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魔與聖

第二卷 第三章 魔與聖

3魔與聖

人為魔物,虛無不存在世上。

(《西鶴諸國咄》序,井原西鶴)

紫苑滑下的斜坡,是一根倒下的巨大石柱。仔細一看,柱腳上還刻著女人披著薄衣裳的模樣。

原本可能是天花板的部分,幾根生鏽的鋼筋從裏頭露了出來,呈現拱門狀,上麵還纏著幾根幹枯的藤蔓。

崩塌的牆壁碎成大小石塊,散落一地。

如果剛才頭敲到那些石塊的話……

好恐怖。

對紫苑而言,他從沒看過這樣的景象。

NO.6當然不會有廢墟。那裏的建築物全都配合用途,以效率及機能為第一考量建造而成。

像這些曆史悠久、受風吹雨淋、四處崩塌的殘骸等,眼前的景象就如同夢境,並不屬於現實。

紫苑吸了一口氣,再度緩慢地環視四周。

一陣風吹了過來。廢墟依舊是廢墟,快要崩塌的牆壁又掉了一部分下來,響起微弱的清脆聲響。

“老鼠。”

紫苑出聲叫。

他並不是要求援,隻是想叫叫看而已。

“你在吧,出來吧。”

“你的第六感還滿準的嘛。”

頭上響起聲音。

紫苑一抬頭,看到老鼠就坐在幾公尺高的窗邊。

雖然說是窗,但是也隻有窗框而已。長方形的黑色框框,好像陸續崩塌的牆張著嘴尖叫。

老鼠從數公尺高的地方跳了下來,落在柔軟的土壤上。

“你的動作真敏捷。”

“能得到陛下您的讚美,真是小人的光榮。”

“厲害,你逃命的速度也很快。”

老鼠聳聳肩,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已經會挖苦我啦。你也很厲害嘛,長大了喔。”

“走一趟那個市場,就增加了十年的經驗。”

老鼠的手在紫苑眼前揮了揮。

“差點被槍打死、被女人勾引、踢到死人、被男人看上。沒錯,對你這種少爺而言,的確可以匹敵十年。但是……”

“嗯?”

“你逃命的功力真的增加了,比遇到那個胖男人的時候,更加得心應手了。”

“你說‘善後者’嗎?”

“對,那個大叔看起來非常喜歡你,如果你真的被抓進去,我看情況就不妙了。”

“那就不要隻顧著自己消失啊。”

“我不想卷入不必要的糾紛。反正你也很順利地逃出來啦。不過,那群人沒那麽容易放棄喔,你那麽引人注目,皮繃緊一點啊。”

“感謝您的忠告,陛下。”

“唷,回嘴的速度也變快羅。”

這次老鼠隻有發出輕微的聲音,笑了一笑。那隻皮包骨的狗慵懶地趴在地上,左右搖晃著尾巴。

剛才市場的喧嘩仿佛一場夢。這個地方寂靜無聲,所有的聲音似乎都被瓦礫堆吸了進去。

“老鼠,這是什麽地方?”

“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我覺得原本應該是大型建築物……”

“是飯店,這裏是飯店。對麵還有醫院,隔壁應該是劇院吧……詳細情況我也不太清楚。”

飯店、醫院、劇院……

“那這裏真的曾經是一條很繁榮的街道耶。”

“應該是吧,我不知道所謂繁榮的街道是什麽樣子,不過至少這裏以前不是到處看得到屍體的一個地方。”

“以前?”

老鼠凝視著紫苑的眼睛。

“在NO.6出現以前。”

紫苑並不驚訝,他早就料想到了。

他的手握起拳頭。

“我們上的第一課,就學到NO.6成立的經緯以及本市的曆史……”

“是喔。”

“老師告訴我們,上一世紀末,世界各地爆發大型戰爭。在我們出生之前,因為人類大量使用化學武器和炸彈,導致大地荒蕪,氣候條件明顯惡化,不管是否是發生戰爭的地方,除了少數的例外之外,幾乎所有土地都失去了讓人類賴以生存的

條件,犧牲的人愈來愈多。生存下來的人類發誓再也不戰爭,然後在僅存的例外之地,建造了六處桃花源,NO.6就是其中之一……”

“原來你們是這麽學的啊。”

“嗯。”

“你一直都深信不疑?”

“我一直認為那是事實。”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說你不認為NO.6是個理想的城市吧。”

“對,我說過。”

“那是隨便說說的嗎?”

“不,那是我的真心話。隻是在遇見你之前,我還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想法,直到認識了你……我才發現的。”

沒錯,認識老鼠之後,紫苑才發現、才聽得見自己內心嘎吱作響的聲音。

他一直覺得喘不過氣來。

NO.6幾乎不缺乏任何東西:豐富的食物、溫暖的睡床、完善的醫療設備,這些都輕而易舉就能得到。更別說那些在兩歲的時候,被市府的健診製度認定為最高層級、能夠入住高級住宅區“克洛諾斯”的人了。政府在各方麵都為他們準備好了最高級的環境。

在紫苑十二歲生日那個台風夜,遇到老鼠之前,他的周圍也全都是最高級的東西。然而那一天,麵對窗外風雨交加的景象,紫苑感受到的是讓他全身熱血沸騰的破壞衝動。

紫苑悶得快受不了了。就像被囚禁的動物衝動地撞擊欄杆,想要逃走一樣,紫苑也想從包圍著自己的無形欄杆中被解放。

他內心最深沉的潛意識開始對他喊話:

這裏很虛偽。

在這裏什麽都能得到。

但是卻什麽都沒有。

在這裏無法生存。

所以快逃。

去破壞吧。

盡情地破壞吧。

破壞什麽?

一切。

一切?

當那個聲音跟老鼠丟出來的話重疊時,紫苑才發現:

我不知道真相,什麽都不知道。

老鼠的視線避開了紫苑。他轉身背對紫苑,但是紫苑卻抓住他的手。

“老鼠,告訴我吧!”

告訴我真相吧…

不要謊言、沒有敷衍,請告訴我神聖都市NO.6真正的模樣吧。

老鼠粗暴地甩開紫苑的手。

“我不是你的保姆,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就靠自己的力量去發掘。”

紫苑的手再度被甩開。

不管他再怎麽試圖懇求,一樣被拒絕,老鼠毫不留情地拒絕他,但是他仍然不斷地伸出手。

那條瘦狗靠了上來。雖然全身是骨頭,但是仍然溫熱,非常溫熱,是活生生的生物所擁有的溫熱。

“你該不會在同情我吧?”

下垂的淡咖啡色耳朵動了動,看起來像是在笑。瘦狗走到開始向前走的老鼠身旁,老鼠輕輕地撫摸它的頭。

“你對狗很溫柔嘛。”

“因為狗不像你一樣愛依賴人。”

“但是狗不會縫。”

“什麽?”

“傷口啊。急救箱裏還有縫合工具啊,如果你又受傷的話,我會好好幫你縫的。”

“喔,你說那個令我冒冷汗的小手術嘛,那還真多謝啦!我有好一段時間,天天都夢見你當時的表情!”

“我的表情那麽好看嗎?”

“你要下針的時候,居然在笑耶!一臉高興到受不了的樣子。每次一夢到,我就會驚醒過來。”

“因為我有生以來沒做過縫合手術嘛。我還記得當時我很興奮。對了,線是你自己拆的嗎?”

“當然!比熬湯簡單多了。”

“有痕跡嗎?”

