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律政俏佳人(豆花米秀) 尾聲

(十九)

意料之中的,所有的目光就像得了口令似的一齊聚集到金在中的身上。

無視這些,在中坦然地站起身:“法官大人,我隻是想證明徐俊熙物證官並不像我們所想的那樣恪盡職守。他可以因為我的教唆而編造一份鑒定書,那麽作為重要證據的第一份鑒定書又有多少是可信的呢?”

“教唆?”徐俊熙忽然冷笑著出聲,“那可不是普通的教唆……我徐俊熙自視做不到坐懷不亂,有人主動要上我的床讓我如何抗拒?何況是金律師如此姿色……”

今天已經經曆了許多波折的聽眾們在此刻多是倒吸一口涼氣,再沒有其他感歎來形容此時的震撼了。

金俊秀楞了好一會兒,忽然反手在有仟的手背上狠掐了一下。

“哎呦,你幹什麽呀?”有仟被疼痛拉回了神智。

“我試試……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啊?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那家夥太亂來了!”樸有仟一邊揉著自己的手背一邊狠狠看著前方對峙著的人。

“徐物證官如此精明,連我們的通話都想到提前錄製以備不測。如果我不這麽做,怎麽可能取到我想要的證物呢?”

徐俊熙眉頭重鎖。金在中……

“法官大人,在坐的各位,大家都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免疫類的疾病叫做過敏,表現為對某些特殊物質的排斥。引起過敏的原因有很多種,有青黴素過敏、抗生素過敏、紫外線過敏、花粉過敏,等等等等不勝枚舉。其中,還有一類天然乳膠過敏。由於對天然乳膠過敏,所以可能會對以天然乳膠為材質的保險套也格外的敏感。而我的當事人鄭允浩正是這一類對天然乳膠敏感的人。正因為如此,我的當事人長期隻使用一種法國的特殊品牌。”

在聽眾席上掃視了一圈,看到樸有仟之後臉上的表情鬆弛了下來。

樸有仟看到在中衝自己走過來,馬上反應過來,把一直拿在手裏的郵包遞了過去。

在中點點頭,轉身走回法庭中央,揚揚手中的東西。“這是我前兩天訂購的那個法國品牌的產品,剛剛空運過來。”說著,在中當場拆開了郵包的外包裝,把承載了他所有希望的小小的東西拿在手裏,“表麵上我們並不能看出這個小東西與其他的有什麽太大的不同,但是我申請提交法庭檢驗,它跟本案證物裏的那個絕對是不同的。在之前的審理中我們都忽視了這麽一個微不足道的東西,可是仔細推理後我們可以發現控方指控的整個案子的線索都是靠這個小東西連接起來的。而現在,我可以證明證物中的那個保險套以及其上的附屬物都不屬於我的當事人,因此控方所指控的罪名並不成立。”

看到一旁的控方檢查官甚至高坐於上的法官都變了些臉色,在中輕呼一口氣,卻沒有馬上放鬆下來,繼續補充道:“這個東西不屬於我的當事人,卻出現在案發現場、出現在證物裏,我實在覺得蹊蹺得很。不,這句話似乎並不準確。出現在證物裏不代表它一定是出現在案發現場的。碰巧的是,我在徐物證官的家裏也拿到了一個安全套,麵熟得很。我請求法庭同樣檢驗一下,看看是不是能得出其他的線索。”

一席話說完,法庭上出現片刻的鴉雀無聲。

徐俊熙發現金在中一直沒有直視自己的眼光突然投向了自己。如同自己在新生大會上見到他的第一麵一樣,意氣風發,帶著無人可以匹敵的傲人氣質,仿佛要拒人於千裏之外,卻不知不覺吸引了更多。

你又贏了,似乎從一開始我就埋下了失敗的種子。愛的砝碼早已經失重,勝利的天平又怎會向我傾斜?我沒有錯,隻是我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如同尹慧妍那個傻女人一樣,竭盡手段,最終又能得到什麽呢?飛蛾撲火,明明知道是滅亡,卻舍不得放棄一生隻有一次的絢爛。

一番陳述結束後,在中看向徐俊熙。有的時候他是個很任性的人,沒有所謂的大將風範,他想炫耀他的勝利,他想用自己的眼神告訴他最終的贏家還是自己。可是,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似乎出現了幻覺。徐俊熙,他在笑嗎?他在對著親手把他推進深淵的人笑嗎?不,不要這樣,這讓我所有的喜悅都像泡沫一樣逐個破滅。你在現實的世界裏走入歧途,我卻在情感的世界裏迷了方向。

