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茫然

茫然

陸華揚半個月沒進公司,第二天又回了一趟無錫,一下車,忍不住給程風撥了個電話,那邊一接起來說,

“等一下,我一會兒給你回過去”然後沒掛掉,好像是把手機裝兜裏了,他們已經有快一個月沒見麵了,前段時間一直在醫院陪自己媽,兩人就短信上說兩句,今天乍一聽到那個想念的聲音,陸華揚似乎覺得天氣一下子放晴了,沒有掛斷電話,他就把話筒放在耳邊,微笑著聽那邊人的動靜:

“大媽,您幫我遞一下螺絲刀……十字的那個……不是……對,對,就是它”

“小風啊,你小心點!”

“放心,沒事,我把電閘關了,現在沒電,大媽,您這是保險絲燒斷了,換一根就行!”

“哦,哦”

……過了一會兒,

“好了,大媽,您去開燈看看”

“可以了”

“大媽,這凳子放哪兒啊?”

“你擱那兒吧,我收拾!進屋抽根煙吧”

“不了,有事您說話”

“水都不喝一口?”

“改天有空過來陪您坐坐”

又過了一會兒,那邊接起電話說,

“咦?還在?”

“嗯”

“你怎麽也沒掛電話?”

“嗬嗬,聽你說家鄉話挺有意思”

“閑的吧你”

“助人為樂呢?”

“稍帶手的事兒,這個點兒?不忙啊?”

“不忙,我想你了!”

程風每次一聽陸華揚說這些,就忍不住一陣惡寒,當然,心底的甜蜜也是有的,

“別一天起來惡心我行嗎?”

“你沒想我?”

“沒空兒想你,忙著呢!”

“什麽時候回上海?”

“過些時候吧”

“你公司給你這麽長假?”

“操心你自己的公司吧,管太寬”

“對了,剛才聽你說話,我想起郭冬臨的一個小品”

“有事兒您說話?”

“你怎麽知道?”

“我就知道他這一個!”

陸華揚說不清這種感覺,就這樣與程風貧兩句,似乎頓時就有了與生活繼續抗衡的力量了。

程風幫母親辦理出院那天,除了滿滿的內疚,心疼,還有一絲慶幸,慶幸自己的母親身體健康,什麽事兒沒有,否則,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父親,如何麵對自己的兄弟,如何麵對周圍所有的人,更不知道如何麵對陸華揚與他的未來;他留在家裏,一方麵是為了照顧自己的父母,另一方麵為了承擔自己帶給他們的所有難堪;他微笑著麵對別人異樣的目光,麵對各種有意或無意的嘲弄,不是為了得到認同,而隻是希望減輕因自己的自私而帶給父母的傷害。這一切他不會告訴陸華揚,也並不想讓他知道,他不想讓那人因此而愧疚,也不想讓這些成為對方的負擔,他想要一份純粹的愛,對方會因為程風就是程風而愛,而不是因為程風帶給他的感動而愛。

陸華揚在公司待了兩天,處理了一些事,便收拾了幾件衣服回煙台了,母親看他又回來,忍不住說,

“媽沒事,別老這麽跑,又累又費錢的”

“媽,您就好好養著,我姐說了,我倆輪著來給您看著,怕您好不利索”

陸華揚就這麽無錫,煙台兩邊跑,時間過得也飛快,轉眼又一個月過去了。

柳娜自從上次從程風公司鬧完,回家後也躺了一個多星期,不知道算不算是心力交瘁,有時候冷靜下來,都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可是一想到陸華揚,還是忍不住恨他。回了一次他們自己的家,一進門一股子冷清味,都進入6月份了,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茶幾上貌似落了一層灰,看來陸華揚也很久沒回來了,他在那個男人那兒?後來又去了一次煙台,巧的是,陸華揚前腳走,她後腳到,聽到自己婆婆剛出院,還狠狠的內疚了一把。