“有,但是不能給你看。”

“小氣鬼。”

小心腳邊!老鼠大叫。

“從這裏開始有樓梯了,我們要上樓了。”

夕陽西下,夜幕低垂。

跟牆壁一樣半崩塌的樓梯,緩緩地往右彎,一直延伸到上方。

這裏還有天花板,原本應是漆成白色,現在雖然斑駁脫落,但還是處處可看到殘餘的白色痕跡。樓梯的平台上方還留著水晶燈,而且讓人驚訝的是,水晶燈幾乎是完好無缺的。

“這裏以前……真的是飯店嗎?”

“現在也是。”

“什麽?”

“現在還是當飯店在使用。”

“怎麽可能。”

兩人走上階梯,那是一個寬敞空曠的空間,也許原本是飯店的大廳。從地板到天花板全都鑲著玻璃,雖然上半部已經破碎,玻璃散落一地,但下半部還是完好的,還有褪色殘破的厚窗簾沉重地吊著。

長春藤縱橫緊密地附著在牆壁上,大概是從毀壞的窗戶玻璃竄進來的。藤蔓攀爬的模樣讓人聯想到微血管,地麵上還有厚厚的一層落葉。

在漸漸漆黑的室內能看到這麽多東西,全都拜一束微弱的光線所賜。正中央的石桌上,有一盞蠟燭在燃燒著。

“老鼠,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味道?”

“是蠟燭的味道吧。”

“不,不是,不是蠟燭……是一種野獸的味道……”

老鼠笑了出來。

“你真的愈來愈厲害了,連嗅覺都變得這麽敏銳。接下來,也要鍛鏈一下視覺喔。你看。”

“啊……”

在光線照不到的黑暗處,有影予在動,但那並不是人類。有四隻腳、豎起來的耳朵,以及威嚇的低吼聲。

“是狗。”

那是一隻高大的狗。全身覆滿茶褐色的短毛,帶著猙獰的眼神,低聲咆哮著。紫苑不自覺地往後退。

“不隻一隻喔。”

老鼠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愉快的感覺,他在享受紫苑的反應。

紫苑雖然想回瞪他,卻沒有那個餘力。

在最前麵一隻的後麵,還跟著好幾隻體型和毛色都不一樣的狗,一隻隻從黑暗中現身。它們不像寵物狗,每一隻都髒髒的、帶著凶惡的目光,露出可怕的獠牙。

“這裏是野狗的巢穴嗎?”

“也許喔。你打算怎麽辦?逃嗎?拖拖拉拉的話,可能會被它們喀光喔。”

褐色的狗慢慢地接近紫苑。

狗兒已經不再低吼,不過它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是視線仍然緊盯著紫苑,一步步地靠近。

紫苑也凝視著那雙和狗毛同樣褐色的眼睛。紫苑感受到在猙獰凶猛的眼神背後,竟帶著一股沉穩。

是理性嗎?

紫苑彎下腰,跪在地板上。穿著牛仔褲的膝蓋下,傳來玻璃碎片的聲音。

老鼠依舊走動,但是紫苑卻一動也不動。他跪著凝視狗兒。

狗不動了。

它停在紫苑的麵前,然後舔了舔紫苑。用它淡粉紅色的舌頭舔了一下紫苑的鼻頭,然後當場趴了下來,打起哈欠。

其他的狗也開始有所動作。有的互相舔來舔去,有的趴下來睡覺,有的到處嗅著,似乎絲毫不在乎紫苑的存在。

“麵試通過羅。”

紫苑抬頭看著老鼠,笑了起來。老鼠則是不爽地咋舌,偏頭不理紫苑。

“你不怕野狗嗎?”

“怕啊,但是野狗不會點蠟燭。”

“哼,你根本連真正的蠟燭都沒看過。”

“我現在看到啦。比我想像中還亮。對了,老鼠,這裏有人住嗎?”

突然響起一陣笑聲。笑聲回蕩在廢墟之中,然後消失在黑暗裏。

“歡迎光臨,客人。”

的確是人的聲音,卻沒有看到人。

聲音回蕩在這個空間,無法確定是從哪裏發出來的。四周飄蕩的嗡嗡響聲令人有些頭昏。

“你玩夠了吧。”

老鼠撿起腳邊的一塊石礫,朝著剛才狗群出現的黑暗處筆直地丟過去。石礫看似被吸進黑暗,卻鏘地一聲,傳回紮實的聲響。

“危險啊。”

這次,那個聲音不再飄散,集中在一點傳進紫苑的耳中。

是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黑暗中亮起了火光。

“你打招呼的方式未免太粗暴了吧,老鼠。你真的很沒有禮貌耶。”

“因為你的歡迎方式也沒有禮貌啊。”

一個拿著燭台的人影從狗群中走了出來,在閃爍昏黃的燭光中,他的輪廓看起來有些飄渺。

不論是長到腰際的黑發、眼睛,膝蓋部分仿佛被撕裂般殘破的長褲,或是寬鬆的上衣,清一色全是深黑的,肌膚則是褐色。

男的?女的?

紫苑無法分辨。

尖尖的下巴及圓圓的眼睛,讓人聯想到小型的曙齒動物。這個人身材矮小,隻到紫苑的肩膀附近。

“他是這裏的居民,我不知道他究竟叫什麽名字,我們都叫他借狗人。”

“借狗人?”

“就是那個意思,以租狗為生。多多指教羅,紫苑。”

借狗人笑了起來。

紫苑非常驚訝。

“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我的耳朵很靈的。隻要有狗在,我就能輕易獲得這一帶的情報。我不僅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踢了‘善後者’的**一腳,逃到這裏來。這家夥都告訴我了。”

瘦弱的狗在借狗人的旁邊搖著尾巴。

“你能跟狗說話嗎?”

“除了人類之外,其他動物我大概都有辦法溝通。如果你想要情報的時候,請務必來找我。”

借狗人笑著伸出手。他的手上戴著一隻相當寬的銀色戒指,在褐色的手上格外醒目。

“請多多指教。”

紫苑也伸出手。

好久沒與人握手了。他一直在逃、被怒罵又老是跌倒。隻有借狗人的笑容像小狗一樣友善。

突然,手心一陣刺痛。

“啊!”

紫苑急忙抽回手。

一看,食指的根部附近有一個點狀的傷痕,血不斷湧出,變成一道紅色的血筋,流向手掌心。他覺得手指前端麻痹了。

借狗人朝著天花板嘻嘻地笑著。

“你幹嘛啊!”

“他問我幹嘛?哈哈,我好驚訝。隨便就伸出手來跟人握手,還問我幹嘛,真是太令人吃驚了。”

借狗人伸出自己的手心給紫苑看。他輕輕地彎起手指,戒指的正中央射出幾厘米的針,隻要張開手,針又會自動收回去。

“這是古時候用來暗殺的小道具,真正的用法是要在針的前端塗上毒藥,不過我什麽都沒塗,請放心。”

紫苑用力按著手指的根部。

他舔舔幹燥的嘴唇,問借狗人說: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唷,接著問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了。”

借狗人望向沉默站在旁邊的老鼠。

“你完全沒教這家夥如何在這裏過日子的方法嗎?”

“那又不是我的義務。”

“不是你把他撿回來的嗎?這麽不負責任,怎麽行呢?既然撿回來了,就得好好照顧啊,改天一定會派上用場的。”

“是嗎?”

