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球球，舅舅對你好嗎？”衛黎拿起一根薯條給它通身塗滿了番茄醬，然後塞到正忙著啃雞翅的小朋友嘴裏。
“唔、嗯嗯。”小胖墩忙著吃，十分敷衍地應了兩聲。
出錢出力出人的衛黎頓時不爽了，挑起一邊眉毛，又轉了轉同小朋友如出一轍的大眼睛，然後伸手捏住他的左腮，惡狠狠地威脅道：“不準敷衍我，趕緊認真回答！”
球球費力地轉過頭，小眼神哀怨無比。
衛黎強忍住被萌顫了的心，手裏一點點地鬆了力道，麵上卻仍舊凶狠：“快說哦，舅舅和你那個程老師誰好？”
球球緩慢地眨了兩下眼：“舅舅好。”
衛黎無力地放了手，然後揉了揉再次被自己掐紅的細皮嫩肉，左手拿起可樂狠狠灌了一口，多少衝掉了些許的挫敗感之後才開口：
“衛子初，你撒謊能撒得真誠點麽？從小不說真話就眨眼睛這麽明顯的動作……”
球球吃完了雞翅，然後理所當然地就著舅舅的手喝了口可樂，邊拿漢堡邊慢吞吞地說：“小舅舅，你在我心裏還是很重要的，不要吃我們程老師的醋嘛。”
衛黎扶額，揪了揪他的耳朵道：“你到底跟著安女士看了多少肥皂劇？還吃醋？小心你媽抽你！”
小胖墩伸出白藕似的手，拍掉了舅舅作亂的手，表情十分淡定：“我媽才不敢跟奶奶頂嘴呢！”
衛黎又被噎住，為小朋友無與倫比的洞察力深深折服，隻好換了個話題，頓時又變身妒婦：“你說你那個程老師不就是把你從被鎖住的教室裏拎了出來麽……還別說是你自己把自己鎖在了裏麵。”衛黎想到那個場景就想笑，感歎道，“竟然就此收服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大魔王。”
小胖墩喜滋滋地聽著舅舅叫自己大魔王，嘴裏嘟囔著：“總之程老師是最好的。”
其實小朋友是最敏感的。
當初球球也曾跟所有的班級小霸王一樣調皮搗蛋，對所有老師的話一概不理，還尤其討厭整天板著一張臉的班主任程老師。
但是某一天，他們幾個小朋友說好了放學玩捉迷藏，然後球球十分聰明地想到了把自己鎖在教室裏，這樣大家就算找到了他也捉不到他——然而他高估了小朋友們的責任心，再找了兩遍沒找到人之後，他的小夥伴們都各自回家了。
開始的半個小時他還喜滋滋地為自己的好點子自豪，可是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最後天色漸黑，球球把自己的嗓子都哭啞了，卻仍然沒有人來找他。
所以當程澤來開門的時候，球球第一次覺得程老師特別特別高大，特別特別威武。衛子初小朋友當時想著，就算老師要臭罵自己，他也要牢牢地抱著老師，聽他罵完就好了嘛。
但是程老師沒有罵他。
球球隻記得程老師一把抱住了自己，懷抱又溫暖又安全，他聽到程老師冷冰冰的聲音在他耳朵邊響起：
“球球不怕，沒事了。”
小胖墩想，原來程老師也知道自己叫球球呀。
不過可能是當時的經曆讓小朋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懼，所以等到家長接到球球的時候，小胖墩雖然紅著眼眶但是並沒有對媽媽舅舅爺爺奶奶哭泣著再訴說一遍，以至於衛黎雖然對那個程老師心懷感激，但因為前期形象太糟加之後期被其趕超在親親外甥心中的排名，所以一直對他沒有更深的好感。
他並不知道，那一刻的程澤，在小朋友的心裏如同天神一樣無所無能。
程澤家裏自然沒有所謂的吃的。
在他念書的那段日子，幾乎天天都會被方叔叫下去吃飯，不然就是對方做好了送上來；後來工作之後，雖然他有意無意地減少了打攪對方的頻率，但是程澤犯懶，寧願選擇在外糊弄一頓而不願自己動手。久而久之，他即使獨身一人十來年，卻仍然不具備最基礎的做飯能力。
不過好在他有一個小愛好。
程澤從冰箱裏拿出昨天打好的麵團，硬邦邦的觸感讓他皺了皺眉。
“總比在樓下聽阿姨念叨來得好。”他在心裏安慰自己，然後重新打起精神，再次把麵團加熱軟化，接著掰成一個個小球。
今天吃小兔子和小羊好了。
他在五六個餅幹模子裏挑了挑，然後把小球放進選定的模子裏，用拇指把它們壓到與之嚴絲合縫。
等到把餅幹模子放進預熱的電烤箱之後，他便轉身去了書房。
書房有一台台式電腦，是他當時小學畢業的時候家裏給買，至今也有十多年了，所以開機速度慢得讓人歎為觀止也並不奇怪。
方雅琪曾經調侃過：你家電腦的速度就你受得了，要給我啊，一天都忍不了。
她說這話時大概忘記了當初是怎麽一口一個澤哥哥地叫他，纏他帶著自己上他家玩電腦。
她大概也忘了，作為慶祝她成年的筆記本是誰給她買的。
程澤端著一瓷盤的小餅幹和一杯早上剩下的豆漿坐到了電腦前。