7月末的一天,柳娜回到自己的家準備拿幾件衣服,正好碰上了也回家的陸華揚。聽著對方不鹹不淡的問了句,“最近還好嗎?”,她一下子就怒了,陸華揚進了書房去找東西,她追著進去吵,可是陸華揚除了道歉就是沉默,把她氣得上去又踹,又推,又打,忽然陸華揚喊了句,“小心”,就一把將她推開了,在柳娜還沒反應過怎麽回事時,那個兩米高的書櫃轟的一聲就撲了下來,緊接著稀裏嘩啦的玻璃碎裂聲,還有陸華揚的一聲悶哼;柳娜徹底傻了,下意識的走到陸華揚跟前,看見他被壓在下麵,不知道是哪裏的血,順著臉往地上流,隻見他睜開眼,努力看了一眼柳娜,虛弱的問了一句,

“娜娜,你沒事吧?”然後就哼了一聲暈過去了;柳娜顫抖著手去探他的呼吸,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止不住了,趕忙找了電話,打120,等待的時間裏,她不知道自己能幹嘛,於是就坐在陸華揚旁邊不停的說話,那時她才明白,她是恨這個人的欺騙,恨這個人的背叛,恨這個人的決絕,但她不希望他死,所有的恨是因為她愛他,那麽多年,從未退卻的愛,她一直知道這個男人是除了父母最無條件寵她的人,所以在發現他的變心後才會讓自己歇斯底裏。

陸華揚被抬出來時,渾身的血,那一刻,柳娜真的以為他會死,她強忍著沒讓自己暈倒,跟著救護車一起到了醫院,看著他被推進急救室,才想起來給父母打電話。父母過來後,柳娜不停的問,“媽,華子不會有事吧?”“媽,我不想他死了”“華子會沒事的,對吧?”……柳家老倆口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隻是兩個孩子,一個進了急救室,一個在這裏不停的流淚,他們也急。

醫生出來,問誰是病人家屬時,柳娜就坐在那裏不動了,她忽然覺得全身無力,站不起來,她害怕極了,她怕醫生宣布的是陸華揚的死訊,還是父親應的,結果那邊隻是讓辦入院手續,又具體問了一下情況,醫生說病人主要是被玻璃劃的皮外傷,還有幾處軟組織挫傷,有點輕微腦震蕩這要觀察一下。也是後來陸華揚差不多都好起來的時候,柳娜才從醫生那裏知道,後腦勺那塊玻璃要劃偏一公分,估計就麻煩了,具體個怎麽麻煩法,醫生也沒細說。

陸華揚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疼,轉頭看見柳娜正不知道盯著什麽地方出神,於是忍不住笑著說,

“想什麽呢?”

柳娜聽到聲音茫然的看了一眼陸華揚,然後貌似反應過來對方醒了,一下子站了進來,聲音很大的說了句,

“華子,你醒了?”然後就急急的跑出去叫醫生;

醫生進來例行問了幾句,說有點輕微腦震蕩,不過放心養幾天就沒事了。醫生出去以後,兩個人就沉默了,忽然不知道能說什麽,所以陸華揚隻是衝柳娜笑笑;

“你現在是不是特別煩我?”過了一會兒,柳娜開口了,

“沒有”

“我還是挺恨你的”

“我知道”

“不過我不想你死,那會兒我想,你要沒死,我就不恨你了”

“嗬嗬”

“當時為什麽要推開我?”

“沒想那麽多”

“你有時候特別讓人討厭,特別讓人憎恨”柳娜的淚水又決堤了,

“對不起娜娜,你想怎麽對我都不過分,真的,這件事一直都是我對不起你!”

“一開始我是恨你騙我,恨你背叛我,剛才我發現我更恨你這麽多年那麽寵我,讓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離開你,就一無是處”

“會有更珍惜你的人的”

“……吃蘋果嗎?我幫你削!”

“你也休息一下吧,我沒事了!”

“最近你都在他那兒?”柳娜拿了一個蘋果,邊削邊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沒,他媽媽生病,回去照顧了,我在煙台,媽胳膊還沒好,我回去照應一下!”

柳娜削蘋果的動作忽然停了,低著頭問,

“他媽媽身體不好?”

“聽他說一直挺好的,這次回的也突然,不過貌似已經不要緊了!”

