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8章

第14——18章

(十四)

在中安靜地端坐於看守所的會麵室裏。

對於一個律師,到這種地方來見自己的當事人是再不普通不過的事。可是他始終沒想過,竟會有這麽一天,他忐忑地坐在這裏,等著見自己心愛的人。

鐵鏈撞擊的聲音由遠及近。殺人犯的刑具會比普通犯人更加嚴格。他知道,他來了。

曾經在前一天晚上無數遍設想過見麵的情景,但是真正見到的那一刻,在中還是覺得內心翻江倒海。

眼前身著灰藍製服的人,盡管蒼白憔悴,但是遠比其他犯人來得幹淨、整潔。氣質這東西,是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磨滅的。麵對重大劫難所表現出的氣度,才昭示著一個人真正的不凡。

在中慶幸,鄭允浩是這樣一個人。

這一刻,他一直不安的心終於放下了一些,他也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平靜一些。可是,自己禁閉的牙關還是被磨得生疼。

抬頭的一霎那,鄭允浩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這麽多天苦苦防備的堅強防線險些被一擊而潰。

他隻聽說是律師來見,他隻當是俊秀來看望自己。他萬般沒想到,時至今日,他還能再見這個人,如此真切。

鼻翼微微顫動,湧上酸楚的感覺。但是他忍耐著。他不能在在中麵前崩潰,他不想給他帶去任何的負擔,無論是難過還是輕視。

衝著欄杆外麵的在中輕輕點頭示意,允浩坐在他麵前。

近在咫尺,卻似乎相隔天涯。

“我……”甫一開口,卻滿是沙啞。在中連忙微咳兩下,以清開喉嚨:“我是金在中律師,你朋友委托我為你辯護。你有異議嗎?”

允浩微笑著搖頭,眼神不曾從在中臉上移開半分。

這樣深邃的目光,讓在中的頭腦一片混亂。真想就這樣衝過去,什麽都不管不顧,最好能砸開這牢籠,扯著他逃到天涯海角,哪怕從此隱姓埋名、不見天日。

好在,在中是個懂得控製自己的人。殘留的理智讓他迅速回神,躲開允浩的目光,打開桌上隨身帶著的筆記本電腦。

“我剛剛接手你的案子,隻大概了解了一下情況,對其中的細節還不是很明確。所以,希望你配合我。”

“你想知道什麽,就問吧。”鄭允浩的聲音還是那麽醇厚、那麽柔軟,像每一次跟自己說話那樣,清澈溫暖得像潺潺小溪。

“請你簡單說一下和死者的關係。”很公事化的問題,卻帶著在中嚴重的私心。他要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他要聽他親口說。

“慧妍……是我高中同學。曾經追求我很長時間。那個時候年紀小,所以對於感情的事也不是很認真。但是上了大學之後,我碰見了我這一生最珍惜的人。可能是我曾經的曖昧態度讓人產生錯覺吧,盡管我一再拒絕慧妍,她還是不肯放棄。後來,大學畢業了,我覺得有必要結束這種糾纏的局麵,所以最後一次斬釘截鐵地回絕她。那天她哭得很厲害,我也覺得有些不忍,畢竟這是我一手造成的。她原本是個好女孩,隻是錯在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所以我一直陪著她,陪她喝酒,喝到酩酊大醉。可是之後……發生了這輩子最讓我後悔的一件事。”

在中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如果不是那次,他也不會一個人跑去英國。

允浩說的這些,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從不曾聽過的。但是不管是不是知道,他都想再聽一遍,完完整整地聽一遍。過去的他,不願麵對曾經的難堪,也不願意聽所謂的解釋。可是此時此地,他說什麽他都願意去聆聽、去相信。

“因為我的過錯,我一度失去了我真正的愛人,慧妍也因為我的拒絕離開了……後來,我終於又等到他回來。我以為以後的日子會一帆風順,會永遠這麽快樂地過下去,可是沒想到慧妍又回來了,還帶了一些東西。”

仿佛預料到那些東西藏著很大的玄機,在中馬上追問:“什麽東西?”

