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一泓清流自雲霞繚繞的山巔掛落,飛珠濺玉,最後瀉入山坳小潭,化開煙水空蒙。

潭邊,一大群漢子撩高了衣袖,伐木建屋,擔泥砌磚,忙得不亦樂乎。

";大夥兒加把勁!府宗說了,早些把新府建成,府宗就親自下廚煮一桌好菜慰勞大夥。";楚信巡查著各處屋宇進度,一邊給囧囧們打氣。

不少囧囧立刻臉色大變,偷偷咕噥道:";那還是越慢建成越好。";

楚信耳尖聽到了,笑罵道:";你們這幾個小猴崽子說什麽呢?";轉頭正看見仇若痕麵含悲痛,匆匆走近。

";我收到音訊,賀蘭聽雪那廝將玄天府燒了。";仇若痕聲音不大,可囧囧都慢慢放下了手裏的活。

盡管當初眾人一致同意府宗的提議,避開官兵鋒芒,另找地方重建玄天府,但聽到百年基業被付之一炬,傷懷自是難免。

眾人沈默了一陣,才陸續恢複了手裏活計。

";蘇師叔呢?";仇若痕問楚信。

楚信有氣無力地一指炊煙嫋繞處。";老地方,廚房裏,纏著蘇璿學做菜呢。";

仇若痕猛咳兩聲,繞過小潭,走進不久前剛搭建起來的廚房。才跨進門,就險些被股濃煙熏出了眼淚。好不容易等眼睛適應過來,他看見蘇傾國正手忙腳亂地將一團黑得辨不清本來麵目的東西盛進碗裏。

";仇若痕,你來得正好!來,來,試下我剛學會的八寶飯。";蘇傾國獻寶似地把這碗焦炭遞到仇若痕麵前。

仇若痕額頭悄然冒出兩滴冷汗,支吾道:";蘇師叔,囧囧是來稟報您,玄天府被賀蘭聽雪那廝一把火燒了。";

正忙著給蘇傾國善後的蘇璿";啊";一聲叫了出來。

蘇傾國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幾間空屋子而已,他想燒就讓他燒去。府裏所有人不都好好地在這麽?有玄天府人在的地方,就是玄天府。";

他把筷子往仇若痕手裏一塞,";來,別光顧著說話,嚐嚐我的手藝啊!";

";這個,蘇師叔,你這飯裏沒下瀉藥吧?";仇若痕硬著頭皮問。猶記得撤離玄天崖的時候,他親耳聽見這小師叔跟方歌涯討了瀉藥,說要塗在烤鴨上款待賀蘭聽雪。

";仇若痕,你有得罪過我麽?";蘇傾國瞅著他,哼道:";賀蘭聽雪這麽不給我麵子,來攻打玄天府,我當然要小小地教訓他一下。你不敢吃,一定是背地裏說過我壞話,做賊心虛。";

";不敢不敢。";仇若痕連忙撇清,咬咬牙,挾起一筷子焦炭。

蘇璿同情地看著他,悄聲道:";仇師父,你好歹吃上兩口。記著馬上去找方先生就醫。唉,府宗做的飯菜,就算沒放瀉藥,也一樣能讓人拉上幾天幾夜的。";

蘇傾國耳目何等靈敏,瞪了蘇璿一眼,道:";今天我和慕容的飯菜呢?好了沒有?";

";早煮好了。";蘇璿抿嘴笑,將個漆花食盒放到蘇傾國手裏。";dang參枸杞老雞湯、桂花魚、雲腿豆腐、南乳小方肉還有香米飯,都齊了。";