借狗人又笑了。

“不行的話,就拿來食用好了。還是說這家夥……”

借狗人看向紫苑的頭發。

“他的發色真有意思,有什麽內情嗎?”

老鼠扯動嘴角笑了笑,簡短地回答說:

“內情多到跟你的狗一樣多。”

“我聽說你養了個年輕男人,原來是真的。”

借狗人一臉嚴肅,用一種毫不客氣的眼神從頭到腳看了紫苑一遍。

突然,那隻瘦弱的狗站了起來,低吼了一聲。

黑暗處有兩團棕色肉塊滾了過來。是幼犬,大概一、兩個月大吧,兩隻小狗狗都隻有鼻子跟尾巴前端是白色的。

瘦狗躺了下來,露出腹部。腹部垂著幹扁的**。兩隻小狗仔緊緊地吸住下垂的**,圓圓的屁股左右搖晃。

“哇!是小狗狗耶。”

紫苑輕輕地撫摸小狗的背,小心翼翼地不打擾到它們吸奶。

“老鼠,好好玩喔,毛茸茸的耶,你也來摸摸看吧。”

“不了。”

“可是你看,是小狗狗耶。原來是這樣,你當媽媽了啊。現在還在哺乳嘛,真辛苦耶。”

借狗人皺著眉頭,感覺很思心地退了半步。

“這家夥有病嗎?真的在跟狗講話耶,是不是有點秀逗啊?”

老鼠指著自己的太陽穴。

“天生的。”

“天生的?你為什麽要照顧這種古怪的家夥?”

“所以我說有內情啊。而且,別看他這樣,其實他還滿靈巧的,還會簡單的縫合手術。”

“不管他會什麽,我對這種人都敬謝不敏,怎麽看也隻會礙手礙腳而已。”

“說得一點也沒錯。對了,幫我調查了嗎?”

“當然。工作我是不會馬虎的,到樓上去吧。”

借狗人換隻手拿燭台,走回剛才藏身的黑暗當中。

那裏也有樓梯,同樣是緩緩地彎曲,往上延伸。崩塌的程度比第一次爬的樓梯少,至少在人能行走的寬度裏,瓦礫都已經清除幹淨了。

“啊!……”

樓梯的盡頭是一條細長的走廊。

角落裏窩著幾個人,旁邊還有狗。兩隻毛茸茸的白毛狗靠在那些人旁邊,仿佛在保護著他。仔細一看,走廊上到處都有狗跟人縮在一起。

“這些人在做什麽?”

借狗人回頭回答說:

“他們是我的客人。”

“客人?”

“這裏是飯店啊。以前是,現在也是。不過以前是正式的飯店,現在則是以些許的金額,提供沒地方睡覺的家夥一個睡覺的地方。我也有床喔,隻要出錢,我就會準備好。”

“那些狗呢?”

“是我租給他們當暖爐用的。愈晚天氣會愈冷,跟狗一起睡很溫暖喔,至少可以不用凍死。”

“原來如此,所以你叫借狗人……”

“狗還有很多其他的用途啊。它們會幫忙搜集情報、可以看門,甚至幫忙搬行李,什麽都做。一定比天生秀逗的你好用多了。”

老鼠發出嗤嗤兩聲。

“那是我的台詞。”

走廊的盡頭有一道木製的門。

那是一個沒有窗戶的小房間,而且天花板異常地低。在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張圓桌。

借狗人將燭台放在桌上,接著攤開一張老舊的地圖。

“老鼠拿到的這張地圖,大概是二十年前的東西。這裏是我的飯店,LK3000的確是這一帶的地址。”

“在這張地圖上,並沒有記載拉其公寓的位置,所以,我拜托借狗人幫我調查。”

老鼠的手指輕輕地在地圖上遊動。

雖然是很簡單的動作,但是卻很優美、非常高雅,似乎是已經盤算過,以被人觀看為前提的動作。

“幹嘛?”

老鼠不解紫苑的視線。

“不是,我有時候覺得你的舉止很優雅。”

“什麽?”

“你的動作好美,害我都看傻了。”

借狗人看看紫苑,又看看老鼠。

“在本人的麵前,請不要說那種話好嗎?老鼠,這家夥真的超級天真,你跟他在一起不會有問題吧?”

“目前還好。”

“紫苑,你沒問這家夥從事什麽工作嗎?”

“我不知道。”

借狗人向紫苑伸出手。

“給錢我就告訴你。販賣情報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我沒錢。”

“沒錢?老鼠一毛錢也沒收?”

借狗人眯起眼睛。

“一頭奇怪的頭發、超級天真、不懂懷疑就輕易跟人握手、身上一毛錢也沒有……老鼠,你在哪裏找到這家夥的?”

“你覺得呢?”

“我在問你耶。”

“給錢我就告訴你。”

“開什麽玩笑,你才要把該付的趕快付一付!”

老鼠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的皮革袋子。

“我用這個付。”

老鼠將袋子裏的東西倒在地圖上,那是一隻灰色的小老鼠。

“這是超小型機器鼠。內建影像用及聲音用的識別收錄感應器,還附超小型太陽能電池。充電一次可以活動三十六個小時,具有自動到處活動、搜集情報的功能。連狗狗無法進去的地方,也能充分利用喔。你不是一直很想要一隻嗎?”

借狗人無言地點頭。

他用力地點頭,就像小朋友一般地點頭。

“這個……真的要給我?”

“給你啊。如果你的情報值得的話。”

老鼠將機器鼠收回袋子裏,輕輕地握著。

借狗人說話開始有點變快了。

“好,那我就從結論開始說。並沒有什麽叫做拉其的公寓。”

“就這樣?”

“怎麽可能!雖然沒有,但是有別的東西叫做拉其公寓。”

“拉其公寓是?”

“報紙。拉其公寓似乎是報紙的名稱。以前有家報社就叫這個名字,那家報社就在這間飯店的後方,後來倒閉了,變成停車場。那是在這張地圖完成以前的事情,所以在這張地圖上找不到。”

“那拉其公寓3F代表什麽呢?”

“也許是指那家報社的三樓……”

“也許是?”

“我不知道,我實在無法調查出二十幾年前就已經倒閉的報社三樓有些什麽……你們就直接去問關係人吧。”

“關係人!”

“對,我查到一名跟拉其公寓有關係的人的地址,而且這個人跟NO.6之間還有著很耐人尋味的關聯喔。你們聽好……”

老鼠往前傾,紫苑也屏息聆聽。

NO.6籠罩在鮮紅的夕陽中,沒有比晚秋的夕陽更美麗的景色了。

男人滿足地歎息著。

這風景怎麽會如此美麗、如此祥和呢!

幾天前,森林公園裏的紅葉與常綠樹還展現完美的對比,如今樹葉凋落的樹木卻開始醒目了。

這片景致為了迎接冬天的到來,展現恬靜之美。

收集科學的精髓,管理自然環境,最佳的理想都市即將完成。這些雀屏中選的人在這裏出生、成長,然後老去,他們是最幸福的了。

這裏沒有任何災難,連偶爾會造訪的台風,也變成了豐富的自然水源,滋潤著從東延伸到南的農耕畜牧區。

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這塊神聖之地就要完工了。隻有被選中的人才有資格居住的桃花源……就差一步了。

“你真的很喜歡從這裏看出去的風景耶。”

男人的背後傳來一陣含著笑意的聲音。

“你不覺得從這裏看景色很美嗎?”