法庭的門口,有仟和俊秀站在那裏等待去辦理後續事務的在中。

允浩終於洗脫了罪名,雖然不能當庭釋放,但是隻不過一個晚上而已,明天他就可以從那個深陷的噩夢中解脫出來了。

樸有仟一邊在俊秀身邊踱著步一邊用口哨吹著小曲,可是與他的興奮和放鬆截然相反的是俊秀一直皺著的眉頭。

有仟上前擋在俊秀麵前,一張笑臉搖晃著:“我的小金律師怎麽不高興啊,允浩已經沒事了。”

俊秀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模樣,瞪他一眼。

“怎麽了?是不是還在為自己一審的失敗而鬱悶啊?那個不怪你,這種私密的線索恐怕也隻有金在中一個人能破解了。你是心有餘力不足嘛!”

油腔滑調的調侃並沒有博得金俊秀千金一笑,相反地卻招致其突然的爆發:“你在高興什麽?你知不知道事情根本沒完!允浩哥是沒事了,那在中哥呢,你想過他沒有?”

這下把有仟問蒙了:“在中?他怎麽了?”

“唆使證人做偽證,而且還是堂堂的物證鑒定官,你知不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什麽後果?”樸有仟小心翼翼的問。俊秀嚴肅的態度使他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俊秀看他一眼,他也覺得自己的脾氣發大了,尤其是對著無辜的有仟。他隻是擔心在中哥而已,從今天一進法庭他就一直揪著一顆心。可是另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無從發泄,隻得將滿腔的憂慮化成怒火暴露給自己最親近的人。

“會被吊銷律師從業資格證。”

俊秀聲音低低的,對於有仟來說效果卻十分驚爆:“吊銷資格證?那……以後他還能做律師嗎?”

“當然不能了。”

“可是,那隻是他破案的一個手段而已啊,他的目的並不是要做偽證不是嗎?”

“是,我們都這樣認為,但問題是別人是不是這麽認為,上麵的長官是不是這麽認為。退一步講,就算在中哥僥幸沒有被吊銷執照,如此極端的手段,做假證、甚至和證人……你說,對於律師這樣一個靠他人信任吃飯的行業來說,還會有人肯委托他嗎?他還怎麽在這個圈子裏混?”俊秀忽然明白了,為什麽開庭前他要說“以金在中的名譽擔保”。他早料到今天會是一個終結,他豁出了自己的聲名。

樸有仟一張原本豔陽高照的臉也終是繃不住的黑了下來。

(二十)

一進家門,金在中就褪了外套準備去洗澡解乏。

“晚飯去哪吃?樸有仟你是不是應該找個好地方給我慶功啊?嗯,想想吃過飯之後去哪裏狂歡呢……”

“在中。”樸有仟冷漠地打斷在中一意孤行的異想。一路上他都是這樣,自顧自地興奮著,也不知這其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做出來的。“我們談談。”

在中停下了手舞足蹈,意興闌珊地倒在沙發上:“談什麽?”

“談談這個案子,我們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給我們從頭到尾完完整整地說一遍吧。”

在中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是躲不過了。

有仟不理會他的不配合,開口發問:“你怎麽會找到那個物證官的?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把焦點鎖在他身上的?”

“徐俊熙,他和我們是同一所大學的,是我的學長。我看到鑒定書上的簽字又得到俊秀的提示於是想到了他。起初我是單純的去尋求他的幫助,畢竟他是比較清楚內幕的一個人。他自然是不肯透露什麽的,可是還是不經意間露了馬腳。”

“哦?”那兩個人聽得異常認真和虔誠。

“他和我們同學校,居然不記得鄭允浩這個人。”

“我們畢業都這麽多年了,就算以前認識現在忘記了也很正常嘛。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似的把鄭允浩放在心上啊?”

在中瞟瞟出聲反駁的有仟:“你還記得徐俊熙嗎?”

“我?我哪裏記得他。我們認識嗎?”

“不能算認識,但是你想想,大一的時候有一次差點在球場和允浩打起來的那個法學院的輔導員。”

隻稍微楞了一兩秒,樸有仟便馬上拍著大腿高呼起來:“原來是他啊!對你有不軌之心的那個!”

雖然對他的用詞有那麽一點不認同,但是在中還是點了點頭。

看著身旁有仟恍然大悟的樣子,俊秀有點起急,這些往事自然是他不知道的。“怎麽回事啊?他是誰啊?”