他捏起一塊小兔子餅幹，摸了摸它的兩隻長耳朵，然後麵無表情地一口咬掉，眉頭卻因為隔夜的不良口感微微皺緊，他端著豆漿喝了一口才將餅幹咽了下去。
他握著鼠標點開收藏夾——同城論壇。
耐心等待了半分鍾才看到了登陸界麵，好在他是記住用戶名和密碼的，點擊一下就成功登陸了。
程澤並沒有先去查看下午發的帖子，而是點開美食版塊—我的帖子—小餅幹的做法。
314L：今天把放在冰箱裏過了一夜的麵團烤成小餅幹，口感不佳，各位勿嚐試。
——禾呈
這個帖子是他在半年前貼的，起初大概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在論壇上貼出動物型餅幹的男用戶，倒是曾經火過一段時間，不過後來水軍們發現禾呈樓主做的小餅幹永遠就是這麽翻來覆去的幾樣，漸漸就沒人回複了。時至今日，也隻有三四個固定的同好們互相交流交流做小餅幹的心得，有時候延伸到廚藝的其他方麵——當然，這不是程澤能同她們交流的地方了。
看完這個帖子，程澤又就著豆漿吃了幾塊餅幹下肚，然後點開下午的求助帖。
74L：感謝各位的關注，今晚很順利，@是阿黎不是阿狸謝謝你的提議，萬年青餅幹很好。
——禾呈
之後，程澤點開昨天還沒看完的電影，卑鄙的我。配著小餅幹和豆漿，倒也很是合乎氛圍。
衛黎把自家外甥哄去寫作業頗費了一點心力。不但承諾了在家長會上要對衛子初同學敬愛的程老師同樣敬愛，甚至還答應主動邀請偉大的程老師來家裏吃飯。他倒不是沒想反抗，奈何球球瞪著一雙大葡萄眼以作業相要挾，於是衛黎隻好割地賠款，一讓再讓了。
不過好在等他答應了一係列待程老師要像待祖宗一樣恭敬的條件之後，小胖墩終於十分信守承諾地回自己的小房間乖乖寫作業去了。
衛黎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伸著手去夠床頭櫃上的平板，照例登陸同城論壇。
當他看到下午那個求助帖有消息提醒的時候，內心十分欣喜，心想肯定是那個跟可惡的程老師本家的樓主被未來丈母娘痛批了一頓，於是來找他罵戰了，衛黎甚至想好了他要如何語氣冷淡但是滿含嘲諷地反擊回去，然而他看到對方的回複後頓時傻眼了。
衛黎瞪著與球球小朋友十分相似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呆了會兒，最後隻好搖了搖頭得出了“這真是好哄又儉樸的丈母娘”這個勉強合理的結論。
然後他又十分不甘心地點進了禾呈的資料，倒不是為了找出證明對方隻是在強顏歡笑的證據，隻是單純對這個不與自己活在一個時空的樓主有了些好奇心。
於是他看到了那個小餅幹的帖子。
“嘖，賣相這麽難看的餅幹也敢放上來，樓主你能找個像素好一點的機子拍麽？”
“就算不懂PS，美圖秀秀也行啊，這麽暗戳戳的看著就沒食欲了好麽。”
衛黎一邊拉著進度條，一邊十分嫌棄地自言自語。
此時此刻，這個起名方式老土、穿著白襯衫和白背心、孤獨許久才找到個妹子的禾呈樓主在衛黎心中又有了一個新標簽——愛烤娘炮動物餅幹的娘炮。
他拉到最後的時候看到回複竟然有七頁之多的時候瞬間沒了耐心，直接點了尾頁，於是看到了樓主的最新回複。
衛黎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所以這個禾呈，到底是吃了菜肴豐盛的生日餐還是味同嚼蠟的小餅幹？
他鬼使神差地給對方發了封私信。
——萬年青真的反響不錯？你是吃完了豐盛的大餐然後拿小餅幹漱漱口麽？
其實這話刺探的意味太明顯，他幾乎是發完就後悔了。
然而衛黎又很快振作起來，心想搞不定禾呈那樣的古代人會把它意會成關心的。
哦，不，是一定會。
因此那個樓主在他心裏的標簽明顯又多了一個，爛好心的假善良。
衛黎發完私信之後就心癢難耐地等待著對方的回應，並在腦子裏模擬各種可能的反應以及自己要做出的對策。
——真的不錯，謝謝你。
如果是這種回避式的回應，他就放對方一馬。
——其實不太好，我今晚的晚餐是小餅幹。
如果是這種誠實的回應，他就順勢安慰一下對方是那位丈母娘不識貨好了。
——沒有呀，反響特別棒！晚餐特別豐盛。
這麽虛假的回應的話……算了吧，衛黎斷定那位刻板老土的樓主沒法瞎扯出這種話。
然而在他等待了許久卻不見任何收到新私信的提示後，衛黎頓時覺得自己此時的行為簡直蠢得沒邊了，於是一怒之後扔了平板便洗澡去了。
衛黎：舅舅和程老師誰好？
衛球球：舅媽最好。
為了不被鎖，偽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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