蘇傾國滿意地點點頭,拎著食盒出來廚房。

還沒走出幾步,身後就傳來仇若痕的幹嘔聲。

真不給麵子!蘇傾國黑了臉,不過並沒有打算折回廚房發威。

現在,陪慕容吃飯最大。

他的新居就建在大片絢爛如火的楓林旁。紅葉輕搖,旋舞著飛過半啟窗扉,又轉瞬被秋風吹上半空,繼續飄零。

臨窗一輛木製輪椅裏,慕容九州靜靜坐著,目光寧靜而悠遠,似乎正在欣賞漫天楓葉蕭蕭。

原本形狀接近完美的手掌擱在輪椅漆黑的扶手上,顯得有點蒼白消瘦。

他身旁坐著方歌涯,正手持銀針,凝神靜氣地替慕容九州紮著頭上經囧,疏通血脈。

幾個月前那一摔,並沒有當場奪走慕容九州的xing命,卻重創了顱腦。方歌涯與談笑兩夜未曾合眼,全力施救,總算將慕容九州從閻王手裏拖了回來。

可醒來後的慕容九州,周身都已癱瘓,連根小手指也動彈不了,甚至說話的能力業已失去。

";除非有奇跡,否則他後半輩子,就是個活死人。";當方歌涯向蘇傾國宣布實情後,就看到蘇傾國發了半天呆,然後遊魂般飄出屋。

他以為蘇傾國會找個無人的地方躲起來,偷偷哭一場,誰知蘇傾國很快又衝回他麵前,盯著他,不停地問著同一句話。

";你一定能醫好慕容的,對不對?對不對?";

他並無把握,但麵對蘇傾國那瀕臨碎滅的眼神,哪怕僅有一絲希望,他也願意去嚐試。

於是,他每天都來為慕容九州針灸刺囧,化解顱內淤血。談笑也自告奮勇地前往深山老林,去采集珍異草藥。

見蘇傾國入內,方歌涯收起銀針和藥箱告辭,等明天再來施針。

";慕容,今天有你最喜歡的桂花魚,多吃點飯吧。還有那個小方肉,我叫蘇璿燉得很酥,入口就化,你肯定也會喜歡吃";

蘇傾國邊絮絮叨叨,邊剔掉魚刺,把魚肉湯汁和米飯拌勻,含一口嚼鬆軟了,俯身喂進慕容九州嘴裏,用舌頭將食物推進男人喉嚨口,再喂上一口雞湯送飯。

慢慢吃完一頓飯,再打水、洗臉等忙碌完,已足足過了個把時辰。

慕容九州的表情自始自終都沒有絲毫變化,隻凝望著窗外。

蘇傾國順男人的目光看向空中無邊飛花落葉,笑道:";慕容,我們出去散心?";

他推著輪椅出了屋,碾過地上厚厚一層葉子走進楓林深處。

青山迢迢雲煙生,丹楓似火焰,與天邊色彩斑斕的霞光交織綿延著,濃淡變幻。一片片的紅葉,隨風繾綣,舞盡金秋,沾上他和慕容九州的頭發、肩膀、衣衫

";再過些日子天氣就快冷了。慕容,我想找人給你做幾件厚袍子過冬,你喜歡什麽顏色的麵料?雪白的?還是黑色的?其實呢,你穿什麽顏色的衣服都很好看";

蘇傾國一直都在跟輪椅裏的人輕聲說話,聽自己的聲音在寥廓靜謐的天地間回響。

";你那個師兄,我也叫師侄他們四處打聽去了,沒有聽到死訊,他應該還活著。要是哪天找到他了,就帶他來見你,那我忙的時候,他就可以陪你聊天解悶。慕容,你說好不好?";

他自言自語著,將輪椅推到了楓林盡頭的一片花海前。

姹紫嫣紅,如幅無邊無際的巨大織錦覆蓋了大地。

滿天的飛花纖絮,悠悠飄過兩人身周。

蘇傾國遊目在花叢中搜尋著,倏地跳了起來,興奮地指著浸潤在夕陽裏的幾株囧囧小花朵道:";慕容,你看,你種的花開了。";

一掊黃土猶新,掩埋著慕容真的骨灰罐子。墳頭的花籽,也是數月前蘇傾國握著慕容九州無力的手,播下的。

他衝向塚前,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想拿回去給慕容九州看。

回首刹那之間,正見男人微揚起唇角。

淡淡的笑,若清風無羈,卻被晚照留在了這秋山中,亦深深印刻進蘇傾國眼瞳裏。

他對著慕容九州,癡癡望。

這一生一世,縱有萬千美景在身旁,想永遠注視著的,也唯有眼前這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