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阮向遠的思想在“好吃的是什麽”和“雷切不是好人”這倆其實完全沒有任何關聯性的主題之間搖擺不定做著鬥爭,然後鬥爭鬥爭著,它的腦內一片混亂,緊接著就失去了意識——注意,是失去意識,對老天爺發誓絕壁不是睡死過去了。
而作為主人的雷切,是在快要到監獄的時候才發現狗崽子哪裏不對勁的——這不能怪雷切,對於男人來說,和他說著說著話下一秒忽然就沒了動靜,十分不負責任地睡得昏天暗地對於狗崽子來說實在是太常見。
最開始,雷切隻是以為狗崽子今天咬了人家一口掉了一顆牙見了太多血受了不少驚嚇於是身心疲憊地睡死過去了而已,然而當二號監獄樓那白森森的牆壁和晶亮的房頂出現在他的視線裏,雷切停住了腳步,將懷中的小狗往上抱了抱並且用輕柔的聲音試圖喚醒它,這時候,他才猛然想起懷中那個被他的製服包裹得結結實實的那一團東西似乎很久沒有動靜了。
“……”
吸了吸鼻子,混合在濃重的藥味裏是一絲令人心神不安的血腥氣息。
紅發男人瞳孔微微收縮,壓低聲音再次叫了聲狗崽子的名字,而回答他的隻有周遭大雪紛紛落在他頭上、肩上和手背上那幾乎不能聽到的微妙聲,除去這些,男人希望能聽見的回應卻始終沒有出現。
站在雪地裏,身著一件薄薄的襯衫卻好像感覺不到周圍寒冷的紅發男人停止了呼喚,他微微蹙眉,毫不猶豫地一把將蓋在狗崽子身上的製服衣掀開——目光所及之處,衣服下的狗崽子動也不動,盤卷起來成了一團腦袋深深地埋在爪子底下,麵對著忽如其來的光線,就好像最開始對於雷切的呼喚一樣,毫無反應。
“隼?”
雷切彎下腰,將懷中的小狗用他的外套裹著小心翼翼地放在雪地上,絕翅館萬人之上的王此時此刻就像是一個小孩子似的,歪著腦袋蹲在旁邊看了會兒,他高大的身影就像一道強而有力的保護障,將躺在雪地上的小身軀完全籠罩了起來。在這個過程裏,他甚至連呼吸都不敢過重,男人湛藍的瞳眸中,一瞬不瞬地盯著狗崽子緊緊閉合的眼睛——
半晌,雷切麵無表情地伸出手,準確地用自己的手背擋住了一朵眼看著就要落在小狗臉上的雪花——冰涼的雪花消融帶來的刺痛和冰冷讓他眼神一凝,隨即眼底變成了深不可測的深藍。
視線下移,當雷切的目光滑到狗崽子側身睡著隱約露出的粉嫩肚皮上時,那起伏的肚皮讓他先是放鬆了些,隨即將眉頭皺得更緊——頻率好像太快了。
雷切屏住呼吸伸出冰涼的指尖在狗崽子無力的腦袋上戳了戳,下一秒即將再一次從薄唇中吐出的聲音被硬生生地堵在了唇邊,摁在狗崽子鼻頭上的觸感與往常永遠濕潤有所不同,過於幹燥得幾乎就好像是要開裂的奇怪現象讓男人的眉皺的比之前更緊,當他的指尖輕輕在狗崽子的鼻腔前掃過,從鼻腔裏噴出來的氣息灼熱異常且過於沉重,雷切收回了手,嗅了嗅鼻子,果斷地將狗狗沉重的身體翻了個麵——
接下來雷切所看見的幾乎在他的預料之中,在狗崽子縫針的傷口那一邊,鮮紅的血液已經從原本潔白的紗布裏侵染出來,有一些甚至蹭到了他深藍色的製服裏襯上,濃鬱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混合著被漸漸衝淡的止血藥粉味——
幾乎是沒有猶豫地,男人彎腰一把從地上抱起狗崽子,轉身衝著來時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醫療室的大門是被雷切一腳踹開的,金屬門重重地拍在牆上,當門吱呀呀地在半空無力擺動時,所撞擊的牆麵被砸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麵對滿室驚愕疑惑的目光,雷切目無旁人徑直來到僵在原地的麗莎旁邊,將懷中毫無動靜的狗崽子小心翼翼地放在麗莎的辦公桌上,扔下一句“傷口裂開了”,就如同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似的背著手老老實實地退到了一邊。
“怎麽可能裂開,你——”