允浩苦笑,第一次把目光挪開,看向一旁:“照片。照片上是我愛的人被其他男人親吻的畫麵。慧妍說,他留學英國的時候曾經跟上流社會的富家子弟有曖昧不清的關係,後來因為那家的家世破敗了他才重新回到韓國,回到我身邊。”

記憶的畫麵竭力地搜索著,終於讓在中隱約想到在學校的一次舞會上曾經被一個出身富商家庭的同學親過一下。

嗬嗬,鄭允浩,你不知道吧,那張照片的下一個畫麵就是——我賞了那小子一拳。

“現在想來,我當時實在太不冷靜了。長久以來隱藏在心裏的忐忑與失落讓我一下子爆發了,我甚至聯想到我每次去英國都找不到他是因為他和那個英國人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是怎麽了,完全沒了理智,沒了頭腦,沒了思考。”

長久以來的迷惑終於在這一刻撥開雲霧,那樣的絕情,那樣的傷害都找到了答案。

“你愛尹慧妍嗎?”無視站在一旁的獄警投來的不解目光,在中堅定的想要知道答案。

“從來沒有。我自始至終隻愛過一個人,自相識那一天起,七年,從未變過。”

心,被一股無法形容的洪流所淹沒。“既然如此,你為什麽會去相信她的話?你為什麽不親自找那個人問個明白?”

“是啊,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又一次親手弄丟了自己愛的人。後來冷靜下來,我馬上意識到這是個誤會。我想去找他回來,可是慧妍不讓。”

“你就那麽任她擺布?”

允浩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仿佛很難開口:“她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我公司過去的資料,裏麵有一些公司非法經營的記錄,很嚴重。盡管那是我上任之前的事情,但是一旦被公開總是逃不了責任。就算躲得過法律上的製裁,也勢必給公司造成很大的動蕩,基本上,公司就完了,很難有什麽轉機了。所以,我不得不受她牽製,我必須先穩住她,再找機會解決這些問題。”

在中漂亮的眉頭擰成一團。

允浩看到在中的表情,自嘲道:“你也覺得我很沒用是吧?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從一開始我就走錯,之後步步都是錯。”

“包括她的死?”

“她的死跟我有脫不了的幹係,如果她不是愛上我,就不會有這些事情。可是,我沒有殺她。”

“你認為這也算愛?”

麵對在中的反問允浩無言。

“我知道人不是你殺的。你放心吧,我會盡力幫你,你不會有事的。”看著允浩的眼睛,在中一字一句地說道。

“在……金律師,你肯幫我,肯來聽我說這些話我就已經滿足了。其他的事,聽天由命吧。”盡管笑容隻是絲毫,卻透著心滿意足的幸福。永遠身陷囹圄,亦禍償命於人,都抵不上見你一麵、看你一眼。

“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幫你。”在中皺眉,言語間是不容侵犯的堅定。

“金律師,可不可以幫我傳話,給我愛的人?”允浩突然話鋒一轉。

有些話,我一定要告訴你。

在中一楞,點點頭。

“我之前真的做錯了很多事,但是有一件事,我確定我是最正確的。那就是,我愛他,永遠。”

垂於電腦旁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強裝鎮定地收拾好東西,在中起身要走。走了一步,卻又停了下來。

“對了,差點忘了,你……的愛人也讓我帶一句話給你。他說……這些日子的曆練讓他已經學會說愛,他等著你平平安安地從這裏出去然後對你說那虧欠已久的三個字。所以,你務必要堅強,要跟他一起爭取,懂嗎?”說完這一句,在中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盡管在中一直背對著他,但是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樣吧,我們做個約定。等到哪一天我學會了說愛,我想要主動跟你說‘那三個字’,就代表我已經準備好,我們就去結婚,好不好?”

往日的誓言如同西風一般呼嘯而來,在耳邊盤旋不散。

原來,你沒有忘記。

我們都沒有忘記。

(十五)

“在中……”

有仟與俊秀見到在中進門都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在中一個人去看守所見允浩,而且堅持不讓任何人陪著,這讓一直在家等待的二人坐立不安。

在中像是沒看到上前迎接的兩個人,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

“在中哥。”

俊秀的再次呼喚才讓他從自己的世界中回過神來,在門前停下了腳步。

“你還好吧?”

背對著二人的在中點點頭。

“收集到什麽新證據了嗎?”