發出笑聲的男人靜靜地搖搖頭,表示否定。

這個男人穿著白衣。

“我比較喜歡顯微的世界。細菌、神經元、巨噬細胞、病毒……講到病毒就進入了奈米規格的世界了,隻能用電子顯微鏡才看得到,很美喔。真正美麗的東西,是無法用肉眼看得到的,肉眼捕捉得到的東西,根本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從年輕時就一直是這個論調。”

“這是我不變的主張。”

“晚餐前後來一杯濃鬱的咖啡,這個習慣也沒改變過。”

“沒錯,這是不變的習慣。”

男人們相視而笑。

他們已經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對方什麽地方改變、什麽地方不變,他們都了若指掌。

“對了,你打算怎麽做?時機應該成熟了吧?”

男人拿起自己專用的咖啡杯。擁有調節功能的咖啡杯裏,咖啡總是保持著剛煮好的香氣與熱度。

白衣男輕輕地舔了舔下唇,這是他在思考事情時的習慣。

“樣本的回收……”

“是活樣本的回收。”

“對。屍體樣本我們已經回收了幾件,但是還不夠,我希望能再多一些。”

“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來想辦法。你要多少?”

“我會依照性別、年齡及病曆等各種條件,向你提出想要的樣本數量。”

“好。那活樣本方麵呢?要不要開始準備回收了呢?”

“不,再等一會吧。”

“為什麽?”

“回收回來的樣本資料還不完全,我現在正在進行分析以及資料整理,我想先充實這一塊。”

“你這次花的時間真長,很難得喔。”

“如果能公開做的話,那當然沒問題。但是要秘密進行這麽大的計劃,當然需要加倍的時間,你要諒解。本來就要在建立屍體樣本完整的資料庫後,才能進入活樣本的階段。那件事是突發事件……我必須調查為什麽會在那個階段發生,很花時間……”

“我了解,我並沒有焦急。你就仔細、慎重、完善地進行吧。這關係著NO.6將來的基礎。對……這是最後一塊拚圖。”

“是為了讓NO.6在真正成為神聖都市的最後一塊拚圖嗎?這樣啊,向偉大的領導者幹杯!”

白衣男這麽說後,便輕輕舉起咖啡杯。

“那我就敬你傑出的大腦吧。”

男人也舉起杯子。

短暫的沉默後,白衣男以略低的聲音問:

“不過,不會有問題吧?”

“什麽東西?”

“活樣本的回收。不是聽說老鼠跟他在一起?”

男人將咖啡杯放下,伸手撫摸自己的嘴唇。

“不過是一隻老鼠而已,成不了什麽大氣候。”

“把老鼠也活捉回來吧,我很有興趣。”

“你想解剖他嗎?”

“活體解剖嗎?這主意也不錯。我想要調查他身體的每一寸。但是,在這之前……還是樣本優先。”

突然,白衣男站了起來,無言地在厚重的地毯上來回踱步。

大大地將手背在身後,緩慢地來回踱步,這是他從很久以前就有的壞習慣。

男人一邊用眼睛追著高大白衣男的動作,一邊往執行公務時所坐的椅子坐下,並往後靠。

“沒錯,樣本的絕對數量根本不夠,不夠啦,大耳狐。”

大耳狐是男人年輕時的昵稱。

沙漠裏的狐狸,狐類中體型最小,卻同時擁有狐類最大的耳朵。

長達十五公分的耳朵,具備有效散發體溫的調節功能,而且聽覺超群,連在沙上跳躍的蚱蜢的腳步聲,它都能聽得到。

不過,聽說大耳狐雖然外表可愛,但是卻極具攻擊性。

男人並不太喜歡這個昵稱,已經好久沒有人這麽叫他了,他也很久沒用過這個昵稱,他幾乎快忘了。但是,現在聽來卻沒有當年的厭惡感,甚至覺得有點懷念。

大耳狐,沙漠裏的狐狸。

不賴。

“活樣本的數量也不夠。也許至少再準備兩、三具會比較好。但是,很難吧……”

白衣男喃喃自語,來回踱步的速度也愈來愈快。他的眼裏已經沒有別人了,他甚至沒發現自己叫男人大耳狐了吧。

他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自己研究、自己思索、自我滿足……

他隻在乎自己,對外界幾乎沒有興趣,也毫不關心;他也不沉溺於權力、財富或女人。他不需要活著的信仰、理念、良心。他空有出類拔萃的頭腦,但內心卻很荒蕪……

—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能夠利用。

男人朝著來回踱步的白衣背影微笑。

——不需要有心。就算有,也隻需要對我的忠誠就夠了。

白衣男停下來了。

“大耳狐,還是再做一個活樣本吧。這次我想要母的。也許很難。在這個階段還很困難……所以我覺得要盡早做準備比較好。”

“試試看吧。”

“失敗的可能性很高……”

“為了進步,失敗與犧牲也是必要的。沒關係,我們一定能戰勝失敗,獲得最後一塊拚圖。”

“沒錯。”

“吃飯的時間到了,我想你可能沒有興趣,不過我今天準備了羔羊料理,還準備了最高級的葡萄酒。”

“餐後的咖啡也準備了嗎?”

“當然。不過,你至少在吃飯的時候可以把白衣脫掉吧?”

男子輕輕地拍了拍白衣男的肩膀。然後,又望向窗外。

完全透明的厚玻璃外,星星已經開始閃爍了。

“就是這裏。”

老鼠停下腳步。

這是一棟三層樓高的公寓。跟剛才的廢墟相比,雖然還看得出建築物的樣子,但也岌岌可危。

建築物還依稀看得出當年些許的磅磚氣勢,如今,大型拱門和紅磚瓦的牆上也免不了爬滿長春藤,東塌一塊、西掉一片,荒涼不已。

老鼠用下巴指指上麵說:

“上麵有人。”

三樓正中央的窗戶裏光線明亮。

就明亮度來看,光源應該是電燈。

原來這棟建築物還有電力供應。

他們推開木門走進去。一樓跟二樓都沒人的樣子。樓梯也是木製的,每踏上一階,都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如果借狗人的情報正確的話,前拉其公寓記者就住在這裏。

他們爬到三樓。光線從布滿灰塵的木造走廊一角透出來,照亮了幾個東倒西歪的玻璃空瓶。

不需要撿起來看,也能猜出那些是什麽瓶子,因為四周飄著強烈的酒氣。走廊一角的暗處,有堆積如山的紙堆和一些倒了的空罐子。

隻有透露出光線的那一道門既不肮髒也無損毀,隻是有些老舊。老鼠壓住紫苑正打算敲門的手。

“怎麽了?”

“嗯,氣氛……有點怪。”

“啊?什麽氣氛?”

紫苑話還沒講完,房間裏就傳出哀號聲。

是男人的聲音,緊接著是家具倒塌聲、尖銳的怒吼聲、玻璃被摔碎的聲音。

“不太妙,紫苑,你覺得呢?”

“覺得什麽?”

“裏麵好像正在忙,要先撤退嗎?”

“怎麽可能。”

“說得也是。”

房內再度傳來激烈的撞擊聲。

一個粗獷的男聲喊著:“救命啊!”