麗莎向紅發男人投去不可置信地一瞥,在對視上對方深不見底的深藍瞳眸時,女醫師微微一怔將還沒有來得及說完的後半句硬生生吞回肚子裏,下一秒,如同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她低下頭手腳利落而溫柔地將躺在辦公桌上呼吸急促的狗崽子翻了過來,在看見繃帶上侵染出的血液時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疑惑的低吟,隨即伸出雙指在狗崽子的傷口上摁了摁——
最開始,麗莎似乎並沒有摸到什麽異常,手底的觸感也實實在在地告訴著她她的縫合技術沒有任何問題,然後當她的指腹稍稍往左,眼看著即將離開傷口邊緣,猛地,隔著狗崽子厚重的皮毛,女醫師柔軟的手指尖忽然觸摸到了什麽堅硬的物體——
麗莎目光一凝立刻抬起頭去看雷切。
雷切無聲蹙眉。
“艾莎,準備手術,有東西留在狗崽子身體裏了。”
伸手拽過掛在椅子背上的白大褂往身上披,麗莎的高跟鞋因為她飛快地在辦公室中跑動發出噠噠的聲響,她來到醫藥櫃前猛地拉開緊緊閉合的櫃門,從裏麵看也不看地掃下一大堆瓶瓶罐罐扔進手邊的推車裏,當女醫師推著準備完畢要給狗崽子做手術的推車往醫療室內間走時,正準備回頭讓雷切把狗崽子抱起來跟上,卻在她回頭的第一時間就看見,雷切已經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狗崽子的傷口將它抱了起來,緊緊地跟在了她身後。
……
阮向遠再一次夢到自己回到了那條陌生的走廊中。
然而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那些模糊的身影終於變得不再模糊,當光影飛快地從頭頂掠過,阮向遠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著他們中的一些人身上穿著的白大褂,在白大褂胸口的位置還夾著一張帶相片的胸卡、性別及其所負責的科室。
而當阮向遠飛快地被推著前進時,圍繞在他周圍的同樣是這樣的一些人,其中一個人一直在用焦急的聲音呼喚著他的名字,大概是個中年男人,對於阮向遠來說,無論是這個人的聲音還是眼角的魚尾紋都是如此的令人熟悉,正當少年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這個人是誰時,忽然,掛在這個中年男人胸前的胸卡在他麵前一掃而過——
在原本該寫著所屬科室與職位的位置,中央端端正正地寫著“院長”的字樣。
老、老頭?……
——爸?
當阮向遠激動地試圖抬起手去抓住那個人時,周圍的一切再次改變——
這一次,他躺在一個柔軟舒適的地方,周圍是一片黑暗,呼吸裏滿滿都是屬於醫院的消毒水特殊氣味——
睜不開雙眼,不知道自己身處哪裏的少年下意識試圖抬起他的手去觸摸周圍時,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異常沉重,哪怕就算他費盡了全身的力氣,將所有的精神力都放在了他的手上,他也沒有辦法動彈一下!
從始至終,黑發少年很清楚自己清醒著,然而,他的身體卻好像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一般完全不聽他的使喚,而阮向遠就好像是被困在這副不聽話的肉體中的靈魂,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嘶吼,周遭依然安靜得如同時間都禁止了一般——
就在這時,阮向遠感覺到一雙柔軟溫暖的手覆蓋上了自己的手背,這熟悉的觸感讓少年的心髒猛地**了一下,然而,無論如何他也睜不開眼睛,說不出話,他甚至沒有辦法讓自己的手指跳動哪怕一下作為一個微小的回應。
周圍,隻有那單調的“滴——滴——”電子屏幕跳動聲響,成為了周圍唯一存在的東西。
阮向遠記得曾經他也聽到過這樣的聲音,曾經他以為那是白蓮花手上的遊戲機發出的飛機轟炸聲,然而此時此刻,他終於想起絕對不是遊戲機所能發出的聲音,這聲音他如此熟悉,從小到大這單調的聲音幾乎變成了他童年時代的背景音,是心電監護儀工作時才有的特殊頻率!