“沒有。”回答的嗓音雖低卻並沒有想象中的沉重,“不過還是有收獲的。”

“什麽?”有仟和俊秀都急不可待地想知道。

在中回頭,臉上竟有著一絲笑容:“力量。”

有仟反應了一下,看著在中進門的身影綻開了笑容。

俊秀沒有聽清那短促的兩個字,於是攀著有仟急問:“他說什麽?”

有仟扶著俊秀的肩膀,把他扭轉過來麵對自己,意味深長地:“ThePowerOfLove。”

“我覺得,不管是證詞還是證物都實在太厲害了,根本沒有辯駁的餘地。”俊秀靠在在中書桌的邊緣,抱著大堆的資料分析著。

幾天來,在中不分日夜地把這些資料分門別類地歸納了一遍,看起來更為清晰簡便。

“沒錯,是太厲害了。但是……你有沒有覺得這裏麵總好象有些問題?”在中靠在轉椅上轉啊轉的,一邊思考一邊抬頭和俊秀探討。

“問題?有嗎?似乎無懈可擊啊。”俊秀一邊看資料一邊輕輕搖頭。

“BINGO!”在中打了個響指,“問題就在於這些證據看上去都太完美了。”

“太完美……”俊秀仔細琢磨著在中的話。

“對,人證物證一應俱全,一環扣一環簡直不用控辯就可以定罪了。我想,就算鄭允浩真的有心殺人,也不會笨到這種地步吧。”

“可是,之前的鄰居都看到允浩哥和死者爭吵得很激烈,不排除一時情急就錯了手,因為事出突然太過慌張所以敗露了形跡的可能性啊。”

在中點點頭,認可這種推測成立的可能性,但是他並不認為這就是事情的真相。

在中順手拿起桌上一份資料,順口念出標題:“物證鑒定書……”

俊秀的身心正高度投入在工作中,聽到在中的自言自語馬上脫口而出:“你不是連鑒定書都要懷疑吧?這可是現在一位很有名的年輕法證官做出的。”

經他一提醒,在中不由看了看鑒定書最後的署名:JohnnySeo。

“JohnnySeo……JohnnySeo……”在中嘴裏不停地重複著這個名字。

“哎,說起來,我曾經還在雜誌上看過他的一篇報道。”俊秀見在中對這個人似乎有些興趣,也開始在腦海中搜羅信息,“我記得,他似乎跟你們還是一個大學的吧。應該是的,因為我當時一看到S大學就想到你們了。在中哥,有什麽線索嗎?”

“哦,沒有。我隻是覺得新鮮,居然是個英文名字。”在中放下鑒定書,開始和俊秀討論其他細節。

門鈴響了幾聲,屋內的人起身開門。

來客就在眼前,讓房間的主人有片刻的恍惚。

“怎麽,不認識我了?”來客笑言,言語間有意透露出幾分親近。

“在中?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主人頗有些意外,趕忙熱情地招呼客人進門。

“我以為你都不認識我了,那樣的話我真要失望了。”在中很自然地和對方開著玩笑。

“怎麽會,那樣會遭天譴的。隻是沒想到你會來,我們都有一兩年沒見了吧。”

“是啊。你現在也是高官了,想找你還真有點難度。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這裏。”

“什麽高官啊,不過是個小小的法證鑒定員。做這行的嘛,怕被人‘幹擾’影響司法公證,所以喜歡低調一些。來,快坐。喝點什麽?”

“隨便吧。你這房子不錯啊,環境、格調都很好。嫂子不在家?”

“你別跟我開玩笑了,哪來的嫂子。”遞給在中一杯咖啡,在他身邊坐下,“我還是一個人呢。”

“你也快三十的人了,應該成個家了,不要隻顧著事業。”在中看著身邊高大挺拔的男子,口氣誠懇的像是在囑咐極其親密的朋友。

“如果我說……我還是忘不了你呢?”男子笑著注視著眼前的在中,口氣忽然間變得曖昧。

在中的笑容僵了幾分,但很快調整過來,借著喝咖啡的動作轉過頭來避開那人熾熱的目光。

放下手中的咖啡,在中緩緩開口:“你剛剛說怕人‘幹擾’,看來我這次來得不太合適。”

“什麽意思?”男子始終微笑著看著在中,與他說話,一舉一動乃至每個表情都顯示著成功人士的風度與精明。

“我手頭有個案子是你做的,所以想找你了解一下。”

“原來是公事……”男人搖搖頭,有些誇張地做出不高興的表情,“在中,我很失望。我不想和你談公事,我不想我們之間隻有工作關係。”

“學長……”

在中剛想開口解釋卻被攔住:“不過,在中的要求我永遠都不會拒絕。”

盡管內心很不喜歡對方曖昧的話語,但有求於人的在中還是以笑容表示著自己的謝意。

“這是這個案子一審時的鑒定書。”在中把公文包裏的資料拿給他看。

男人一手接過,另一隻手抵在額頭:“我隻署了英文名,你也能認出?”