柳娜想到了自己的那一份“相片大禮包”,忽然覺得特別愧疚,有打算跟陸華揚攤牌的,但又怕他生氣,正在猶豫時,父母正好來了,於是便沒再提。

程風在家待一個多月,被他媽媽給趕回來了,走的時候還一個勁兒的叮囑他,別老犯傻;回到上海,收拾了一天房子,剩下的時間忽然覺得特別無所事事,以前忙的時候就想,什麽時候能停下來徹徹底底的休息一下,結果一下子沒了工作,還真不習慣;錢倒真不缺,去年大宗商品價格大跌,他期貨上大賺了一筆,要說現在多少也算個有錢人;在家窩了兩天,去了一趟酒吧,覺得沒意思,就想起錢博了,於是打了電話聊了會兒,半個小時過後,那邊又來電話了,

“趕快收拾收拾東西,明天上午七點多的飛機!”

“你要過來?”

“我走不了,給你訂票了”

柳娜最近特別容易走神,一個人的時候要麽發呆,要麽一直保持恍惚狀態,這跟前段時間不同,那會兒老想著怎麽報複陸華揚跟程風,臉上雖然陰晴不定,但至少也算表情豐富,不像現在;剛才照顧完陸華揚,那人讓她回家休息,她就一個人溜達到醫院的小涼廳中坐著了,說不出具體在想什麽,隻是茫然;陸華揚的主治醫生過來時,她都沒注意到,

“柳小姐!柳小姐?”

“啊?嗯,不好意思汪醫生,剛才走神了!”

“是我打擾了,看你一個人坐著,過來看看,還在擔心你丈夫的傷?”

“哦,嗯!”

“放心吧,他沒事的,過兩天就能出院,回去注意傷口不碰水就行,定期過來換換藥”

“謝謝你汪醫生,哎……”柳娜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怎麽了柳小姐?還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柳娜抬頭看了一下這個醫生,應該不到四十歲,很穩重斯文的樣子,可能確實是太迷茫了吧,所以覺得可以試著跟這樣一個人聊聊,聽聽他的意見;

“那個汪醫生,我能問你個問題嗎?就是想聽聽你的意見”

“可以!”

“你說兩個男人會有真愛嗎?”

“啊?嗬嗬,這個問題……很……意外,應該有吧,我身邊有個這樣的朋友,他們在國外結婚的,已經十三年了,跟我們所有人沒什麽區別,他們還領養了一個小孩”

“如果他們在一起的代價是,傷害了很多愛他們的人,比如自己的父母,又比如其中一個要是結過婚,有過小孩,還可能傷害自己的孩子跟老婆,那大家也要原諒他們嗎?”

“呃……這個,可能他們也不想吧,感情的事,有時候身不由已,如果感情來的時候大家都能很理智的去衡量什麽人能愛,什麽人不能愛,愛什麽人會讓周圍的人都開心,愛什麽人會傷害周圍的人,那就不存在羅蜜歐朱麗葉之類動人的悲劇了,至於原不原諒,怎麽說呢,如果對方真傷害到你了,原諒他不是對他的寬恕,是對自己的寬恕”

“汪醫生,你結婚了吧?”

“離了”

“嗯?為什麽?”

“生活的目標不一致吧,我前妻出國了”

“你們離婚幾年了?”

“快五年了吧”

“你還愛你前妻嗎?”

“我們現在是朋友,她已經結婚了,還有一個三歲的孩子”

“對不起啊”

“沒關係,嗬嗬,柳小姐,不知道我剛才的答案有沒有幫到你?”

“嗯,好像有吧,我得再想想,對了,你叫我柳娜就行!”

“好吧,柳娜,你是作家嗎?”

“嗯?”

“剛才是在找小說的題材?”

“……”就在柳娜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時,旁邊有人叫汪醫生回去,於是他起身告辭,走的時候還說,

“呃……柳娜,如果以後還有什麽疑問,希望我還可以為你解答!”

“哦,嗯!”

汪醫生走出一段之後,柳娜才想起來沒跟人道謝呢,

“汪醫生!”

那邊扭頭,

“汪醫生,沒跟你說謝謝呢,謝謝啦!”柳娜微笑著說,

“哦……呃……不客氣!”也許沒人發現吧,當汪醫生回頭看到柳娜微笑著說謝謝時,竟忽然顯得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