老鼠製止正打算衝進去的紫苑,伸手推開門。

房內很明亮,有一盞很大的燈,是紫苑來到這裏之後看過最明亮的照明,清楚地照亮了房內的景象。

窗邊有一張大桌子,牆壁旁放著一張布製的粗糙沙發,地板上到處是成堆的紙張及書本等等,有的堆成一座小山,有的散落一地;不過,這都是他們後來仔細觀察房內才發現的。

一開始,紫苑越過老鼠的肩膀看到的是扭打成一團的兩個人,是一男一女。

男的雖然有穿褲子,卻**上半身,而女的則穿得一身黑,齊肩的頭發也很黑。

女的騎在男的身上,上衣的下擺卷了起來,開衩的裙子下露出大腿。女人的身材肉肉的,臉蛋、鼻子跟眼睛都是圓的。表情非常難看。

女人舉起右手。

“救命啊!”

男人叫著。

紫苑發現女人的手上握著一把小刀。

老鼠輕輕地嗤了一聲。

“你這個人渣!”

女人也叫著。

就在同時,老鼠無聲地移到女人身旁,一把抓住女人高舉的手,不發一語地扭掉她手上的刀子。

刀子掉落在地板上。

紫苑趕緊撿起刀子。他看到紅色的刀套掉在一角,反射性地抓起它,把刀子收進去,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幹嘛啦!”

被老鼠拉下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的女人又叫了。

“大姊,沒事玩這種玩具很危險喔。”

“不用你管!這關你們什麽事啊?這種亂搞女人的廢渣,死了算了。”

女人趴在地板上哭了起來。

拿著刀的紫苑就這樣俯視著她的背影。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在紫苑的人生經驗裏,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

老鼠單腳跪了下來,輕輕地拍打她的背,輕聲細語地說:

“不要哭。不,哭一場也好,你就盡情地哭吧……這樣會比較舒服。哭吧……”

老鼠輕聲的呢喃仿佛深切溫柔的搖籃曲,如同在地下室聽雨,語聲雖然低調卻能滲透心靈。

紫苑知道女人的情緒正隨著老鼠溫柔祥和的聲音慢慢平靜下來,但這些特質完全沒有出現在老鼠的目光中。他快速地環顧整個房間,將視線停在上半身赤裸、還喘息著的中年男子臉上,然後看了一眼呆在旁邊的紫苑。

紫苑往前踏出一步。

“請問……您是力河先生嗎?以前曾在拉其公寓報社任職過的力河先生?”

男人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拿起沙發上的襯衫穿。男人並不肥胖,但是肩膀跟腰上都有贅肉。右邊的肩胛骨下方,還有一道斜斜的白色傷痕。

“是不是找錯人了呢?我們聽說來這裏就能找到力河先生。”

“你們沒找錯。”

回答的是女人。

她的臉上布滿淚水、汗水跟鼻涕,一片濕答答的,但是她已經哭完了。

“這個大騙子、窩囊廢就叫那個名字。以前是報社的記者,現在為了賺酒錢,隻能出版一些惡心的黃色雜誌,是一個沒用的男人啦!”

“被這個沒用的男人要求分手,變得歇斯底裏的人,不就是你嗎?”

男人,也就是力河惡言相向。

“你還敢說!先說要結婚的還不是你!”

“就跟你說後來有一些內情,所以不能結婚了嘛!”

“是什麽內情?”

“就是……那個……”

“如果要撒謊的話,先想好之後,再撒個高明的謊吧!別把我當白癡耍!”

被自己所說的話煽動,女人再度激動了起來。她深呼吸調整自己激動的情緒,突然衝向紫苑。

“把刀子還給我!”

“不,不行,請不要這樣,太危險了。”

“我叫你還給我!什麽內情嘛,如果真有內情,你就說說看啊!可惡,我要殺了你。”

“都說很危險了嘛。”

老鼠站了起來,跨了一步走到力河的旁邊,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說:

“爸爸,就是這個人要當我們的新媽媽嗎?”

女人嚇呆了,嘴巴半開,眼皮眨了眨。

“爸爸?”

老鼠點點頭,笑了,熱情地笑了。

“對,我們是他的兒子。”

“你有兒子……我從沒聽你說過!”

女人的聲音變得有點嘶啞,力河則是不斷地眨眼。

“我爸爸跟媽媽很久以前就離婚了。但是,上個月先母去世……從今天起,我們要跟爸爸一起生活……我們聽說爸爸有喜歡的人了,不過爸爸說,既然我們要跟他生活,他也隻好放棄再婚了,就我們父子三人過日子,對不對,紫苑哥哥?”

“啊?”

“我們是來投靠爸爸的,對不對?”

“啊?喔……嗯,沒錯,我是這個人的兒子,你好。”

力河不斷地假咳著。

“沒錯,他們都是我的兒子,我必須要撫養他們……我必須要獨自撫養兩個男孩,生活會愈來愈困苦,我不能讓你跟著我吃苦啊。我愛你,非常愛你,但是,這兩個家夥需要父親……我不能要求你當他們的母親……所以也隻能跟你分手了,對不對?”

“原來是這樣……”

“嗯……是啊。”

女人撥了撥頭發,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原來是這麽一回事。”

“就是這麽一回事。”

女人再度撥撥頭發,撿起掉在地上的外套及皮包。

她看著紫苑,有點訝異。

“你的發色真特別耶。假發嗎?”

“呃,不……因為一點內情……”

“又是內情,你們父子還真喜歡內情耶。算了,這樣的話,我就跟你分手吧。有兩個孩子的中年男子,我可是敬謝不敏。”

女人揮揮手。

“再見,跟你在一起很愉快。”

門關上了。

紫苑手中的刀子也在同時掉落。他緊張得手掌心都是汗。

力河翻起倒地的椅子,收集打破的杯子碎片。杯子裏原本可能裝了酒,灑在地板上的痕跡帶著令人胸悶的強烈酒臭味。

“真是的,大吵大鬧的,什麽很愉快,到最後還逞強,她明明也沒轍了嘛,真受不了。”

力河看看紫苑,又看看老鼠,抿嘴一笑。

“先謝謝你們替我解圍了。”

力河有著健壯的肩膀跟身材,鼻梁很高,非常適合蓄胡。五官雖然不是很勻稱,但也不醜。神色讓人同時感受到開朗與荒廢、強韌的意誌與狡猾。

“不過,對一個劇場的當家小生而書,剛耐才的演技好像算不上高明喔,伊夫。”

老鼠撿起地上的刀子,淡淡地笑了笑。

“你認識我啊。”

“我是你的粉絲啊,上禮拜的表演我也去看了。”

“抱歉,上禮拜我沒登台喔。”

“是嗎?我本來想在敝社這期的雜誌上刊登你的專訪,所以去找劇場的經理,可是三、兩句就被拒絕了。”

“這種雜誌也難怪會被拒絕啦。”

老鼠的手隨意地翻著雜誌。

雜誌的封麵是**女子的照片,整體看起來有點朦朧。整本雜誌刊登的東西都差不多,**女子、半裸男子,充滿猥褻與煽情的粗糙雜誌。

“對年輕人來說很有用,從避孕的方法到把妹的手段都有,內容豐富。”

“我看你也得刊登如何漂亮地跟女人分手的專題報導啊,大叔。”

老鼠丟開雜誌,力河則是聳聳肩。

“你嘴巴滿毒的嘛,伊夫,我還以為你是個很溫柔的男人咧。”

“一個被女人壓在地上哀哀叫的男人,好像沒資格說我。”

“我喝醉了,而且她突然衝上來……沒想到她會拿刀。”

紫苑往前踏出半步。

“伊夫?那是你的本名嗎,老鼠?”

