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正午冬陽暖冽,直照崇山峻嶺。劍門關城樓上旌旗獵獵,號角長鳴,響徹雲霄大地。
城門大開,戍邊將士們披堅執銳,肅穆列隊兩側,迎接前來犒勞大軍的皇帝禦駕。
一條猩紅長毯從城門口開始,一直鋪到慕容九州馬車前。
"臣武陽參見皇上。"全身亮銀盔甲的男子走出大軍陣列,幹淨利索地在車前行起大禮。
車簾掀開,一雙玄黑鍛麵金絲壓繡的朝靴穩穩踏上朱毯,隨後,是龍袍下擺。
慕容九州周身帝王冠服,滿臉從昨天開始就不曾褪去的陰沈神色,讓頭頂陽光都冷了三分。
他冷冷掃過大軍,才命跪伏腳邊的武陽平身。
"遵旨。"男子起身,恭迎慕容九州一行入城。
賀蘭聽雪下了馬跟在後麵,眼圈下兩團黑,偷偷打著嗬欠,環顧左右,侍衛們也都難掩疲憊。
昨天蘇傾國脫困後,慕容九州就沒下過馬車,隻命令眾人連夜趕路奔赴劍門關,害他一整夜至今天中午沒合眼。
也不知道小蘇現在怎麽樣了?不過看昨天小蘇武功奇高,應該會好好照顧自己。話又說回來,小蘇竟然有那麽好的身手,按理說不會給皇帝欺負了去啊……難道?……
一路胡思亂想地進了武陽的將軍府,入了座,才得閑打量起武陽。
這個朝野威名遠揚的"神將"身材不矮,卻出乎意料長了張白淨的娃娃臉,更絕的是,一笑起來竟還露出兩個不深不淺的酒渦子。此刻,正笑眯眯地請示慕容九州是要先用膳還是先更衣小憩。
慕容九州不睬他,吩咐許朝夕:"把人犯帶進來。"
"啷啷!"一陣鎖鏈亂響,蘇磯和蘇璿蓬頭垢麵,衣衫破爛,被侍衛押上大廳,按著肩膀跪倒在地。
兩人都已經吃足了苦頭,無力掙紮,喘著氣。
武陽有些詫異地指著兩人,道:"皇上,他們是?……"
"這兩人的主子向朕行刺未遂,潛逃在外。武將軍,叫人大刑伺候這兩個奴才,供出他們主子的來曆。"慕容九州冷笑,"再不肯招,就先把這女奴才一刀刀剮了,拿去喂山中野狗。"
蘇璿到底是女孩子,渾身一顫,麵無血色。
武陽又朝蘇璿看了好幾眼,咳一聲,向慕容九州支支吾吾道:"皇上,這位姑娘美若天仙,這個,臣又尚未娶妻妾,咳咳……"
這張被打得鼻青眼腫的臉哪裏美若天仙了?像鬼還差不多!慕容九州盯著武陽羞赧的娃娃臉,嚴重懷疑這小子有眼疾。
連蘇璿都吃驚得抬起頭,看見武陽,她愣了愣,沒出聲。
見武陽還在眼巴巴地等下文,慕容九州一揮手,示意侍衛放了蘇璿。反正還有個蘇磯可以拷問。
"武將軍,她是你的了。"
"謝皇上恩典。"武陽一臉歡喜地從侍衛手裏搶過蘇璿,眼光又瞟到蘇磯身上。
"這個人也請皇上賜給臣吧!"
"噗!"賀蘭聽雪一口熱茶噴出老遠。
慕容九州目光頓轉冷銳,斜睨武陽,冷然道:"這個人難道也是美若天仙?武將軍也想收來做妻妾?"
大廳上侍立之人個個麵孔扭曲,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辛苦。
武陽一張娃娃臉紅彤彤的,扭捏著道:"不瞞皇上說,臣也喜歡這種強壯的男人。"
偷眼一看慕容九州鐵青的臉,他忙撲通跪倒,清了清喉嚨,正色道:"臣定會要他倆招出刺客來曆,求皇上成全。"
片刻沈寂後,慕容九州霍然起身,拂袖轉入內室,拋下一句,"武將軍,明晨日出之時,你若還問不出實情,就拿這兩個奴才的人頭來見朕。"
站在盛滿熱水的大木桶前,慕容九州終於卸掉了適才人前的冷酷麵具,"哇"地嘔出一大口黑血。
昨天與蘇傾國淩空對掌,掌力反彈,震得他髒腑欲裂,幾乎當場閉氣暈厥。調理了整整一宿,總算穩住傷勢。
他閉目吐納,理氣歸元,等胸口翻湧的血氣平緩下來,才開始咬牙切齒地一件件脫著衣服。
每件衣物上,似乎都沾染了令他窒息反胃的惡心氣息……
他的頭發、皮膚、甚至身體裏麵,也都殘留著那個畜生的味道……
畢生奇恥大辱!
