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
衛黎提前十分鍾到的學校,不近不遠地占據了小學對麵樹蔭下的車位。
衛晨身為一家在市裏能排上名號的廣告公司經理,大多數時候都很忙,平時不是他們爸媽來接外孫,就是輪到他這個舅舅,所以他很有接小孩的經驗,那就是絕對不能跟一群五六十歲的大媽大爺一起杵在校門口。
衛黎,男,二十五歲,身高184公分,體重73公斤,肩寬腿長臉蛋俊,穿著得體氣質佳——在擁有眾多七大姑八大姨家侄女外甥女的大媽大爺眼裏絕對是最佳的相親對象。
熄了火,衛黎從褲兜裏摸出手機,果然看見了一條短信。
——阿黎~我買了今晚的電影票哦,我們一起吃好晚餐去看電影吧~by Angel
衛黎皺了皺眉,心想我什麽時候跟你約過今天的行程了?
——下次吧,今天家裏沒人,我要陪我外甥。
他發完短信下意識地往對麵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高個子男人推著車走出了校門。
男人穿著米色的薄外套,下|身是淺灰色的休閑褲,腳上則是一雙白色的休閑鞋,在顏色鮮豔亮麗的教學大樓映襯下,顯得淺淡又清爽。
衛黎出神似的看著他上了車,蹬著踏板慢慢騎出去,在車輛川流不息的馬路上居然異常顯眼。
“叮鈴鈴……現在是放學時間,請同學們遵守交通規則,注意交通安全……”溫柔甜美的女聲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衛黎莫名地聳了聳肩,視線一轉,正好瞧見二年級(2)班的隊伍出現在校門口,於是他懷揣著“去見見自家外甥崇拜無比的程老師到底有沒有三頭六臂”的無聊想法,果斷地推門下車,邁開長腿快步走了過去。
衛子初因為個子矮的緣故,站在了男生的排頭,此時不情不願地牽著身邊小姑娘的手,不顧對方可憐兮兮的小眼神,堅持不懈地同代班老師搭話。
“老師,為什麽程老師今天不在呀?”
難得被自己得意門生拜托的王老師看著白白嫩嫩的小胖墩滴溜溜轉的黑眼珠子,神色肅然地抿了抿唇,仍舊維持著年級組長的不苟言笑。
“你們程老師今天晚上有事情,提前走了。”
衛黎走到校門口正好聽見這句話,於是懷揣著不可告人的惡意,笑吟吟地上前一步,明知故問道:“喲,您好您好,我是來接衛子初的,怎麽不見他班主任啊?我還有點事情想問問呢。”
王老師對他點點頭,看了眼班裏還沒被家長接走的小朋友乖乖巧巧地在隊伍中等待著,才對眼前這個相貌俊朗的年輕人解釋道:“程老師難得早走,要不你跟他電話聯係吧?”
衛黎挑挑眉,伸手把外甥攬到自己這邊,裝作不經意道:“哎,還一直聽子初說程老師怎麽怎麽負責,沒想到難得來一次倒是沒看到啊。”
王老師到底年紀大了,沒聽出他九曲十八彎的諷刺,剛要順著對方的意思正大光明地誇程澤兩句,卻聽衛子初同學不滿地嚷道:
“小舅舅不許你說程老師壞話!程老師是最好的!”球球扭過身,仰起頭,表情嚴肅地瞪視他。
衛黎敗下陣來,心想你個小壞蛋舅舅對你那麽好也不見你這麽崇拜我啊。然而當著眾人的麵,他隻好摸了摸鼻子,對王老師客氣道:“那我下次再問吧,衛子初,跟老師說再見。”
“老師拜拜,老師幫我跟程老師說拜拜喔~”
衛黎著實忍不過,抓著外甥胖乎乎的小手捏了捏,結果一秒就出了紅印,隻好自己心疼無比地又揉了揉。
衛子初小朋友自然不知道小舅舅這番糾結的心理,樂顛顛地從他兜裏掏出巧克力歡樂無比地塞進了嘴裏。
程澤跑了幾家超市才找到盒裝的萬年青,而且竟然不是在全國連鎖的大超市,而是本市的安心超市。
他雖然被同事認為不通人情世故,但當他看到隻有散裝餅幹的時候,到底還是知道這作為禮品是不合適的。
方叔家與他家是住樓上樓下的,所以他先回了趟家,換好襯衫西裝之後才拎著餅幹下了樓。
“咚咚咚。”
雖然方叔有給過他鑰匙,但是他幾乎沒有用過。
“喲,來啦。”五十多歲的男人笑眯眯地看著他,一邊給他拿拖鞋一邊道,“叫你自己拿鑰匙開門吧,怎麽都不聽,真是的。”一轉身看見他手裏的東西馬上皺了眉,不悅道,“怎麽還帶東西,阿澤你真是越大越見外啊。”
程澤換了拖鞋,把擦得鋥亮的皮鞋規規矩矩地放到鞋架上擺好,直起身的時候臉上帶著罕見的淺淡笑容:
“聽說老一輩都愛吃這個,就給你和阿姨買一點,不貴的。”
方培生接過盒子,瞧了一眼笑道:“喲,挺好啊,萬年青!這是我們年輕時候就吃的餅幹啊。”
程澤再度微笑,頓了頓才問:“阿姨和雅琪呢?”
“你阿姨出去參加老同學聚會了,飯點回來。琪琪麽,又在做閨房小姐了唄。”他略有些費力地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然後轉過頭衝緊閉的臥室房門喊道,“琪琪,趕快出來!阿澤來了,你出來陪他講講話,我要去燒菜了!”