“怎麽可能,不過是工作用的藝名罷了。”

“你是舞台劇演員喔……”

“沒那麽高級,隻是比這種雜誌稍微好一點的東西罷了。”

“是喔……對喔,難怪你說話的方式跟動作會那麽優雅。”

黑暗的舞台上,聚光燈打在一名演員身上。他吸引了觀眾的目光、聽覺及全身上下的神經,時而悠然自得地帶著難以言喻的優雅聲音,時而如同匍匐前進的風一般,帶著震撼人心的聲音。

老鼠突然出聲。

“你在想像什麽啊,紫苑!是這一帶的劇場喔,在這裏生活上稍微有點餘力的人,為了消愁解悶去看戲的地方。沒有刺繡的舞台布幕,也沒有像樣的服裝和設備,表演的大多是即興的歌曲與舞蹈而已,不過是這種程度的東西罷了。”

“但是,能消愁解悶不是嗎?好厲害。”

“啊?”

紫苑雙眼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老鼠。

在過去這幾個小時內,紫苑經曆了足以與過去的人生見聞匹敵,不,應該說更勝過去人生見聞的體驗。

當然,這隻是一小部分,但也足夠讓他體會到要在這一天、這一時、這一瞬間在這裏生存下去,是多麽困難又多麽嚴酷的事情。

這裏的人們在困苦的生活中,偶有餘力就會聚集到老鼠所在的舞台,紫苑覺得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看表演並不會滿足腹欲,也無法解渴,但人們還是希望簡陋舞台上的故事能夠幫助他們忘記憂愁。

在那裏他們拍手、流淚、歡笑、喧嘩吵鬧。死神不知何時會找上自己,然而,還是要享受活著的樂趣,要更享受活著的當下。

“老鼠,我覺得你好厲害喔。”

老鼠歎了口氣:心裏變得有點不高興,立刻皺起眉頭說:

“你夠了吧?少在這裏發表什麽高談闊論了,你根本沒看過舞台表演。”

“是啊……在NO.6,基本上是不允許學生看舞台劇的。”

“我想也是,特別是像你這種被認定為最高層次的菁英,不管是看的東西或是閱讀的東西,全都受到嚴密監控……不過,你們大概也沒發現被管製了吧。”

“NO.6?”

正打算點煙的力河突然停止動作,

“喂,等等,這個戴假發的小朋友是從NO.6來的?怎麽可能。”

“就是有可能啊,而且這家夥並沒有戴假發。”

“那是新上市的帽子嗎?現在流行這種的喔?”

“不,這是真的頭發……有一些內情。”

“喔~~我最喜歡聽內情了。如果你真的是從NO.6出來的話,那這內情可就不簡單了。告訴我吧,包括那頭白發的來由。”

老鼠坐在桌子上,搖晃著雙腿。

“聞到什麽了嗎?大叔。”

“你說什麽?”

“你的鼻子在動喔,是不是聞到好題材的味道啦?”

力河壓住自己的鼻子。老鼠繼續嘻嘻地笑著。

“就像肚子餓的野狗聞到食物味道的鼻子。一邊聞,一邊**,鼻孔變大羅。”

力河的眉頭都皺在一起了,臉上表現出明顯的不快感。

“伊夫,我剛才也說過了,看來我真的誤會了,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新好男人,沒想到居然是個這麽會口出惡言的小鬼,真讓我失望。”

“你不是我的粉絲嗎?”

“不再是了。真是的,調侃大人很有趣嗎引”

“火藍。”

老鼠輕聲說。

力河的動作再度停止。

“你們認識叫這名字的女人?”

開始出現中年肥胖征兆的男人身體,突然搖晃了一下,喉結上下蠕動。

“你們認識火藍啊……你們是她的朋友嗎?”

“她是我母親。”

力河似乎一時無法理解紫苑說的話,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氣。

“母親?”

“我呢……呃……我叫紫苑,是火藍的兒子。”

“兒子……火藍的兒子嗎……你爸是誰?”

“不清楚。”

“不清楚?你完全不知道嗎?他死了嗎?”

“不是,聽說我出生沒多久,他們就離婚了,所以我一直跟母親兩人相依為命,一次也沒見過我父親。”

老鼠又笑了。

“該不會有可能是你的兒子吧?”

“不……怎麽可能……等一下喔,你說你叫什麽?”

“紫苑。”

“紫苑……紫苑啊。是火藍喜歡的花的名字。啊……紫苑,你等一下。我先拿酒……不對,你喜歡什麽?想喝什麽?我什麽都有。對了,到這邊來,在這個房間比較好說話。”

力河敲敲沙發後方的牆壁,右手一按,牆壁便無聲地滑向旁邊。

“哇,,”

老鼠吹起口哨。

“指紋辨識係統耶,好時髦的裝備,從外觀完全看不出來呢。”

牆壁的另一頭出現了一間豪華的房間,地上鋪著地毯,有皮革製的沙發跟桌椅。嵌在牆壁上的暖爐裏,火焰正在燃燒著。

“來,到這邊來。我來泡咖啡。肚子餓不餓?我有好吃的派。”

聽力河這麽一講,他們才覺得肚子餓,餓到空空的胃已經痛起來了。

“是什麽派?我喜歡吃肉派。”

“沒你的分。”

力河朝著老鼠揮手。

“真過分耶,連這個都有差別待遇啊。”

力河無視老鼠,消失在緊鄰的小房間裏。

沒多久,飄來咖啡的香氣。

“又有咖啡又有派,真想不到耶。”

從NO.6逃離出來之後,紫苑幾乎沒吃過什麽奢侈品。

老鼠環視房內。

“是啊,意料之外的奢侈品。這個房間也裝潢得太豪華了……看來借狗人打聽到的情報是真的了。”

“如果是真的話……該不會……”

“該不會什麽?”

“我母親曾跟我說過,她說我父親沒錢又愛玩女人,而且已經到了快要酒精中毒的地步……”

“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男人?”

“嗯,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男人……但,也是一個超級溫柔又誠實的人。”

“說那什麽話嘛,你媽還眷戀那個男人嗎?”

“我不知道……但是跟她講得很像耶。”

老鼠看向小房間的門,誇張地聳聳肩。

“我是不覺得他溫柔又誠實啦,不過愛玩女人又快酒精中毒倒是真的。聽你這麽一講,還真的覺得你們的眼睛有點像……不過這裏無法做DNA監定,所以也無法斷言……紫苑,你的臉色很差喔。”

“我還好……隻是肚子太餓而已……”

“別逞強,換做是我,想到有那種爸爸,我也會覺得不舒服,也許會發燒呢!”

“發燒?你還好吧?”

力河將托盤放在桌上,上麵放著咖啡、派跟裝著威士忌的玻璃杯。看得他們口水直流。

“火藍以前也非常喜歡派。她也喜歡麵包跟蛋糕。”

“她現在也很喜歡,目前就靠賣麵包維生。”

“賣麵包……這樣啊,原來如此。”

紫苑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你還記得櫻桃蛋糕嗎?”

“櫻桃蛋糕?不記得……你想吃櫻桃蛋糕嗎?”