在中無奈地聳聳肩,開始從頭講起:“徐俊熙是高我四屆的學長,我們大一入學的時候他剛好畢業。他本來是要出國留學的,但是因為簽證出了問題直到我們入校他也沒能出去,於是就留校做了我們法學係新生的輔導員。我作為班長經常會跟他有一些來往,後來他就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可是我那時候已經認識了允浩,於是就明示暗示著拒絕了他,以至於他對鄭允浩有著某種心結,兩個人曾經在球場上因為一點小摩擦差點動起手來。後來他找到了一份工作離開了學校,兩年之後去了英國,和我後來去英國讀的是同一所學校。你說,有著這樣的淵源,連有仟經我提醒那麽一下都能想起來他,他為什麽想不起來鄭允浩呢?這實在有些欲蓋彌彰的感覺。我也曾經試探過他,他記得我喜歡吃什麽菜喝什麽咖啡,記得我大一時候的事情,那麽對於鄭允浩這個勁敵他實在沒有理由如此陌生。”

“所以你就開始懷疑他?”

“說不上懷疑,但是覺得他有些問題,這件事可能多多少少會與他有些關係。後來,我讓他帶我去看證物的時候發現了那個安全套出現的紕漏,加上他之前表現出的失常才開始懷疑他,畢竟他是有機會接近那些證物的人。”

“所以,你甚至不惜任何代價的去驗證這一點?”

在中明白有仟指的是什麽:“是,你也許覺得我很瘋狂,可是我在做我自己認為值得的事。況且,我所失去的我也會一筆一筆地討回來。”

“你想過沒有,就算徐俊熙有和證物同樣的安全套也並不證明那就是他做的。他故意裝做遺忘允浩也許隻是因為他不想尷尬。”

“你們知道尹慧妍帶回來的照片嗎?”

突然聽到在中提起那個人,有仟和俊秀對視了一眼後點點頭。允浩曾經在一審取證時跟他們提起過。

“那照片上的事情發生在學校的舞會上。尹慧妍怎麽會有那個?比起她,我倒寧願相信是某個和我同學校並且一同參加過舞會的人拍下的。”

其實,在中的每一項所謂證據都談不上確鑿,但彼此間又有著極大的關聯,讓人無法確信但也不易推翻。

“在中哥。”一直在旁邊靜靜聆聽的俊秀開了口,從他的角度他也有看不懂的地方。

“其實徐俊熙已經答應幫助你了,即使你不揭穿他,單靠他提供的鑒定書允浩哥一樣可以獲救不是嗎?或者,你有了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允浩哥的無辜,為什麽還要多走一步要他來做偽證呢?”

“嗬。”在中笑著捋捋頭發,這孩子果然有著敏銳的專業眼光。“俊秀,我們學法律的人,永遠不要靠不真實的東西去結案,哪怕是對你暫時有利。因為就算可以蒙混過關,你的內心也會出現再也抹不去的雜質。至於為什麽一定要把他牽扯進來,很簡單,敢隨便動我金在中的人,我不會那麽輕易放過他。”

“可是,他終究還是肯幫你的。如果他有心要害允浩哥,那麽他這一步無異於讓自己之前冒的險都付之東流。或許他隻是一時的鬼迷心竅。”

一句話,讓在中想起了法庭上徐俊熙那曖昧的笑容。此刻,讀出了慘烈的味道。或者,你真的隻是一時的不甘,但我不願意去揣測這些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因為很不幸,你認識的金在中不是一個會輕易心軟的人。我要讓你嚐到被心愛的人背叛的剜心之痛。

在中低著頭,用手撥弄著懷裏的沙發靠墊,表情冷漠。“我隻是一個律師,推理斷案都不是我需要做的。人是誰殺的、和徐俊熙有什麽關係,我想這都用不著我來操心,我隻是盡我的努力提供線索而已。如果他是無辜的,自然會沒事。”

“可你不覺得你為了這些不一定成立的證據而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些嗎?你以後要怎麽辦?”

“樸有仟,你是生意人,你告訴我該怎麽衡量價值?我是用心去量的。”

有仟自知辯論的話自己全然不是金在中的對手。何況……用心去量,如果出事的人換作俊秀,自己也會不惜一切的吧。

樸有仟苦笑了一下,不再追問,轉移了話題:“明天早點起床,我們一起去接允浩。”

“你們去吧,我不想到那個地方,還是留在家裏等你們回來好了。”在中丟開手裏的靠墊,向浴室走去。

有仟了解他心裏的複雜,沒有再堅持。

(二十一)

“哐啷啷”的聲音讓等候了許久的有仟和俊秀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看守所的大門打開,鄭允浩從中徐徐走出。

瘦了許多,臉色也不是很好,但好在看上去精神不錯。劫後餘生,那種感受是旁人無法體會的。特別是昨天驚心動魄百轉千回的審判過程,作為犯罪嫌疑人的他一直在現場,但是有仟都忘記了去觀察他的反應。那樣令旁人都覺得震撼的一幕幕,想必在於他衝擊更是巨大。

不過在有仟看來,人沒事了總是最好的。留得青山在,剩下的事讓他們自己去慢慢溝通吧。共同經曆了這樣的風浪,還有什麽是不能擺平的?