半天沒見回應,程澤對這一幕早已見慣不慣:“沒事,方叔。我給你打打下手吧。”
方培生暗暗皺眉,對他擺了擺手,然後快走幾步擰開了女兒的房門。
“琪琪?聽見我說話沒?阿澤來了,你趕緊出來。”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的……煩死了。”方雅琪把手裏的平板甩到一邊,伸了個懶腰才下了床,“爸你歸你去燒菜好嘞,程澤他該幹嘛就幹嘛唄,又不是第一次來。”
程澤看她露了臉,剛要做出一個笑容,卻見她忽然大驚失色地捧著自己的臉道:“啊啊啊忘掉化妝了!你不許看!”然後砰地一聲關了房門。
方培生哈哈大笑,拍了拍程澤的手臂,神色欣慰無比:“我這閨女是怕在你麵前露了醜啊。”
程澤看著他搖頭晃腦明顯心情大好地進了廚房,默默垂了眼不語。
他記得有說過覺得對方素顏好看——這大概是他對一件事有不同看法的時候最委婉的一次表達了。
張素珍回來的時候明顯是喝了酒的。
她手裏拎了五六個袋子,一進門就招呼女兒來看她今天收到的生日禮物。
“哇!媽,你同學好大方啊~這香水是香奈兒的最新款吧!”方雅琪小心翼翼地開了瓶蓋,心滿意足地聞了聞。
張素珍挑起修得細長的柳眉,伸出食指戳了戳女兒的額頭,嗔道:“大驚小怪,不就是香水麽……送你了,反正你媽也是老女人了,這東西還是留給你用來給自己增值吧,說不定能釣個金龜婿呢。”
方培生聞言重重地咳了一聲,沉聲道:“說什麽醉話,琪琪跟阿澤戀愛談得好好的!”
張素珍掀了掀眼皮,不冷不淡地瞥了眼丈夫,又順帶看了眼沉默不語的程澤,結果再次被對方麵無表情的欠債臉給惹出火氣,酒勁兒上來說話也沒了往日的分寸。
“還沒結婚呢,誰知道以後怎麽樣?琪琪啊,你可要把握準了,都說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呢,千萬別像媽這樣……”
這話著實難聽,程澤瞥了眼僵立一旁的方叔,皺緊了眉頭抬眼望向她。
“方嬸……”
“怎麽著?又有何高見啊?還是要像昨天一樣再把我們一家教訓一頓?”張素珍站起身,冷笑道,“我倒是想不明白了,你憑什麽教訓我們?你不過是我們家的拖油瓶,還是白吃了我們家快十年軟飯的……”
“素珍!”方培生忍不可忍,吼道,“你給我閉嘴!”
張素珍雖然不甘,但被嗬斥之後好歹清醒了幾分,於是哼了兩聲不再說話。
方培生搓了搓手,對程澤尷尬地笑了笑:“對不住了,阿澤,你方嬸她喝多了,講得醉話你別放心上。”
“沒關係,我知道的。”程澤搖搖頭,努力緩和了語氣,“正好今天晚上還要備課的,我先回去了。”
“那晚飯……要不給你打包一點吧。”方培生說完就打算去廚房。
“沒事,家裏有的。”程澤攔住他,認真地笑了笑,然後對另一邊專心致誌討論禮物價格的女人們禮貌道,“雅琪,方嬸,我先走了,方嬸生日快樂。”
張素珍火氣退了下來也有些尷尬,隻好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至於一邊的方雅琪此時明顯沉浸在試用香水的興奮之中,頭也沒抬地揮了揮手。
程澤走到樓上要掏鑰匙開門的時候,才摸到西褲口袋裏的信封,裏麵裝著他每個月給方叔的家用補貼。
說是家用補貼,不如直接說是這些年他吃白飯的回報。
程澤沒有開門,而是轉過身背靠著牆壁坐到了地上,他抬起手把眼鏡摘掉,有些疲憊地捏了捏鼻梁。
他想起來昨天的那場爭論。
“培生,我明天有同學聚會,你幫我去訂個車。”
“訂什麽車?我幫你叫個出租車……”
“不是出租車,給我包個車,最差要個奧迪的。”
“素珍……沒必要吧,就是一個聚會……”
“爸你這就不懂了吧!聚會就是看這種的,好車好包好男人~不過估計我媽嫌你帶不出手,所以借了我的好包,現在隻差輛好車了!”
“素珍,咱不能這樣,反正實際情況大家都知道,何必……”
“總之方培生你給我弄輛車!”
“素珍……”
“我說了算!”
“素珍!”
……
吵雜的環境讓他產生了錯覺,於是程澤猛地站起身,聲音冷硬:“不準吵,再吵給我站出去。”
他想到這裏,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暗歎這絕對是職業病啊。但事實卻是他從來沒有讓被唬住了的小朋友真正罰站過。
然後他重新站起身,抬腿往樓下走去——雖然錢不多,但大概也算是個禮物。
程澤抬手剛要敲門,卻從密封性明顯不夠完好的門縫中聽到了爭吵聲。
女聲的語速太快他聽不清楚,男聲又太過低沉,他聽不分明。
然而他仍舊捕捉到了兩句話,大概是說話人實在情緒激動忍不住抬高了音量的緣故。
“程澤送的萬年青?他是故意氣我還是真這麽蠢!這東西說便宜都是對它的抬舉……哼,他倒好,還送得出手。”
“當年多少人追我啊,現在都是幹什麽的你知道嗎?我張素珍這輩子幹得最蠢的事就是嫁了你!方培生我今天就把話擱這兒,我絕對不會讓琪琪踏上她媽的老路!”
程澤捏了捏手裏薄薄的信封,轉身上了樓。
亟待拯救的程老師:你怎麽還不來。
心急如焚的衛老板:我我我,我馬上來了!給你揍死倆臭女人!
為了不被鎖,偽更一下。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