我沒死。
我沒死!
我還活著!
就在醫院裏!
這樣驚悚的念頭醒雷般的在少年的腦海內轟響,周圍原本應該模糊的一切因為他的這個念頭變得越發的清晰!母親的呼喚,父親的歎息,心電監護儀有力而規律的跳動頻率,阮向遠甚至能感覺到周圍從敞開的窗戶外吹進來的微風,夾著花香帶著絲絲的暖意吹拂在他的臉上——
有那麽一刻,少年甚至覺得自己立刻就要從將自己絲絲纏繞的繭中突破而出,獲得新的重生!
就在這時,與母親那雙溫暖的柔荑相反,一隻粗糙的大手忽然飛快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沒有急著離開,那個人不緩不慢地用指腹摩挲著她的耳朵,下一秒,阮向軟覺得耳邊仿佛貼得很近很近的地方,平靜而輕緩地響起了什麽人呼吸時發出的震動聲響——
然後是一陣短暫的對話。
【小狗身體裏紮進了一節生鏽的鐵,剛才已經成功取出來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什麽傷口感染得比我們想象得快得多——過了今晚,它還是沒有醒來就放棄吧。】
【恩。】
【……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我在這裏幫你看著?】
【不用了,謝謝。】
【雷切……】
【你們出去,我在這裏就好。】
這樣簡短的對話,甚至聽不出說話的人話語裏有太多的情緒,伴隨著一聲門被關上的磕嚓輕響,周圍再一次陷入了一片寂靜……
阮向遠覺得捏在他耳朵上的那隻手就好像帶著一絲懲罰意味般地加重了一些力道,捏在耳朵上,有點疼,又有點癢。
“總覺得你似乎在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我……”
半晌,忽而響起的男音在一片寂靜中略顯突兀——嗓音低沉地帶著一絲不經意透露的疲倦,聽上去異常沙啞。
這樣的聲音傳入少年的耳朵裏,就如同一雙無形的利爪,深而緩慢地刺入少年跳動的心髒,而後將它撕裂,阮向遠仿佛看見血液在那雙利爪中飛濺而出,染紅了一雙熟悉的湛藍色瞳眸。
“啊,不過大概是我的錯覺吧……我好久沒有揍過你了,你怎麽有會這種想法。”
“恩,是我不好,這麽久才發現你有不對勁……”
“隼,天亮之前就醒來好不好?”
“想吃什麽都可以弄來給你的,隻要你睜開眼看看我。”
阮向遠沉默,然後默默地垂下了掙紮的手,眼睜睜地看著層層的阻礙重新將他死死纏住,所有他認為自己曾經渴望的東西就這樣眼睜睜地離他越來越遠,少年安靜地閉上了眼——
絕翅館。
隨著夜幕的降臨,醫療室裏終於也漸漸陷入了一年灰暗。
整個晚上,裏麵的雷切不睡,整個醫療室外麵的醫護人員也沒人敢睡。無論艾莎幾次小心翼翼地開門探頭,她看見的永遠都是同樣的一副畫麵,紅發男人依靠在病床邊,一動不動地守著床上的毛絨生物,整整一天沒有吞進任何食物,甚至連艾莎沉默地放在他手邊的溫水,直到她再次進入醫療室,捧著冰涼的杯子離開,杯中也未少一滴**。
一夜的沉默過去,當第一縷陽光灑在醫療室的玻璃窗上,除了男人的睫毛在感覺到光的存在時微微一顫那一刻顯示著他還清醒,他單手撐著下顎依靠在床邊,另一隻手若有若無地輕輕在麵前小狗輕輕閉合的眼上掃過——
“天亮了,隼,該起床了。”
湛藍的瞳眸沉默地盯著麵前的毛絨生物,目光卻是前所未有的專注。
直到一隻軟乎乎毛茸茸的肉爪子輕輕搭上男人的手指,男人微微一頓,下一刻,那張平靜如死水般的英俊麵容上,唇角邊終於清晰地勾起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與那雙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湛藍色瞳眸對視上的那一刻,雷切歪歪頭,用一根手指輕輕地點了點狗崽子毛茸茸的臉頰——
“歡迎回來,隼。”
世界上最蠢的作者就是還沒虐到讀者先把自己虐得死去活來的區區不才在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