“還好嗎?”從沒經曆過這種場麵的樸有仟尷尬之中居然蹦出如此笨拙的一句話,著實有些失水準。

“嗯。”允浩點點頭,目光在有仟和俊秀身上流連了一番。

看出他似乎在找尋什麽,有仟忙解釋:“在中在家等我們,恐怕回家就有一桌豐盛的洗塵宴呢!”

允浩笑笑。似乎這一遭不尋常的境遇使得他有了些改變,有仟覺得他的笑帶著超脫現實的平靜,又好似春日暖暖的陽光,充裕著滿足的幸福。

“上車吧。”俊秀把相對無言的兩個人從各自的心事中帶回現實。

有仟別有深意地笑著拍拍允浩的肩,替他拉開車門。

揚塵而去,告別發生在這裏的種種磨難。

有仟和俊秀去車庫停車,讓允浩一個人先進屋。

其實,他們是故意離開的。他們知道,重逢的兩人自有一番感慨,應該留給他們一段獨處的時間。

磨蹭了半天,有仟和俊秀才慢悠悠地踱回別墅。

拉開房門,卻見允浩一雙焦躁的眼睛:“有仟,在中呢?”

“嗯?”兩人一時還沒有明白。

“你不是說在中在家嗎?他人呢?”

有仟這才反應過來,急衝衝地直闖在中的臥室。果然,是空的。

頭腦中一時有些發蒙。然後不甘心跑進一間又一間已經房門大開的房間。俊秀也幫著查看其他房間。但是,徒勞無功。

金在中,你個傻瓜……

坐在機場候機廳的金在中看著手掌間不停震動的手機,嘴角微扯。

一直拖著沒有登機,就是在等這通電話。

我必須要走,但是,也必須要給你們一個交代。否則,你們不會輕易的放開我。

“金在中,你在哪兒呢?”直衝耳膜的喊聲昭示著對方的焦急。

“機場。”

樸有仟的心一沉,想象中最壞的結果發生了。“你瘋了,跑那兒去幹嗎?允浩回來了!”

“有仟,你仔仔細細地聽我說。我要走,不是在鬧什麽小脾氣。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我再鬧脾氣就太幼稚了。我很認真地考慮過了,我和允浩不能在一起。我是個有很多毛病的人,說我小心眼也罷,說我追求完美也罷,我就是不能接受一段不確定的感情。我不信任他,如同他不信任我一樣。一起走過了這麽長一條路,突然發現一路結伴而行的人相互看不清彼此的心了。那麽,前麵的路我就沒有信心再走下去,我找不到方向。所以,你替我轉告他,放我走吧。與其費盡心思找我,不如靜下去來想一想,誰才是那個要攜手一生的人。”

“在中,你別那麽衝動!允浩在我旁邊,換他跟你說,你們兩個好好談談!”

急匆匆地把電話遞給一直在旁神色緊張的允浩,待他拿到耳邊卻發現隻剩下冷冰冰的忙音。

聽著桌上的電話響起鈴聲,金在中很是無奈。

回到英國已經有兩個多月了。兩個多月來,電話費呈幾何倍數爆漲。因為幾乎每隔幾天就有越洋電話從韓國打過來。

起初是鄭允浩,但在中每次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會掛斷。於是執著者換成了樸有仟,諸如此類的對話成了經常上演的戲碼:

“在中啊,我公司又惹上了點官司,你快回來救火吧!”

“你那個破公司還是盡早關門大吉的好。”

“在中,過兩天是校友聚會,每年才一次,你一定得回來啊!”

“怎麽,還想讓我幫你‘照顧’你的小心肝?後果自負。”

樸有仟敗下陣來後俊秀義不容辭地接過接力棒。

“在中哥,我接了個案子,有些搞不定,你回來幫幫我吧。”

“俊秀,其實樸有仟也認識很多大律師的,他當初沒少勾搭我們係的女生。”

“在中哥,我的Mickey生了,你不回來看看啊?小寶寶特別可愛!”——Mickey是俊秀養的一隻小母狗。

“等你的Minnie也生了我再回去看吧。”——Minnie是俊秀養的另一隻小公狗。

事實證明,金在中並非有仟和俊秀這類純良之輩可以擺平的。於是他們請出了殺手鐧。

“喂!金在中!”在中剛剛拿起電話就被氣勢衝天的叫聲震得耳膜作響。

揉了揉耳朵,重新把聽筒貼近自己:“沈大少有何貴幹?”

