼皇帝--+表示已親近起來鳥

還有疑問和猜測,親們就提出吧~~~~~~其實偶發現有親親漸漸猜到主線鳥……大家發揮猜測滴精神哈~~比如說偶隱藏的各種配對之類滴……

ps的ps:剛才偶然看到有親說,不明白為什麽所有穿越的人都要表明自己的身份,說是失去記憶的人,完全變了性格也是有可能的。如果你認定自己是,誰能說你不是?

--+,偶個人覺得,失去記憶和靈魂被換是兩種概念。失去記憶,表示失去了身份自覺,失去了過往,但並未失去習慣。比如說,擁有一些可稱之為“原始反射”的記憶——對你生活的地方的很多細處都很明白的,還有過去的習慣,使用什麽東西,喜好等。失去記憶不是一張白紙,而是在潛意識中都存在的。大腦還在,你的記憶就在,隻是你不能回憶,但在某些潛意識占上風的時機(夢),便可能出現你的記憶。(當然,器質病變性遺忘不在考慮範圍內,--++)而且,失去記憶,這個人不可能再自己從大腦裏造出一段記憶來,除非接到心理暗示(古人有那種東東,8過偶覺得現代的才可能做到完整的記憶暗示~或者自己給自己暗示)。還有,失去記憶素科學。

靈魂換了素神幻、奇幻,和科學中的失去記憶完全不一樣,這個人從身份自覺到一切習慣什麽的,都是原本的。他再怎麽想拋去過去自己的身份,他仍然是,仍然不可能完全是現在這個人。再者,他不習慣新地方的一切(現代人到古代,總會以現代人的目光去看世界,時不時會冒出現代人的詞匯,這是肯定的。潛意識作怪,你想克製自己,也有克製不到的不假思索的反射。這是多年社會培養出來的思考方式啊),很多地方都會不一樣,顯示出你並非這個世界的人。最重要的一點。偶個人不稀飯隱瞞。除非必要的隱瞞(不讓他們傷心),否則,對這些真摯待你的人,你為什麽要騙他們?總覺得這是一種變相的感情欺詐。偶傾向於所有人都明白這個人不是原本那個人了。他作為他自己,被所有的人接受。他是他,也是現在這個人,不可能選擇成為某個人,他隻能承受兩個人的身份和責任(過去滴當然麽有責任了)。自他靈魂來到這個身體,他就新生了,成了混合體。

下章預告:表白?!!!!夜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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