“在英國的時候那幫老外都是叫你英文名的,況且‘Johnny’和‘俊熙’發音很像。”被在中稱為“學長”的這個人本名叫做徐俊熙。

對方很是頭痛地苦笑:“你這張嘴啊,什麽時候可以說些好聽的來哄我開開心?比如‘我當然不會忘記你的名字’之類的。”

麵對對方的熱情在中也很無奈,放在平時他可以冷眼相對,可以拂袖而去。可現在,他隻能忍:“學長,我們在談正事。”

“好吧好吧,明明知道這樣才是金在中,我還強求什麽。說吧,有什麽問題。”

“說不上有什麽問題,所以才找你問問。鑒定過程中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比如疑點,或是比較蹊蹺的部分。”

“沒有。”對方甚至沒來得及仔細看那份鑒定書,便斬釘截鐵地當頭打破在中的幻想,“在中,你要相信我的職業操守,如果案子有一丁點疑點我也不會輕易下這個鑒定書。這一點你不用懷疑。”

看到對方的些許不悅,在中也覺得自己的行為似乎有點不合常理。但是沒辦法,別說有一點可能,就是沒有任何可能,不試一試他不甘心。

“你別多心,我沒有其他意思。”

徐俊熙放下鑒定書,笑笑以示自己並不介意:“沒關係。你能來找我說明你當我是朋友,我很開心。”

見事情沒有進展,在中起身想要告辭:“既然這樣我就回去了,你也很忙,不打擾你了。”

一把按住在中企圖拿回鑒定書的手:“在中,不要那麽吝嗇,不然別人想幫你都沒有辦法。”

一句話,似乎又給了在中些許希望。不得已,又重新坐了回來。

“到底是什麽人啊,讓我們高高在上的在中如此屈尊下顧?”看到在中的反複,那人開口調笑,言語間的不解含著醋意。

“鄭允浩。”

“哪個廟裏的神仙?”

“你不記得他?”在中抬頭,吃驚地看著對方寫滿不經意的臉。

徐俊熙理所當然地搖搖頭。

“咱們同學校的,和我一屆,經管係的。”

在中提醒,可對方依然搖頭。

“我朋友。”不得已,在中掀開最後一張底牌。一句“朋友”蘊涵著不同的涵義。

“哦~~是他呀。”對方的記憶終於被喚醒,“怪不得。說來也有六七年沒見了吧,記不得了。”

在中看著他用誇張的笑容來掩飾尷尬,終是沒有說話。

(十六)

“一起吃飯吧。”眼見天色暗下來,有人開口提議。可是,這人並不是徐俊熙,而是金在中。

俊熙頗有些意外,盡管不理解,但是這種要求他肯定沒理由也根本不想拒絕。

於是,坐著徐俊熙的車,兩個人開赴目的地。

車子停穩,兩人下車。

俊熙把鑰匙交給服務生去泊車,轉身走近在中:“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意大利菜,這家非常正宗,還滿意嗎?”

在中早已駐足打量這間餐廳,聽到他問,點了點頭。

“看看想吃什麽,這餐我請。”落座之後,俊熙非常體貼地招呼。

在中也不和他客氣推辭,合上菜單:“既然你請那就客隨主便,你點吧。”

俊熙抬眼看看在中,嘴角浮上一絲笑意。他知道他的用意。於是低下頭去,看著菜單。

連續報了幾道菜名,在中悉數聽進,都是自己喜歡的。

“餐後飲品要些什麽?”女服務生最後問到。

俊熙看了在中一眼,很自然地開口:“咖啡,蘇門達臘黑咖啡。”

女服務生拿著菜單離去後,俊熙兩手支在桌上,深深地望向在中:“怎麽樣,有沒有哪樣叫錯了?”