摘著九龍金冠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猛地狠狠一甩。金冠飛到屋角,撞翻了銅鏡。
慕容九州對破碎鏡麵裏那個瀕臨狂怒的人影瞪視許久,終於慢慢地控製住自己的呼吸,跨進木桶。
熱水很快將他包圍。他狠命擦拭著自己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力道之猛,簡直能搓下一層皮。
"皇上……"屋外突然傳來的敲門聲令他眼神驟陰,但立刻聽出是許朝夕,慕容九州微一靜默,抓過了衣架上的袍子,披衣而起,打開了房門。
許朝夕低垂著頭,遞過個小瓷瓶,輕聲道:"洗完澡,別忘了換藥。"
慕容九州接過藥瓶,就要掩門,許朝夕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一把抓住慕容九州胳膊,"師弟——"
發現慕容九州眉頭緊皺,許朝夕即可覺察自己失態,忙鬆手退後兩步,用力握緊了雙拳,道:"我一定會殺了那小鬼替你出氣。"
"我說過,別再提此事。"慕容九州麵色陰得可怕,瞥見許朝夕麵露傷楚,他也不好再遷怒,無奈地在心底歎了口氣,緩下語氣道:"賀蘭那小子可有什麽動靜?"
問到正事,許朝夕拋下傷感,肅容道:"侯爺方才與武將軍入了內堂,屬下已派人多加留意。"
慕容九州嘴角牽出一個沒有溫度的笑容:"還真沈不住氣!嗬,賀蘭聽雪,想死的話,朕會成全你的。"
夜色降臨大地,劍門關內燈火通明,酒醇肉香,大犒將士,提前透出年關喜慶氣氛。
洗塵宴設在紅燭高燒的將軍府大廳正中,武陽與手下數十名將領作陪。這群武人都是縱橫疆場的彪悍漢子,但在新登基的皇帝麵前哪敢放肆,個個正襟危坐,謹言慎行,反是府外普通兵卒高聲談笑的聲浪越過高牆,不絕於耳。
慕容九州換了身明黃龍袍,盤踞案後,慢慢飲著杯中烈酒。
皇帝不說話,底下人也自然隻能悶頭喝酒。
賀蘭聽雪坐得離慕容九州最近,心頭也最緊張。入席以來,他始終覺得慕容九州眼角餘光未曾從他身上移開過。
冷淡,又帶著說不出的譏誚……
那種仿佛從裏到外都被對方視線穿透的感覺並不舒服,酒過三巡,賀蘭聽雪已然背脊微汗。
頭腦和手心卻因烈酒刺激而發熱——他不確定慕容九州是否已經洞察他的用心,但要是不趁著慕容九州現在勢單力薄的絕妙時機動手,等人回到京城,他再起兵討伐,勢必大費周章。
先下手為強!
雄性冒險好賭的衝動借著酒興壓倒了一切,賀蘭聽雪倏地猛咳一聲,成功地將眾人視線齊刷刷引到他這邊。
"皇上,臣聽到個傳言,事關太子真,不知該不該說?"正慢條斯理賣著關子,一聲驚叫驀然從門外傳來,打斷了賀蘭聽雪滿腹說辭。
眾人紛紛扭頭,看著一個廳外值守的侍衛手腳亂舞飛進大廳,啪嗒摔到地毯上,撞出滿臉鼻血和兩顆門牙。
滿座俱驚。好幾個武將已拔身而起,抽出了兵器。
一個俊美青年披散著頭發,在眾人如臨大敵的注視之下,雙手負背,施施然地跨進門,對慕容九州露齒一笑。
"你的傷沒大礙吧?我本來昨晚就想來找你的,可又迷……嗯嗯,那個了。對了,蘇璿呢?我快餓死了。"