“不是,我母親曾對我說,我出生的那天晚上,我父親喝醉酒,買了三盒櫻桃蛋糕回來……而且每一盒裏麵都有一整個蛋糕,他們一起吃了蛋糕。”

力河拿起裝有琥珀色**的酒杯,眯起了眼睛。

“這樣啊……火藍有這樣的回憶啊……隻可惜我沒有。我沒買過櫻桃蛋糕,也沒跟火藍吃過蛋糕,我甚至不曾住過NO.6。紫苑,我並不是你的父親。”

吞下派,老鼠戳了一下紫苑的肩膀。

“聽到了沒?太好了,紫苑,你安心了吧?”

“什麽叫太好了?伊夫。”

“就是那個意思啊。”

紫苑拿出火藍的紙條。

LK-3000附近,拉其公寓3F,不確定火

“我是照著這張紙條找到這裏來的。”

力河凝視著火藍在匆忙下寫的紙條。

“這是我……在逃離NO.6後沒多久,母親捎來給我的。她認為也許你現在還在這裏。你跟我母親是……”

“是朋友嗎?”

這個問句卡在喉嚨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看到眼淚從力河的眼裏滾了出來。

“火藍……她沒有忘記我……她還記得我……好懷念啊,是火藍的字……”

低垂的頭、健壯的肩膀都微微地顫抖著。

“喂,這位大叔真愛哭耶。都幾歲的人了,真難看。”

老鼠再一次戳了戳紫苑的肩膀。

“羅嗦,我不能哭嗎?你還不是常常在舞台上又哭又叫的。”

“那是演技啊。還是說你現在也在演戲?”

力河的淚眼瞪著老鼠,他慢慢地站了起來,從厚重的書架深處拿出一本相簿,抽出一張照片,放到紫苑的麵前。

“火藍跟我。”

年輕美貌的母親穿著無袖的洋裝微笑著,旁邊站著比現在瘦很多、體型結實還留有少年麵容的力河。

“幾十年前的照片了,那是我們剛認識的時候。當時火藍還是學生,她對我寫的專欄很有興趣,就到報社來找我。報社大樓的三樓是我工作的地方,那一天我剛采訪回來,就看到她坐在那裏。那天不但下雨還打著雷,但她還是專程來了……”

力河吸吸鼻子。

紫苑跟老鼠互看了一下,老鼠故意長歎了一聲。

“大叔,你曾經做過報社記者吧?講話能不能稍微有重點呢?也就是說,紫苑的媽媽跟你第一次見麵是在拉其公寓報社的三樓,對嗎?”

“沒錯,我們很談得來……跟火藍在一起很愉快。我想我愛上她了……那個時候NO.6並沒有像現在一樣封閉,往來是很自由的。雖然我還是一名新進的記者,但是我已經嗅到NO.6的古怪了。”

“嗅到了嗎?原來大叔覺得那個城市古怪啊。你以前鼻子還滿靈敏的嘛,不過現在應該已經失效了吧。”

力河瞪著老鼠的臉,表情微妙地扭曲著。

“伊夫,我是說真的,我真的是你的粉絲。我第一次去看你的表演時,你站在舞台中央朗讀詩,我記得是韓波(JeanNicolasArthurRimbaud,一八五四—一八九一,法國詩人。(醉舟(LeBateauIvre))是他的代表性長詩之一。)的詩……當時我立刻就迷上你了,被你的聲音吸引了。”

老鼠舔了舔被派油弄髒的手指,蹺起腳來。

“‘不,我已流了太多淚!黎明令人痛苦,月夜總是殘酷,晝如此苦澀,我麻痹在可悲的愛情中,沉醉不起。啊!粉碎吧!我的脊骨。讓我葬身海底吧!’紫苑,你知道這個嗎?”

“應該是《醉舟》的一小段吧。”

“厲害喔,很明顯的成長唷。大叔,要不要我多念一段呢?”

“夠了。那個舞台上的你非常棒,但眼前的你是一個令人討厭又狂妄的小子,我真不想相信你們是同一個人,所以你給我閉嘴。”

“別生氣嘛。”

老鼠放下腳,收斂起表情,聲音也不再有抑揚頓挫。他發出平坦、低沉又穩重的聲音,跟剛才完全不同。

“原本,包括NO.6在內的六個都市,都是以未來型樣板都市為出發點建設的。因為戰亂跟大量消費的化石燃料排放出二氧化碳,讓氣象頻頻異常。最初的出發點,是想在荒廢的土地上尋找將來適於人類生活的方向,才建設了這些樣板都市……本來是計劃各都市尋找適合各自的地理條件,包括地形及氣候等等,采用安全及可能量產的能量,來代替化石燃料及原子核能,並負責開發研究從奈米規格到宇宙規模等的科學技術。

“最終目標,是希望住在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的生命都不會受到威脅……沒有戰爭、沒有災害,也沒有疾病……NO.6是建造可以不被威脅、安穩地生活下去的世界的一步,也可以算是希望的入口。不過,我說的都是最初的構想。對不對,大叔?”

力河一口氣喝光殘留在酒杯裏的威士忌,輕咳了幾聲。

“原來你會朗誦的不隻是古典文學而已啊,伊夫。經理不知道你的本名、不知道你幾歲,也不知道你從哪裏來,隻說你是突然出現的異鄉人。但是,我不相信你隻是個流浪的表演者。真的很令人好奇,你究竟是什麽人?”

“以後再研究我吧。照這張照片的時候,還是人們深信NO.6是全人類希望的時候吧?但是你卻懷疑了,我覺得你的鼻子很靈喔。”

“我當上記者的時候,NO.6已經開始出現變化了。一方麵招募優秀的人才,充實研究機構,但是另一方麵卻開始限製情報的公開以及言論自由。我懷疑這樣真的會成為一個理想城市嗎……?沒錯,你這狂妄的小鬼說得沒錯,當時我的鼻子的確很靈,嗅到了還看不太清楚的東西。就在我還迷迷糊糊的時候,NO.6的防禦牆漸漸擴張,愈來愈堅固,跟外部的往來變得愈來愈困難,最後沒有市府的許可書,就無法進出。變化的速度非常快。像我這種記者,最後再也無法進出NO.6,報導及采訪的自由輕而易舉就被毀掉了……當然,我再也見不到火藍了。老實說,不能見到火藍,比不能采訪還要讓我痛苦。就這樣,過了幾十年……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四周全成了侍奉NO.6這個城市之用的場所:農耕、畜牧、森林,這裏則成了垃圾桶;貧困、鬥爭、疾病、暴力,NO.6不要的肮髒東西全都集中在這裏。我想你們應該不知道,這裏以前根本不是一個叫做西區這麽乏味的名字的地方,這裏雖然不大,但卻是一個不錯的地方,然而現在卻被當成垃圾桶。什麽希望嘛!聽到神聖都市我就覺得受不了,根本就是一個到處撒毒的惡魔。”

“忘記最初的誌願,無止盡地墮落。原來人跟都市都一樣。”

老鼠喝光咖啡,瞄了一眼講完話的力河。

力河很不高興。

“你那是什麽意思?你是在說我墮落了嗎?”

“你敢說你沒墮落嗎?”

紫苑看了看老鼠的側臉,他發現老鼠在挑釁,而力河也接受他的挑釁。

“你想責備我成了這樣的酒鬼嗎?想責備我編什麽全是**的雜誌、整天泡在酒裏,到最後還差點死在女人的手上嗎?”

“講話真酸啊,大叔,但是在這個地方,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生存下去的。”

“那是當然。”

“問題是這間豪華的房間、溫暖的屋子和美味的食物,這些都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到手的。我不認為區區的黃色雜誌能為你賺到這麽多錢……也就是說,你掌握了生財的好門路,對吧?”