“沒有,一樣都沒有。”在中不得不佩服地點頭,“連咖啡這樣的細節都正確。”

徐俊熙的臉上顯露出些許得意之色。

“印象中,我似乎沒和你一起吃過很多次飯吧?”

“好象是沒有,你從不肯多給我機會。”聳聳肩以示無奈,“不過你大一的時候,我們一起參加外教的自助酒會,你取的食物我都記得。隻是不知道這麽多年你的口味有沒有變。”

“沒有,我不是個善變的人。什麽事情,認定了就很難回頭。”

“包括感情?”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探入的機會。

“菜來了。”在中未置可否,趁機會叉開了話題。

夜色中,一輛汽車停靠在離有仟的別墅不遠的地方。

“你現在住這裏?”徐俊熙看看眼前的景致,深知這房子絕非一般人可以負擔的。

“朋友家。”

“又是‘朋友’?”看似玩笑卻又話中有話。

“是兄弟。”在中不動聲色地給出答案。

“了解。很高興你今天能來找我,雖然隻是因為工作,我仍然很開心。希望以後我們還有機會多多見麵,可以嗎?”

一席定位在普通朋友間的對話卻被說得情深意切、誠懇至極,在這略微有些暗涼的初春之夜顯得格外動人。

“會的。”普通一個點頭的動作也被在中用強烈的個人魅力演繹得迷人非常,“我們一定很快還會有機會見麵,相信嗎?”

徐俊熙笑中帶著極大的欣慰:“那我就隨時恭候了。”

“嗯,今天謝謝你款待,改天我好好回報你。”

“客氣什麽。”俊熙擺擺手,“快進去吧,外麵冷。”

道了再見,在中轉身朝別墅走去。

他不知道,在他的背後,徐俊熙正望著自己的背影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

“你去哪兒了?”一進門就不出所料地遭到了有仟和俊秀一致的急切追問。

“見個朋友。”潦潦回答,在中放下包,開始脫去西裝外套換上便服。這一天雖沒做什麽繁重的事,卻累得可以。

“這個時候你還見什麽朋友啊。”有仟不知是不解還是抱怨。

不過好在在中並沒放在心上:“好啦,我知道沒先跟你們打個招呼是我的不對,不過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分寸。明天就要上庭了,早點休息吧。”

在中輪番拍拍有仟和俊秀的肩,進了自己的房。

“他去見什麽朋友?”俊秀看看有仟。

有仟衝在中的房間翻翻白眼:“我怎麽知道。”

“可是……他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

俊秀小心翼翼地道出自己的感覺,馬上得到了有仟的回應:“有點意思。”

“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快再來。”

蘇門達臘黑咖啡在精致的茶幾上飄著濃鬱的香氣。

“不歡迎?”在中的語氣似乎帶著點嬌嗔,惹得徐俊熙臉上的笑意濃得化不開:“怎麽會,求之不得。”

“你先別高興得太早,我來自然是有事相求。”在中很快恢複了正經的樣子。

“說。”

“你答得那麽輕巧,不怕我提什麽過分的麽?”

“我倒是希望你提一些比較過分的,比如……”隱晦的笑容在徐俊熙的臉上浮現,在中似乎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但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何況是這種玩笑。

“我想你帶我去看看證物,我想親眼看一下那些東西。”

“鑒定書上不是有實物照片嗎?”

“我要看實物,並且是全部。”

“全部?難道連衣服布料的纖維,或是我用來檢驗DNA的煙頭都要看?”

“沒錯。”

徐俊熙當作笑話來說的事情卻得到了在中肯定的答複。

“你瘋了。”徐俊熙揉揉太陽穴,頭腦裏正在做著艱難的抉擇。不該允許的,不能帶你去,那樣的話又把自己置於何地呢?但是,這樣的在中自己無法開口拒絕。或者說,從認識他的那天起,自己就沒學會該如何拒絕他。看來,自己還是不夠狠……

“昨天開庭的情況很不容樂觀,我無路可走了,俊熙。”

記憶中,他很少如此直白地叫他的名字,偶爾叫“學長”,有時就索性省略了稱呼。簡單一聲“俊熙”,分量舉足輕重。

“走吧。”撚滅了手中空燃了許久的煙頭,徐俊熙拿起門邊桌台上的車鑰匙,大步走出去。在中定定地看了看他的背影,跟了出去。

(十七)

“都在這裏了。”

在中看看桌上形形色色的物品,有的熟悉,有的陌生。

“全部嗎?”