沈昌瑉——鄭允浩和樸有仟掌握的最後一步製勝之招。

“找你討債的。”語氣間充滿了驕橫跋扈的少爺做派。

“我好象不欠你什麽吧?”

“不欠?欠得多!去年你剛回韓國時我借你的車被你撞壞了你不記得了?”

“這點事情你是不是準備用來說一輩子?不是早就修好了嘛。”

“修?表麵上的完整隻是一種假象,它終究是壞了的,不會像新車那樣完美無缺了。那可是我最喜歡的東西,你怎麽彌補我心靈上的創傷?”

在中有些頭痛地用手抵住額頭:“你想怎麽樣?難道要我以身相許?”

“你敢!”

聽筒裏又傳來一道男聲。金在中這才發現,原來沈昌瑉用的是免提,而剛才自己與他的對話已經被人聲聲入耳了。

那聲音雖不非常熟悉,但在中知道那個冷峻高傲的聲音的主人是誰。

(二十二)

李鄖承,主業是醫生,卻因為對美食的獨特見地而小有名氣。同樣的愛好使得他與昌瑉成了不一般的“好朋友”。

“對,我就是要讓你以身相許!”一句話出口,金在中有種想把電話扔掉的衝動。同時,他也很想知道同樣在電話那一頭的人是個什麽反應。

“我新開了家餐館,你做菜的手藝也說得過去,來給我打工吧。”昌瑉近一步解釋。

“你家李先生似乎也對烹飪很有研究,找他出馬豈不更方便。”

“我不是大廚!”另一人冷不防地又開口道,言語間的怒意比剛才更甚。

“難道我就是了?!”在中也衝著電話吼。

兩個人雖然算不上相熟,但彼此對對方都沒有太多的陌生感。所謂人以群分,沒有什麽交集的兩個人卻有著許多相似之處,比如冷靜果敢,比如恃才傲物。

“金在中你跟我計較什麽,反正你現在也失業了嘛,與其無所事事地在家待著,不如發揮一點餘熱。”

這話尖酸刻薄,成功挑起了金在中潛藏許久的憤懣,後麵的話仿佛咬著牙擠出來似的:“沈昌瑉,你聽好了,我隻是沒了執照而已,還有許多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嗎?除了律師你還看得上哪個職業?現在每天在家鬱悶得想用頭撞牆吧?”

“沈昌瑉,你再說一句試試看?”顧不得為人兄長的風度,金在中幾乎要拍案而起了。

但是,他所有的怒氣卻被沈昌瑉淡淡的忽略了:“我不跟你浪費時間,一句話,你來是不來?”

“NOWAY!”斬釘截鐵地拒絕。

“好吧,談判破裂,換人!”

緊接著,金在中隻聽得聽筒裏一陣嘈雜的聲響,夾著腳步來去以及聽筒被拿起的動靜。

“在中啊……”

緩慢優雅的中年婦女的聲音傳出,溫暖而熟悉的感覺讓在中心中一顫,反射般地脫口而出:“老師?!”

沈昌瑉跟在中的關係之所以近到甚至無法無天的地步,除了來往的密切以外,很大程度上也因為昌瑉的父母都是他熟識的法學界知名專家,而昌瑉的母親更是一路扶持在中的大學恩師。

“孩子,最近好嗎?”

“我很好。老師您身體還好嗎?”

“嗯,都挺好的,就是很想你。”

“老師……”算起來,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主動和老師聯係了。和允浩發生了誤會之後心情一直不好,而最近……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老師恐怕也都有所耳聞。這樣的學生,實在沒有顏麵麵對一直對自己疼愛有加的恩師。

“孩子,最近……在做些什麽?”

“看書,以前沒有時間看的書正好趁這段時間都讀了。偶爾到周圍的城市或者國家去散散心。我過得很好,老師放心吧。”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老師想請你幫個忙。”

“老師,有什麽事您請說,別提什麽幫不幫忙的。”在中有些誠惶誠恐。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也許再也找不到讓他這般敬畏的人了。

“這兩年我一直打算研究一個課題,但是資金遲遲申請不下來。現在資金終於到位了,你願意回來協助我嗎?”

“老師……”遲疑了一下,“您還信任我嗎?”

電話那頭輕輕笑了:“傻孩子,你是老師最得意的學生,從大學時起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不信任你信任誰?”