老鼠微笑著,仿佛仲裁的神明般,那種傲慢又高雅的微笑。

“我聽說NO.6的高官會定期偷偷到這裏來。”

力河無言地動了動嘴巴。

“聽說你會依照那些男人的要求,替他們找女人。我想你當記者時代建立的門路派上用場了吧。你從那些男人手中賺取高額的報酬,過著奢華的生活。那些男人都在剛才你自己設罵為惡魔的那個城市裏,位居高官。你巴結奉承他們,從他們身上獲得好處,啃食那些為了逃離饑餓及寒冷,不得不出賣肉體的女人。這不能算是墮落嗎?”

力河的臉上失去了表情,他的模樣平靜得有些詭異,暖爐的火照得他的右臉紅通通的。

“你從哪裏……聽到的?”

“狗告訴我的。”

“狗?”

“有一隻狗聽到你跟一個男人在樓下說著悄悄話。之後那個男人輕而易舉地就從出入管理辦公室的特別關卡開車進入NO.6。能進出西區跟NO.6之間的人並不多,隻有攜帶高官用特殊證明卡的人才有資格,如果不是的話,就會在關卡被炸毀。”

紫苑非常驚訝,真的好像在看舞台劇一樣。被火焰染紅的男人臉上,完全看不出表情。

突然,男人開口了。

“那麽,你要加入嗎?”

“加入?”

“NO.6是一個很無聊的地方,甚至不允許墮落,是一個不容許乞丐和妓女存在的地方。大家都覺得厭倦了,所以才會跑到這裏來撒錢玩女人,確認自己屬於特權階級;玩夠之後,再回到無聊的地方。這些人就是我的客戶。”

“生意興隆,不錯嘛。”

“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是,那些人的欲求像個無底洞,不斷有新的要求,一下要褐色皮膚的女人,一下要背後有整麵紋身的少女,真是羅嗦。”

紫苑低頭不語。聽力河說這些事情讓他非常痛苦。

NO.6是個表麵美麗的都市。雖然他現在有點猶豫,不知道那樣能不能算美。然而,市內的一切全都整整齊齊,建築物跟大自然都沒有過剩,維持著平衡,所有人都非常穩重又有禮貌。

可是,完美的背後卻隱藏著這樣醜陋的現實。

他的視線對上了照片中的火藍。

媽媽,我們過去生活的地方,你現在還居住的那個地方,是一個戴著美麗麵具的怪物。媽……

“所以,你要我幫忙找女人嗎?”

老鼠冷酷地說。

力河笑了,笑得猥褻又惡心。

“怎麽會!我怎麽會這麽浪費呢!其實從我第一次去看你表演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想法了。如果你肯下海的話,一定能賺大錢。輕而易舉就能讓那些覺得無聊的大官們雙手奉上金錢。如何?與其在那種漏風的小劇場工作,不如一起賺大錢吧?”

“你要我接客嗎?大叔,我看酒精已經開始侵蝕你的腦袋了吧。”

“別在那裏裝模作樣了。不過就是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演員,反正以前做的也是同樣的事吧,你就別再裝清高啦。”

“住口!”

怒吼的是紫苑。

他拿起咖啡杯,也不顧裏麵還有咖啡,就一把丟向力河,然後衝過桌子,抓住沾有咖啡的襯衫,以全身的力量壓了上去。

力河哀嚎了一聲,隨即倒地。

“你說夠了沒!居然講得出這麽卑劣的話!道歉,快道歉!”

紫苑騎在力河身上,不斷地搖晃他。

力河的後腦勺多次撞到地板。紫苑抓著他的襯衫,勒住他的脖子。

“好難過……紫苑,你住手…我不能呼吸了……我道歉,你快放手……”

“羅唆!不要臉的人……你要知恥,知恥啊!”

有一雙手從紫苑的腋下伸了進來,將他往後拉。

“紫苑,到此為止吧,你再不放手,大叔就會掛掉的。”

力河彎曲身體,不斷咳嗽。

“我被你嚇到了。”

老鼠從後麵抱著紫苑,輕聲地這麽說。真的被嚇到的聲音。

“沒想到你會動粗,原來你也會氣到失去理智地揍人啊。”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

“我想也是,你的心跳得很快喔。”

紫苑轉頭,甩掉老鼠的手。

“你為什麽不生氣?”

“生氣?如果那種戲言就能激怒我的話,那我可能一年到頭都在生氣了。我習慣了,反正也不會少塊肉啊。”

“笨蛋!”

“笨蛋……紫苑,你幹嘛那麽激動啊?”

“笨蛋!這個人不是在開玩笑耶,不要說你習慣了……怎麽可能會習慣嘛……”

紫苑的眼眶紅了。

他不想讓眼淚流下來,正打算閉上眼睛,然而還是阻止不了。

“紫苑……別哭啦。為什麽要哭?真是的。”

“他……侮辱你。”

“啊?”

“這家夥侮辱了你。講了那麽難聽的話……把你跟NO.6那些肮髒的家夥相提並論。可是你卻說沒關係,也不生氣……這讓我更覺得難受……好難過……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老鼠本來想說什麽,最後還是作罷,他拉起桌巾的一角遞了過去。

“隻有這種東西了,你將就一點,把臉擦一擦。”

“嗯。”

“紫苑,被侮辱的是我,不是你。不要為了別人哭,也不要為了別人打架。哭泣跟戰鬥隻能為了自己。”

“我聽不懂。”

“我想也是……有時候我真的很難跟你溝通。你看,鼻涕都流出來了,擦幹淨點吧。”

“嗯。”

“我實在很難理解你,大概一輩子都無法了解你吧。雖然近在眼前,卻又好像遠在天邊,所以……”

紫苑後方的力河站起來了。

“抱歉打擾一下,那條桌巾是絲綢的.好不容易才到手,別拿來擦鼻涕。”

然後,他又看了看紫苑。

“你生起氣來的瞼跟火藍一模一樣,我覺得好像被火藍罵的感覺,雖然她從來沒有那麽粗暴地對我怒吼過。”

接著,他又對老鼠低頭致歉。

“抱歉,我說得太過火了,被打也是應該的。看來我這個人真的徹底腐爛了。”

“並不是腐爛,而是酒暍太多了。”

老鼠輕輕地推了推紫苑的背。

“今天到此結束吧。回去了。”

“好,不過我要先收拾一下。”

老鼠笑了。

“你真的是一個有教養的少爺。”

“隨你怎麽說,反正我要收拾。”

紫苑撿起咖啡杯,老鼠也伸手收拾散落一地的相簿跟盤子。突然,他整個人僵住,呼吸也停止了,就這樣一動也不動。

“老鼠,怎麽了?”

“這個是……”

老鼠微微顫抖,手指著一張照片。

照片似乎是從相簿裏掉出來的。

力河眯起眼睛看,說:

“什麽東西?喔,這個啊,”

照片裏以火藍為中心,有幾名男女。

“這是我最後一次去NO.6時照的照片,上麵是火藍跟她的朋友們。”

“這個男人……”

老鼠指向站在火藍旁邊身高頗高的男人。

“這個男人……是誰呢?好像說是在生物研究機關……看起來很優秀吧……

嗯~~我想不起來了。他當時並不起眼。伊夫,你認識這個男人?”

“應該。”

“你們有什麽關係?”

老鼠吸了一口氣,靜靜地回答說:

“我的名字是他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