雖是一句問話,但徐俊熙聽得出其中那篤定的意味。隨即拿出另外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有必要嘛……”

或是抱怨,或是不解,或是其他什麽,在中都沒心思去在意。

伸出戴了白手套的手,在中在那堆“小玩意”間小心翼翼地撥弄著。

其實,也怪不得徐俊熙大驚小怪,那堆東西似乎的確不值一看。沾了唾液的煙頭、小到不能再小的破碎的衣物纖維、掉落的扣子亦或沾了髒東西的紙巾。金在中對著它們,表情嚴肅得仿佛麵前是稀世珍寶,而不是一堆不堪的破爛。

徐俊熙坐在他對麵,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他喜歡看著他沒錯,不過現在的舉動更是因為其他所在。他沒有經過正常的途徑就帶他來看證物,這是其一;其二,他不可因為一時的陷入就掉以輕心。時至今日,他隻能在未知的旋渦裏,掙紮著抓住虛無的邊緣。

“呼~~”輕籲一聲,在中直起身。“俊熙。”

聽到在中的呼喚,徐俊熙才回過神來。糟糕,看著眼前的人就會不知不覺間陷入那種思緒,不由自主,不能自拔。為什麽,這麽多年,對他的諦念就沒有一絲的消退?如果有,大概自己也會幸福一些吧。

在中走到俊熙麵前,脫下白手套:“好了,可以走了。”

“哦?”徐俊熙站起身,稍稍俯視著他,

“有什麽發現沒有?”

在中隻笑不語,轉身走出房間。

徐俊熙發動了自己的車子,轉頭問坐在身旁的在中:“一起吃午飯好嗎?”

“不。”

過於生硬的拒絕讓徐俊熙一時間很是尷尬。

“那……你去哪?我送你。”

“回你家吧。”身邊的人說話的時候一直目視前方。

“嗯?”

“不方便嗎?”在中轉頭看向他,嘴角掛著淺笑。

“怎麽會。”車子緩緩開動。這樣的金在中,徐俊熙有些搞不懂。

徐俊熙的家裏,在中手捧著溫熱的咖啡淺啜。

相對無語的寧靜,被在中的開口打破:“我上次說過,要回報你的盛情。”

未等徐俊熙有什麽反應,在中便起身從與之相對的沙發坐到他的身旁。

“你知道我喜歡蘇門達臘黑咖啡,那麽你喜不喜歡?”說罷,在中輕附上俊熙的唇,咖啡的醇香在四片緊貼的唇瓣間漾開。

這樣的一吻,立刻迷得徐俊熙沒了方向。心目中神聖不可侵犯的人,如今卻主動投懷送抱,這讓他久久失神不能自拔,直到在中主動結束了這突如其來卻驚心動魄的纏綿。

“你……”壓抑著自己內心的熱情澎湃,徐俊熙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形象。

“對不起,你也許會覺得我很無恥。但是,我是真的需要你的幫助。”在中的聲音沒有任何溫度,透露著孑然的冰冷。

深吸一口氣,開始意識到他所要的幫助絕非一般。“想我怎麽幫你?”

“請你重新出具一份物證鑒定書,我所需要的鑒定書。”

徐俊熙皺著眉頭看著眼前麵不改色的在中。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斷然不會相信這是金在中會提出的要求。

在中,你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他真不知道內心該喜還是該憂。

“剛才去看了證物,可我還是沒有找到任何突破點,我隻有靠你了。”

“在中,你應該明白,鑒定書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左右的。我還有一起工作的同事……”

未等俊熙把話說完,在中就打斷了他:“我知道你可以。以你的能力和頭腦,別人辦不到的事你也可以辦到。”

這份“信任”讓徐俊熙有點哭笑不得。

“而且,我還要你出庭做我的證人,這樣就更加令人信服。”

“在中……”略一沉吟,還是說出在中比誰都清楚的事實,“這是犯法的。”

“我知道。讓你背負的代價太大了,所以,我願意等價交換。”

“嗯?”俊熙一驚,內心隱隱存在的想法似乎要浮出水麵了。

“你看我值不值這個價,夠不夠這個分量?如果你同意這筆交易,我隨便你。”