堅固的堤壩抵得住洪水的衝擊,卻會在不經意間被細水長流所浸蝕。

金在中吸吸鼻子:“老師,謝謝您。”

人生本身就充滿了意外,深不可測。

一次又一次的,金在中從這裏走了就想一去不回頭。可是,仿佛輪回般的,無論自己走得多麽毅然決然,走得多麽遙遠,最終總是會繞回起點。

金在中拖著行李,慢慢踱步於機場大廳。他是個不喜歡被牽絆的人,所以就算是遠行他也都是輕裝上陣,很少會像這次這樣提著如此大的行李箱。連他自己也搞不懂是怎麽一回事,身不由己的就把東西收拾了一個滿滿當當,仿佛永遠不再回去了一樣。也許,老師的召喚就像母親想念兒子一樣,讓在中不由得想接近,哪怕是放棄其他一切。是的,如今的他如同孤葉一般飄零,也想就此安頓下來,不再被其他所煩擾。哪怕,這裏有他想要逃避的人和事。

就算是生活在同一個國家同一座城市那又怎樣,隻要把他放逐在我的世界之外置之不理就可以了。

可是,真的有這麽簡單嗎?

為了慶祝新課題投入研究,一個小型的內部典禮在S大學的會議室裏召開。作為項目的主要負責人,金在中忙前忙後打點一切。

“在中,來了個重要的客人,我出去招呼一下,這裏拜托你了。”

聽從了老師的吩咐,在中將一切安排妥當後坐在會議桌的側方和其他人一起等待儀式的開始。

“各位,我給大家介紹一位貴賓。”老師的聲音響起,背對房門而坐的在中循聲回頭。

會議室內響起的熱烈掌聲填補了他頭腦中瞬間的空白。

“這就是我們這個項目的讚助方JK集團的總經理鄭允浩先生,為了我們今天的開啟儀式鄭先生百忙之中特地抽出時間來參加,讓我們再次對他表示感謝!”

老師的聲音高亢而興奮,周圍的掌聲和閃光燈此起彼伏。隻有金在中一動不動地坐在位子上,成了全場熱烈氣氛中唯一冰冷的異類。

看著鄭允浩坐在會議桌的正方,意氣風發地發表一些很官方的講話。與自己不過一座之隔,但自己卻什麽也聽不到。

意外嗎?也不完全。這樣的事完全是鄭允浩可以做出來的。從認識那天起,他就是這樣不斷地追隨著自己,無處不在。

終於熬到了會議結束,在中起身不顧一切地離開。

“在中!”老師的呼喚,讓在中不得不收拾出一副平和的表情去麵對——她,和她身邊站著的他。

“老師。”

“來,給你們引見一下。鄭總,這是金在中,我的學生,也是我的助手。在中,這是JK的鄭總。”

“老師,我們認識的。”鄭允浩微笑著對老師說,絲毫看不出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哦,差點忘了,你也是咱們學校的學生,你們兩個好象是一屆的吧?這樣更好,合作起來也方便。”

老師的一係列介紹在允浩看來的確多餘,他朝在中很正式地伸出手:“很高興見到你,三生有幸。”

在中也不得不伸出手去握著他的,肌膚的接觸有著熟悉的觸感。

“鄭總,你剛才說的關於資金的具體配置問題跟在中談吧,這次的課題由他全權負責。我還有事,先失陪了。在中,好好招呼鄭總。”

“是,老師。”

“我們去哪裏談?”鄭允浩依然保持著微笑,注視著在中。

從開始就感覺出,這次出現的他,與以前大不相同。“有什麽事就說吧。”

“這兒?”鄭允浩環顧一下人來人往的走廊,“不大方便吧?跟我來,我知道一個好地方。”說完,便轉身信步走遠,看也不看身後的在中,仿佛篤定他會跟著自己。

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上,在中逐漸明朗他要帶自己去什麽地方。

輕車熟路地打開暗鎖,鄭允浩推開小小的門,眼前豁然敞亮起來。

S大學管理學院通往樓頂的地方有一扇小門,為了學生的安全長期鎖著。隻有鄭允浩知道那把鎖不過是個擺設,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打開。大學時代,為了躲個情淨,他常常把在中帶到這個地方來。雖沒有什麽浪漫豪華的擺設,但作為S大學最高的建築物,俯瞰周邊的暢快是十分舒心的。

“鄭總有什麽指示?”話雖是說給對方,但在中看都不看他。兀自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扔在一邊,再扯下打得嚴整的領帶,解開密不透風的領口,在中享受著夏日難得的清風。