話,已經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在中說這番話的時候依然如平常那般習慣性的昂著頭,可是在他看來,這同已經被人扒光衣服晾在雪地裏沒有什麽分別。

這難道不是自己想要的嗎?這個人,這份勝利的感覺。但是,心頭卻像被什麽壓著。

場景,由客廳轉換到臥室。

徐俊熙抱著渴望已久的身軀撲到床上。

就算是錯,錯到再也無法回頭,他也認了。

“你如果後悔……現在還來得及。”徐俊熙濃重的呼吸熱熱地噴射在近在咫尺的臉頰。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他,感覺那柔軟銷魂的軀體在身下起伏。

“不。”

徐俊熙皺皺眉,看著那湖水般深邃的眼眸中克製的堅定。

“為了他……你連自己都可以搭進去?”

“這事因我而起,我欠他……你很在意是嗎?在意在你身下的人是否心裏還念著別人?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更換別的籌碼……”

話未完全出口,便被來勢凶猛的吻吞沒。

激情的糾纏使房間的溫度驟然升高,即使人的心是冰冷。

“等……”在中偷出空隙,伸手扶住對方急迫的手,“我希望安全一點。”

欲望衝頂的人馬上理解了這句話的意思,晃下床在旁邊櫃子的一個小格裏翻出了一樣東西,想要動作卻又被在中攔下,從他手裏把東西拿開。

“算了,既然說過等價,我認了。別讓我以後覺得對你有所虧欠。”

徐俊熙俊朗的臉上彎出弧度美好的笑容,俯下身咬咬在中的耳根,在他耳邊輕輕吐氣:“放心吧,我很安全的。”

窗外,是一片午後燦爛的陽光。但是,再熱再亮也抵不過房間急速攀升的熱欲,以及某人沉沉放下的一顆心。

在中站在門口,背對著那個人整理著自己的衣服。他知道他一定在後麵注視著他,可是他不願意回頭,不願意再看到那張臉。不管他的表情是滿足,還是歉疚。

“晚上我會把需要的證詞傳達給你。”

在中跨出大門,手一甩,聽到身後傳來悶悶的關門的聲音。

走出樓道,午後的陽光熾熱灼人。在中抬頭望向太陽,不由得迷起了雙眼。

不經意間的微笑,仿若勝利之神的降臨。

(十八)

法院的門口,在中一行早早出現,準備第二次的開庭。

長久的擔憂與焦急使得睡眠嚴重不足的有仟和俊秀都出現了濃重的黑眼圈。在中倒是輕鬆幾分,因為對於今天,他已經做足了十二分的準備。此役一出,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看了看表,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在中把有仟叫住:“幫我去取樣東西。”

“現在?”有仟覺得不可思議。什麽樣的東西,比鄭允浩的案子開庭還要重要?

“對,現在,馬上。取到後馬上趕過來,非常重要的證物。”

聽到在中這麽說,有仟不敢怠慢,收起在中遞過來的單子跳上車疾馳而去。

“我們進去吧。”看著俊秀不安的神色,在中抬手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我們今天會贏,我以金在中的名譽擔保。”

俊秀注意到,今天的在中確實有著超乎尋常的信心,可是隱隱地卻總是覺得不安。

法庭上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沿著在中預先的計劃進展著。

然而聽眾席上的俊秀卻開始被接二連三出現的轉變震得目瞪口呆。物證官……怎麽會突然成為自己這一方的證人,而且出示了新的鑒定書,推翻了前一份的許多結論。這一來二去之間,情勢突然轉向了自己的一方。不過這樣的“柳暗花明”並沒有讓俊秀感到輕鬆,他隱隱覺得這裏麵一定有著蹊蹺。為什麽有了新證人新證據在中哥卻從來沒透露過?開庭前幾天在中頻繁地不見蹤影到底是做什麽去了?

疑雲籠罩在俊秀心頭,一時無法解開。他想到了有仟。在中哥讓他去取非常“重要”的證物,到底是什麽?

越想越覺得放心不下,俊秀抬眼望了一下正在法庭上滔滔不絕盤問作為己方證人出庭的物證官的在中,悄身退了出去。

“喂,有仟,你到那裏了?東西拿到了嗎?”