鄭允浩看著眼前人像小孩子般任性的舉動,沒有無奈沒有怨念,有的隻是眼中無限的寵溺。“沒什麽指示,資金交給你我放心。隻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鄭允浩,你知道你這個人最大的缺點是什麽?就是太看重錢。你以為你用錢把老師哄高興了我就會對你千恩萬謝?錢不是萬能的,別讓自己變的那麽俗。”

鄭允浩歪著頭看著金在中滔滔不絕地道出他從未聽過的評價:“在中,你怎麽會這麽看我?錢對我不算什麽,讚助這個項目也隻是為了答謝師恩,對你好的人我也自然想要報答她。”

“不算什麽?”在中冷笑,“那麽當初尹慧妍抓住你公司的把柄時你為什麽嚇成那個樣子?你害怕失去公司,失去你的名利和地位。孰輕孰重,你早已做出了判斷。”是的,無法對此事釋懷。如果當初你果斷地放棄什麽,一切都不會像今天這樣糟糕。可惜,你放棄的是我。

“是,我害怕失去,因為那是把你留在身邊的籌碼。如果你是個乞丐,我不介意跟你一起沿街乞討;如果你是個小農,我也不會介意跟你一起種田割草。可你是金在中,那麽完美那麽驕傲,沒有了所謂的名與利,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給你幸福。如果我變得一文不值窮困落魄,你會不會嫌棄我,你還願意留在我身邊嗎?”

“難道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趨炎附勢、貪圖富貴的小人?!”麵對允浩一連串的道理,在中幾乎脫口而出地吼起來。

眼前人的失態並沒有使允浩的情緒也隨之激動,相反地,那原本有些發紅的眼中柔情漸濃,半晌才開口:“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嫌棄我,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在中一時無語。作為一個律師,他深諳不能讓對手抓住一絲紕漏借機反擊的道理。可是為什麽,到了這時他卻如此輕易地就泄了自己的立場。

“在中,我為以前的一切道歉。既然你可以對那樣的鄭允浩不離不棄,那麽就原諒一個被愛衝昏了頭的鄭允浩好不好?”

“愛?你不信任我,何來的愛?”在中站在樓頂的邊緣,看著樓下的景物,道出心中糾結的所在。

“是,我脫不開俗套。我想,任何一個男人看到那樣的東西都不會無動於衷吧,就像你曾經看到我和她在一起同樣掉頭就走一樣。那不是不信任,隻是因為我們有血有肉有感情。如果不信任,我不會那麽快就想通,你也不會為了我的案子奮不顧身。”

“你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可惜,我覺得有點自欺欺人。”

“那就讓我用別的方法來說服你。我愛你。”

允浩上前伸手拉住在中的手,卻被在中掙脫。“不要一廂情願,我不愛你。”

“你明明說過,等我出來就對我說愛的!”

“那隻是為了幫你建立信心,不必當真。”

“可我當真!”

在中的矢口否認讓允浩深感挫敗。那天他說這番話時的背影讓允浩每每從夢中醒來,或笑或哭。如今,他卻給他四個字“不必當真”。

再也不想與他爭辯什麽,允浩附身吻上在中的唇。想要掙脫卻無奈被允浩緊緊箍住。

“你放開!”在中用力推開允浩,撕扯間卻因為強大的反作用力和腳邊石階的一絆而向後倒去。

“當心!”允浩眼疾手快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和衣服,把他扯了回來,感覺他重重地栽進自己懷裏。

雖然隻是有驚無險,但對於在中來說卻仿佛在生死之間徘徊了一次。趴在允浩懷裏重重地喘息,他的腦海裏浮想聯翩:在他倒下那一瞬,對方眼中的驚恐與焦急,讓他似乎又看到了幾個月前的自己——看到對方命懸一線卻無計可施的絕望。

在中抬頭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允浩望向自己的眼神那樣驚詫,像被什麽擊中一般。而且那眼神,並不是看向自己的臉,而是更為靠後……

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涼風,一個想法驚雷般閃過,他明白了。

襯衣早在一開始就被在中心煩氣躁地扯得鬆鬆垮垮,加上允浩剛才用盡力氣的一拽,如今已經領口大開了。

鄭允浩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白皙的肩頭,一直努力克製的情緒不由自主地奔湧而出。

雋永的花體字母,小巧精致,深深嵌在肌膚裏,像碑銘一般深刻堅定。

“UKNOW”,不僅僅是五個字母。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

“怎麽會……”

在中聽出他聲音中的哽咽,繼而感覺到自己的肩上傳來點點沁涼的濕意。

認命似的把頭埋在允浩的臂彎,聲音悶悶地傳出:“這本來是那次七周年的禮物,還沒來得及送你。”

“……疼嗎?”允浩了解,在中是個對痛感格外敏銳的人。紋身針刺入肌膚的那一刻,會是怎樣一種感覺?

允浩的手指在肩頭輕輕摩挲,柔柔的觸感讓在中回想起紋身針的冰冷。“還好,受得住。”

“不是不愛我了嗎?幹嗎還留著它。”嗔怪的語氣,道出的卻是心疼。

“聽說這個是去不掉的,去掉也會留疤,而且很疼。”已經紮根的愛要怎麽去掉?連根拔起隻會血肉模糊,千瘡百孔。

“那就留著它吧,去掉的話我也會疼。”

大聲說愛,想要天地為證,倒不如雲淡風輕來得動人。

“很漂亮,我喜歡。看來我也應該去紋一個,在這裏。”任他捉住自己的手,平展在他的胸口,“紋在這裏,如果我還做一些惹你傷心的事你就收回,連那顆黑心一起連根挖去。這樣,你肯信我了嗎?”

信,怎會不信?其實我根本不像你認為的那樣堅強那樣灑脫。我同樣會置疑在你心中的地位,是否還完美得一如當初。

“現在問這個還有什麽用?恐怕已經沒有退路了,貼上你的‘標簽’,還會有別人要我嗎?”

其實從一開始,彼此就沒有想過要給自己留什麽退路,認準了就一路走到黑,哪怕途中滿是荊棘。

“那你就勉為其難跟著我吧,我出高價收購——一輩子的幸福。你算算,穩賺不賠的。”

兩人相視一笑。用心經營,應該會是雙贏吧。

尾聲

二零零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十一時二十分舉行跨年慶典的某豪華客輪上

“哈,允浩你又輸了,喝酒喝酒!”幾個人圍坐一桌,樸有仟興致高漲的大聲嚷嚷著,旁若無人。

看著身邊人端著酒杯一飲而盡,金在中瞪上一眼:“樸有仟你出老千。”

“算了吧,跟你們幾個玩還值得我出千?承認技不如人吧。來來來,再玩!”

“來,這次我一定讓你輸得連你家俊秀都不認識……”

眼見鄭允浩已經略顯醉態,在中忙出聲製止:“算了,玩了一晚上不膩啊,到此為止吧。”

收到在中的眼神指示,俊秀也忙著打圓場:“是啊是啊,別玩了,快十二點了呢。一會兒有煙火吧,我們去看煙火好了!”

“也好。”樸有仟把牌一推,伸手攬住俊秀,“我們去甲板上等煙火。”

“你們去吧,我們先回房裏,過會兒再來。”在中站起身,怕允浩走不穩,特意伸手扶上一把。

“那好,一會兒過來找我們啊!”樸有仟拉著俊秀一路小跑兒地沒了人影。這是他們第一次的新年度假,格外興奮。

扶著允浩進了客房,在中倒了杯溫水遞給他:“不過是玩,喝那麽多幹嗎?”

允浩看出在中的些許不滿,陪笑道:“沒事,我自己有分寸。一會兒還要一起跨年倒數呢,我怎麽能喝醉。等了幾個月的新年願望馬上就要成真了,好激動~~”說著,有些誇張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在中劈手打掉誇張作勢的手,瞪他一眼。

幾個月之前,樸有仟不知從哪裏聽到的歪門邪道,說是新年零點鍾聲敲響的一刹那,相愛的人若是接吻便可保今後一年無風無浪甜甜蜜蜜,於是和允浩兩個人天天計劃著如何來個“新年零點傾情之吻”。

說是沒喝醉,但畢竟喝了不少,頭有些發昏。允浩一麵揉揉額頭,一麵囑咐道:“我先躺下歇會兒,快到12點時記得叫我。”

“嗯。”草草敷衍著,在中拉了被子幫他蓋上。

甲板上人聲開始嘈雜,在中低頭看表,分針即將指向正中。可床上人微酣聲漸起,讓在中不禁失笑。這個樣子,怕是叫不醒了吧。

伸手輕推兩下:“喂,到點了,起不起啊?”

床上人一動不動。

“說要陪我倒數的,還要零點傾情之吻,錯過了可不是我的責任。”

翻了個身,繼續睡。

在中無奈地笑笑。

人們興奮的倒數聲整齊化一:“五、四、三、二、一!”

煙火跳躍著竄上天空,互道新年快樂的聲音此起彼伏。在中知道,那其中一定沒有有仟和俊秀,因為那兩個恐怕正濃情蜜意。

附下身去,在睡得鼓鼓的臉頰上輕啄。

“我……愛——你。”

原來,說愛也沒有那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