“拿到了拿到了。”手機聽筒裏傳來有仟略顯紊亂的呼吸聲,“我已經到法院門口了,馬上進來。”

果然,掛上電話不久,有仟便匆匆忙忙跑了進來。

“俊秀,進行得怎麽樣了?來得及嗎?”連大氣都沒顧上喘勻,有仟忙問。

“在中哥還沒有傳喚證物。不過案子的發展有了些變化……”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著進了審判庭。

重新進入審判庭,俊秀第一眼就發現證人席上已經由剛才的物證官換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身著製服的女人。

“沈正恩女士,請問你和剛才那位徐俊熙物證官是什麽關係?”在中清亮的聲音響起,一貫勝券在握的從容。

“我們是同事,準確地說他是我的上司,我們一直一起工作,一起處理每一個案子。”

“可不可以這樣理解,每個案子都是你們共同完成的,每一份物證鑒定書都是你們共同出具的,必須你們兩個都認定之後才由徐俊熙物證官最終簽字生效?”

“是的,您的表述沒有錯。”

“那對於本案的物證鑒定書您怎麽看?”

“是我和徐組長一起做的。”

“包括第二份?”

“第二份?”女鑒定員吃驚地語調上揚。作為被臨時傳喚進來的證人,她顯然不知道就在剛才他的上司出示了一份新的鑒定書。

“對,您的上司在今天開庭前出示了一份新的鑒定書,就是我所說的第二份。”

“我不知道,從來沒聽說過。”女鑒定員有些茫然地脫口而出。

庭內開始議論紛紛。

“可是您的上司徐俊熙給出的證詞與您的背道而馳,你能解釋這是怎麽回事嗎?”

“我不知道,反正我沒有說謊。”

“請問,5月8日也就是前天你在哪裏?”

“原本我手頭有一個案子要那天做,但是早上一到徐組長就讓我到仁川去協助另一個案子,我就去了。本來計劃是明天回來的,突然接到傳喚我就急忙趕回來了。”

“謝謝。”在中向女鑒定員點頭示意,然後轉向法官,“法官大人,新鑒定書上顯示出具時間是5月9日也就是昨天上午,而那個時候沈正恩女士正在仁川,這一點長途汽車站的係統和仁川方麵都可以證實。所以,我們可以確定沈女士沒有說謊。那樣的話,問題自然就出在徐俊熙鑒定官身上,他非法出具了物證鑒定書。”

這一結論讓原本就窸窸窣窣的聽眾席上更加嘈雜起來。俊秀也被驚得說不出話來。明明剛才情勢已經倒向自己一方,為什麽在中哥要自己拆自己的台?

旁邊的有仟用手肘捅捅有些呆住的俊秀。他知道案子出現了巨大的轉折,但是錯過了前麵的他並不能完全理解這些變化:“這是怎麽回事?”

“我不也清楚,現在我完全猜不透在中哥的招式了。”

集中了所有焦點的徐俊熙被重新傳喚到證人的位子上。

端坐在證人席上,徐俊熙知道他即將成為眾矢之的。剛剛被在中揭穿的一刹那,他所受到的震驚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強烈,但是很快地他就明白了這一切是怎麽回事。金在中,你果然還是你,無論被逼到怎樣的境地都不會認輸,更不需要他人的憐憫。為什麽我會迷惑?我果然還是太過心軟。勝負早已注定。

“徐俊熙物證官,關於新的鑒定書你有什麽要解釋的嗎?”問話的是控方檢察官,剛才發生的一切也險些讓他慌了一下,他有些無法參透對方律師的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徐俊熙看了一眼坐在不遠處的金在中,嘴角微挑,若有似無的笑容依然迷人,可現在在他看來卻帶著噬血的殘忍。你可以這麽絕情,我為什麽不行。

“那鑒定書確實有問題,其中的一些結論是我加進去的,並沒有現實依據。但是,我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舉動,是因為金在中律師拜托我,我是按照他的授意更改的鑒定書。我手上現在還留有他和我通話的錄音。”

說話的人泰然自若,所有聽的人卻頃刻間炸了鍋般的。但這其中並不包括金在中。他早就料到他會這樣反應,他從沒寄希望於他不會反擊。不過這已經不重要,劇情依然會按照他寫好的劇本發生下去,直到一切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